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城內,來來往往的姑娘們紛紛停下腳步,對著一個方向竊竊私語。


    街邊的一座茶館中,翠兒注意到了些許嘈雜,順著姑娘們的視線看過去。


    隻見和風細雨、圓傘擁擠的街道中,一個腦後紮著小揪的女人從街中心走過去,走路生風,踏颯流星。


    翠兒看著女人那精致如玉的麵容,驚詫道“好俊的姐姐。”


    若非是對方那並不輸九苑姑娘的身材,她真要以為對方是個俊公子了。


    即使是知道她是個女人,卻依然能感受到那股子幹淨利落的氣質……春風城沒有短發的姑娘,所有的女人都是及腰長發,忽然出現一個不拘禮法卻不讓人討厭的女人,一時間在春風城引起了一陣風波。


    翠兒覺得這小辮子紮起來反而更英俊了……連她一時間都沒有能移開眼睛,直直注視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子中。


    翠兒對麵的安寧輕聲道“天樞閣……”


    “你說什麽?”翠兒轉過頭瞧著安寧。


    “沒什麽。”安寧問道“翠兒姐喜歡那樣的姑娘?”


    “我?不算是喜歡吧。”翠兒搖頭,這種帶著利落男性氣質的人在春風城是很吃香,相信若是那姐姐在春風城遊玩,願意不收銀子、或者倒貼錢的姑娘絕對不在少數。


    翠兒眼睛略微閃光,說道“我更喜歡十姑娘、石姐姐那種。”


    安寧一怔“石姐姐?石嬰?”


    “石嬰姐也喜歡……這兒說的是石閑姑娘。”翠兒淺淺一笑。


    她是舞女出身,喜歡唱戲,最憧憬的就是杜十娘和石閑那種精通女子六藝,舉手投足間帶著魅力的姑娘。


    “好好練琴。”翠兒摸了摸安寧的腦袋。


    安寧臉一紅,心想既然翠兒姑娘喜歡,她可要努力向著那石閑姑娘學習,聽說石閑也是常姐姐一手帶出來的,自己該是有希望才是。


    “我會好好練琴的。”安寧使勁的點頭。


    翠兒牽住安寧的手。


    她是出來幹活的,結果半路發覺安寧一直跟著她,拗不過,便帶著了……


    她也從安寧口中聽到家裏的丫頭怎麽醉成那個樣子,很是無奈,卻也說不出指責常姐姐的話。


    不知道七姑娘怎麽樣了。


    翠兒稍稍的有些擔心。


    ……


    ……


    杜七終於迴到十樓,她一進院子就用那把比她臉蛋隻小了一點點的鎖將大門鎖住,之後走進樓閣,迴到昨晚臨時居住的客房,往床上一躺,輕輕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


    就這麽過了一刻鍾的時間,她麵上那急切的潮紅才緩緩褪去,杜七從內衣中取出那略微濕潤的荷包,緊張的捏著銀票,確認沒有被汗水染濕,這才鬆了一口氣。


    總算是平安把銀子拿迴家了。


    她嗅了嗅荷包,發覺染上了濃厚的味道,頓時感覺身上癢癢的,將銀票藏在枕頭下的褥子中,走入浴室中準備洗洗。


    “……”


    又一刻鍾後,杜七裹著浴巾走進來,確認銀錢還在才離開。


    稍稍的有些緊張過了頭。


    至於師承給的丹藥,則被她隨意丟在了桌子上。


    許久之後,杜七終於沐浴完畢,重新將銀票別在腰間,接下來就等十娘醒了。


    現在時間還早,她去各個房間轉了一圈,發現所有人都依舊熟睡,嬋兒甚至還很沒有形象的打唿嚕,說不得還要睡幾個時辰。


    杜七有些閑得慌,走入琴房一邊練琴一邊消磨時間。


    雖然一直保持警惕和緊張,可翠兒姐交代的事情她並沒有忘記。


    ……


    ……


    短發女人順著那道劍氣的指引踏進藥房,嗅著那略微刺鼻的藥香味,進屋後看到師承一臉蒼老的模樣後微微一滯,隨後依舊麵帶微笑的說道“師父,好久不見。”


    她的聲音帶著些許女兒家的柔和,與外表的俊朗不大相符。


    “少閣主,是有些時日了。”師承說著,起身關上了藥房的門。


    此時,外頭嘰嘰喳喳的,跟來了許多女人。


    “我有那麽見不得人嗎?”短發女人眨眼。


    師承沒有理會她,而是斟了一杯茶,在她對麵坐下。


    短發女人很自然的走到師承方才坐著的位置,看著他桌麵上的賬本,之後抬頭說道“別叫我少閣主,和以前那樣,喚我天心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那天心二字語調上揚,有些像是“甜心”。


    師承“……”


    空氣中是凝固的氣氛。


    師承顯然沒有和短發女人一般的自然與適應,壓著一心事情的他隻覺得麻煩。


    他看著麵前的女人,不得不承認相比當年的稚嫩,她真的成長了許多。


    嚴天心。


    天樞閣少閣主,丹道上千年來最出色的天才,集百家之長,曾經一個人改進了道宮三清丹的丹方,沒少得到十裏道天君的讚揚……最有名的就是道天君曾親筆為其提字。


    月到天心處,風來水麵時。


    這十個字依舊掛在天樞閣中。


    在東玄,嚴天心雖然不是九華劍主,卻地位上卻絲毫不輸給魚行舟……甚至在女性間的人氣更甚之。


    “師父?你別那麽嚴肅嘛。”嚴天心微微咬唇,便知道自己營造氣氛的能力實在是有些差,換了一個話題說道“怎麽扮成老相?雖然師父什麽樣我都很喜歡……不過若是師父你,還是以前的樣子好看。”


    “少閣主慎言,當不起未來天樞閣第一人的師父。”師承認真說道。


    當然,他無視了後麵那些藐視禮法、姑娘家聽了都會麵紅耳赤的發言。


    “師父就是師父。”嚴天心眉眼彎彎,她知曉師承那古板死氣沉沉的性子,所以才一直逗弄他。


    雖然師承不說,可她也能猜到他扮老的原因……該是因為那個女兒已經蒼老,若是他還是那副青年的模樣,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師承身子僵硬,許久之後,終於是歎息一聲,無奈的瞧著麵前的女人。


    “對,就是這個眼神,依舊許久沒有見到了。”嚴天心拍手,站起身就要去抱師承,自然是撲了個空。


    在嚴天心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師承盯著她胸口明顯的凸起“拿出來吧。”


    “嘖,還想著等師父要逃再用呢。”嚴天心從懷中取出那道玉佩“淺姨的玉佩,說是讓師父在春風城一直寵著我,我說什麽都要聽,之後……隨我迴天樞閣。”


    師承抽了抽嘴角。


    果然,掌門為了仙品丹方很簡單的就把他給賣了。


    當然,迴天樞閣的事情想也知道是假的。


    從嚴天心這個一直不安分的表情上,師承知曉自己在裝下去也隻是自己尷尬。


    劍元飛舞,他褪去了蒼老的麵容,於是一個溫文爾雅,似是藥師書生的青年人站在那兒,無奈的看著麵前的女人。


    那眼神中帶著一絲絲灼人的鋒銳,與嚴天心極其相似。


    女人望著師承那張朝思暮想的麵容,努力保持冷靜,方才的尖銳一瞬間消失許多“還是這樣看起來舒服。”


    “行了,說正事,閣主怎麽舍得放你出來了?”師承蹙眉。


    他自然的發問,不自在的人反倒是成了嚴天心,她仿若迴到了師承教她煉丹的時候,聲音不自覺的壓低了許多,頷首道“偶爾也能出來走走……”


    “然後呢?”師承問。


    “沒有然後了。”嚴天心抬起頭,認真的說道“她說我若是能帶你會天樞閣,就記我一功。”


    師承“……”


    “師父若是不想入贅,那我嫁給你也行,第一個女孩子要姓嚴,之後……就都可以聽師父的。”嚴天心說道。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十分認真,也沒有一絲一毫害羞的意思。


    “又來了。”師承歎息。


    他反正是不知道那個被修仙界所有人公認為第一刻薄的閣主怎麽就那麽看重他。


    “這事兒我已經與閣主說過許多次,我對你沒有……那種想法。”


    話趕話,師承很艱難的說出了這種話語,對於死板老土的他來說已經是很努力了。


    “感情可以慢慢培養。”嚴天心撩起一側劉海,說道“春風城是個好地方,正巧……我也向她們學學怎麽伺候男人。”


    “……”師承心肝一顫,發覺現在話題越來越糟糕……隻覺得棘手。


    “師父認為我是個大麻煩?”嚴天心問。


    師承沉默。


    嚴天心也不意外。


    一切的起源都是因為幾年的相處。


    那時候淺姨和她娘親很親密,便得了娘親的允許,讓師父去天樞閣修習丹道,師父當年自己摸索出了一種獨特的煉丹方式,獨立於天樞閣卻絲毫不差,這份天賦備受娘親青睞,於是多留了他一年,讓他教導自己煉丹。


    他真的是很好的男人,雖然有很多缺點,卻很懂得怎麽體貼人。


    對於嚴天心這個從小生活在女人堆裏的姑娘來說是很不一樣的存在。


    之後入了修仙界也見了許多男人,怎麽比都比不上她的師父。


    “你也別太緊張,我這一次來不是來給你添麻煩的。”嚴天心想著倚石仙子叮囑的話,抬頭。


    師承看著那一抹笑容,心底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嚴天心說道“我知道師父正在修複和女兒的關係,這時候我若是貿然行動一定會給師父帶來麻煩,所以……我就以師父的徒弟露麵,怎麽樣?”


    師承劍眉一挑,很想說那你直接離開春風城不是更好?


    卻說不出口。


    他雖然覺得自己這個學生棘手,避之不及,卻絕非厭惡。


    更不要說她事事都在為自己考慮,若是非要在春風城生活,能以學生的身份……那最好。


    這本來也是事實。


    “這樣最好。”師承下意識摸了摸自己那不存在的胡子,旋即收手。


    “叫自己徒弟總不能叫少閣主了罷。”嚴天心起身,身子朝著師承的方向傾斜,十分具有進攻性。


    “天心,別來無恙,你也成長了不少。”師承平靜而認真的看著麵前的女人。


    師承忽然正常的態度讓嚴天心一愣,反倒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聲道“師父覺得我……成長了什麽?”


    師承看著學生那閃閃發亮的眼神,說道“氣聚而內斂,神合而全形,你對丹藥的掌控隻怕又登了幾個台階,已經遠超我了。”


    “……”嚴天心嘴角微微一抽,一腳踢在櫃台上,冷眼道“淺姨讓我教師父天樞閣的煉丹方式,以應對悟道竹的氣息。”


    “猜到了。”師承點頭。


    “師父,那呂師姐沒有經常來春風城看你?”嚴天心問。


    “師姐?你怎麽提起她了。”師承眨眼。


    這兩個人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有沒有?”


    “沒有。”


    嚴天心便滿意了,接著打算與師承隨意聊到天黑,與他說說自己也找到了一個有潛力的孩子。


    反正有什麽說什麽就是了。


    ……


    ……


    絕雲宗上,倚石仙子麵前是正吃著她磨得花粉、逐漸放棄警惕的杜小花。


    她瞥了一眼春風城的方向。


    算著時間,兩人該是見上麵了。


    “哼。”她倚石仙子昂起頭。


    師承看起來好像慘兮兮的,事實上,還不是別人喜歡他?


    嚴天心是,呂丫頭也是……


    桃花劫可算不上是劫。


    倚石仙子希望師承最好能夠先處理好自己女兒的事情再去考慮道侶……不然,她會讓他好看。


    “桐君,你什麽時候迴去?”倚石仙子迴身道。


    “我?不急,梅花讓小三十六去弄了。”祝平娘伸了個懶腰,想著昨晚見到的那個老人,說道“師承煉的丹藥能夠祛除小柒的暗疾?”


    “師承人品不怎麽樣,煉丹還有一手,不然也不能勾引到天樞閣的少閣主。”


    “也是。”祝平娘笑著。


    她在笑師承那個不通人味的古板性子也能勾引人了,這一輩的小姑娘的審美真是一言難盡。


    不過師承知根知底,倒也是個良人。


    ……


    ……


    臨近午時,杜七走出琴房,走到院子裏等待著梅花三十六和其餘約好來栽竹子的人。


    不久之後,一陣馬車的聲響傳來,梅花三十六跳下車,看著那緊鎖的大門,眨眨眼。


    鎖的這麽嚴實,家裏不會沒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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