宗梅蘭見方海靖不再言語,開解道:“方兄,那卑鄙無恥的龍四海今用這等方式困我二人,定有圖謀。昨日那婦人其言及‘軒轅匕’及‘青囊書秘本’,定欲得。如料不錯,他們定不會在短期內加害我二人。”稍頓,又道:“功力現今已失,宛若常人。現下,先將這穀中摸熟,看能否尋到出路如何?”

    幾日之內,二人均以魚為食。食後便在穀中,按東西南北方位,一一探視。每日除了鳥、木、花、果之物,均無他人足跡,不免心灰意冷。一日,二人走到穀地林中深處,驟然見幾具白骨,因年深日久,骨骸已腐朽呈黑色。方海靖心中暗思:“這些白骨,定是往昔開罪長江竹排幫,後被長江竹排幫所困之人,最終囚死於此。家中之人,說不定已尋找多年,空留遺憾。”不由惻隱之心大振,與宗梅蘭將其屍骸收攏,一並葬了。再搬來塊石片,用黑碳寫上“天涯淪落人”幾個字,豎在墳前。

    宗梅蘭觸景生情,不由淚珠滑落,心想:“他日與方兄歿於此穀中,誰又來為我二人葬屍呢?”轉念又想:“若是我二人不能同死,一個早死,一個後死咋辦?若是方兄先死,我也一頭撞了,與他同去便是。陪著他,哪怕是黃泉地府。二人作伴,亦不覺孤單。若是我先死,料想方兄也會如此的,獨活於此穀中,那也寂寞死啦。”胡思亂想一番,兀自抬手抹了淚珠,莞爾一笑。

    如此這般,又過兩日。二人選中林中一顆榕樹,折來樹枝在枝丫間搭了個平台,用藤條編織建構牆壁,再在上麵覆蓋以樹葉苔蘚等物以擋雨。當方海靖用藤條編成軟梯,緩緩放至樹下,隻見宗梅蘭拍手叫好:“方兄,昔日‘有巢氏’見禽獸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今日,你我二人仿古人而築巢於樹間,甚幸之至!”方海靖聞之,哈哈一笑,道:“《項峻始學篇》雲,‘上古穴處,有聖人教之巢居,號有巢氏。‘有巢氏’可是古之部落君主,一言九鼎。而吾隻能統率這穀中之群鳥、密林耳。’”待要說:“你即是我這‘有巢氏’的皇後。”但感言語不妥,隨即止口,隻是竊笑。

    十餘日中,均是方海靖捕魚,宗梅蘭采摘野果。二人對於能夠於此處逃生,均感絕望,對於現下桃源般的生活,亦感知足。

    方海靖亦是心想,若是就這般與宗梅蘭二人在此穀中終老一生,即便遠離塵世,亦是歡喜的。但轉念一想,龍四海及其夫人,不知何時會出現於穀中逼問師尊足跡?但稍思,又想定不能訴說師尊下落,若苦刑難熬,大不了咬舌自戕便是。

    一日,正用木棍在潭中戳魚,驟聞林中傳來宗梅蘭喘喘不定的聲音:“靖哥,東側……崖邊有枚……果子,碗口……大小,青中帶紅,像是要……熟透啦。但不知能……否吃得?”隨即,宗梅蘭拉著方海靖往東側崖壁跑去。

    站定之後,方海靖抬眼望去,隻見崖壁凸出岩石之上生長有一株奇花,高約三尺,數十根綠葉襯托花果,葉細長勻稱,中間分出兩枝花莖,一枝綻放有一朵鮮花,花瓣呈“赤、橙、黃、藍、紫”五色,每瓣均散發著光暉。而那枚果子,呈鮮紅之色,觀之令人垂涎三尺。方海靖蠕了蠕喉結,緩緩而道:“古人有雲,‘奇花初胎,矞矞皇皇。’今番觀之,定是塵世異品。唉,管它作甚,采擷迴去,今晚權作晚餐。若是有毒,也比在此穀中暗無天日,不知何日得脫更好。”宗梅蘭聞之,不禁心喜,暗思:“靖哥此言,定是說我二人即便是死,也死在一起的。”不由捏著衣襟,臉露羞澀之意。

    方海靖哪知現下宗梅蘭若幹心思,業已跑至花前伸出雙手。正當手掌觸及紅果之時,兀耳邊一聲嗬斥:“住手!”

    驚得二人不由各自退後一步,料想此穀多日查探,亦無他人。二人各自環顧四方,均想:“穀中莫非是冤魂聚信,此番出鬼了不成?”但又細思:“老人常言鬼魂皆為夜晚出沒,此時豔陽在天,何來鬼魂。”方海靖心神一定,又提步上前。“嗤”的一聲,一枚物件正中膝側曲泉穴,不由身子一傾,倒將於地。

    這時,又聞有人言道:“小子……無……禮,自討……苦……吃!”吐字結結巴巴,甚不清晰,仿若口內含有異物。

    尋聲望去,這時方海靖方見一須發覆麵的老者,盤膝坐於離此枚紅果十餘步遠的一塊凹岩內。身上僅以樹葉為裙,遮掩羞處。不覺大驚,駭然道:“前輩是誰?我等在此穀十餘日,怎的未見您露麵?”

    此時宗梅蘭業已魂定,走將過來,扶起方海靖。心想:“此果甚麽難曆,這老者竟這般看重!”複又想:“我二人,雖武功已失,但較常人耳聰目明更甚。這十餘日,穀中大小地方皆已遍查,怎的就沒見到此人。”轉念一想:“許是此人亦是被長江竹排幫困縛於此。孤苦一人,話也說不利索。遠較我與靖哥二人捕魚采果差多啦。”不由暗生同病相連之慨,對老者:“這果子有甚異處!既是你相中的,不摘你的便是。”言畢,亦不待老者說話,拉著方海靖蹣跚而去。

    翌日,方海靖於潭中捕得七尾大魚,烤熟之後,香氣四溢。食後,見尚餘兩尾,隨即歎言對宗梅蘭道:“那老者,亦被困於此,生活不易。可否將這兩尾魚送至於他,比鄰而居,也算晚輩一點心意。”得到首肯後,方海靖方將魚送至崖壁。

    老者見方海靖提魚而來,亦不言語,大嚼之後,隻將烤魚的木棍往外一扔,算是送客。方海靖見老者性情如此孤僻,心想:“若是一人在此居住,無人交談,日久性情亦會如此。”想想,也就不惱,慢慢返迴榕樹之‘家’。

    兩個月,轉眼即逝。長江竹排幫未曾有一人至穀底逼問二人,方海靖也樂得如此清閑,除了打魚采果以外,偶爾也攀身樹上掏幾個鳥蛋改善生活。

    方海靖與宗梅蘭想到那老者,不知其姓名來曆,故二人皆以“無名”稱謂老者。每當方海靖隔三岔五,揣點吃食給那崖壁老者送去,稱其為“無名前輩”,也不見老者生氣,偶爾須發間的臉龐亦隱約露出稍許笑容,但終究是一言不發,兀自盯著那枚紅果。

    這日,宗梅蘭采摘數十枚桃果,見方海靖正在捕魚,遂挑了幾枚大的親自給無名前輩送去。無名老人吃了兩枚之後,忽的撥開掩麵須發,盯著宗梅蘭片刻,忽地喃喃而道:“太……像……啦!”

    若是驟見老者皺紋滿麵,一雙眼睛精光四射,像要看透人心似的,定會心駭不止。雖這些時日,宗梅蘭和方海靖早已把此人當成朋友一般,但仍不免心頭一個冷顫。“像啥?”

    無名前輩遂又抓起一枚果子,緩緩而道:“丫……頭,你長……得真俊。像……我一……位故……人。”想是多年未曾開口人言,說話仍舊結結巴巴,語不成調。

    宗梅蘭聞聽別人驟然當麵誇講自己美麗,心中湧出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思忖:“要是靖哥也這麽講,該有多好。”想到此處,不免麵若桃李。稍定神,方問道:“前輩,何以至此穀?”轉念一想,不由暗自後悔:“至此穀,還不是與我和靖哥一樣,得罪長江竹排幫麽?真不該提及他人傷心之事。”

    片刻,那無名前輩將半枚桃果捏在手間,兀自道:“自小……我們就……在一起……生活,她亦……不嫌我……這個野小……子,一起……在田間……捉蚱蜢,在……竹林間……捉筍蟲……烤了吃,那日……桃花好豔,她說,‘你可……否給我……采一枝來?’我……既在那晚……翻到張大嬸的……果園中,給她摘了……好大的捧。她看……那桃花……的眼神,真美。”見那無名前輩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心喜之色,宗梅蘭想:“若是靖哥哥也為我采摘一束花,該有多好。哪怕是再俗的花,我亦是歡喜的。”各自想著心事,在那怔怔地坐著。

    半盞茶的功夫,又聞無名前輩緩緩而道,話語亦比方才流利許多。“那日,翻牆……被張大嬸那條黑狗……在腿肚上咬了一口,當她看到我……一巔一跛,流了淚,流了好多淚,睫毛上……都是淚。”宗梅蘭聽得好奇,急又問道:“後來呢?”

    無名前輩長歎一口氣,複又道:“後來,後來我們……那天許了終身。她答應我,會做我的……新娘。說好十六歲,就會嫁給我。讓我一輩子……給她采桃花。采那美麗……的桃花。”稍頓,又聞其喃喃而言:“可是,姨媽不……同意,非將她嫁給那人了。我在她嫁人後,亦遇……到師父,帶我苦修七年。我是知道的,那人雖然待她好,但她終是……不開心的。後來,聽其染疾在床,不久不世。我遂四處求醫問藥,捉了不少皇帝老兒……的禦醫問診。”聽到此處,宗梅蘭不禁“撲哧”一笑,暗思:“可憐那些伺候皇室宗親的禦醫們,麵對這癡情老兒,定是吃了不少苦頭。皮肉之苦倒是其次,那整日裏心驚膽顫定是有的。”隨口,問道:“你明知她過得不快活,怎的不把她搶了出來,遠走高飛。你是不是打架打不過那個搶你心愛之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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