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馬隊長這邊的事解決了,莽哥和穿山甲他們不敢逗留,馬上趕到豬市壩隔壁的治安隊。這迴倒是格外順利,就連莽哥最擔心的兩個哨兵,也因為到了下半夜,實在沒得精神,蓬到(靠在)大門柱子底下睡著了,遭莽哥和穿山甲幾個堵住嘴巴,三下五除二捆了起來,拖到牆角角,眼睜睜的看到莽哥帶著六、七個蒙麵人,去偷了槍、扛著四、五個箱子出來,大搖大擺的走了。就像莽哥說的那樣,房子裏頭那些丘八,一個二個(個個)四仰八叉的睡到床上吹撲打鼾,根本沒得人發現槍遭偷了——其實這不怪他們,哪個想得到在這大後方,還有人敢打他們的算盤?

    出了治安隊大門,莽哥把穿山甲幾個送到三江口,就跟他們告別。穿山甲秦鬆泰有些舍不得,說道:“你跟我們一路走算了。”

    莽哥笑著搖了搖腦殼,道:“不得行。我跟你們一路,會連累到你們;倒是你們,帶了那麽多家夥,路上要好生點(小心點)。”

    穿山甲當然曉得莽哥不蒙臉的原因,就是想把這件事情攬到他腦殼上;而且,惹了那麽大禍事,還在關心他們的東西帶不帶得走,硬是有仁有義;不由的歎了口氣,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就安排好了,兄弟,保重!二迴有啥子事,隻管開口!”

    莽哥說聲要得,跟其他幾個拱手告別。巴山豆兒先是向他豎了一下大拇指,接著,抱了他一下,趴到他耳朵邊上,笑道:“你哥子要得,硬是要得!希望下迴見了,我們不要是冤家。”

    巴山豆兒本來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一語成譖,幾年後兩個人見了麵,當真拚了個你死我活。

    穿山甲幾個告別莽哥,連夜趕到順河場河邊,把刀、槍和幾個木頭箱子都用油布仔細包好了,吊在早準備好的竹筏子(竹排)下頭,不等天亮,撐起竹筏子,順水而下。竹筏子上麵,是他們早就裝好的茶葉、布匹等東西。莽哥則迴到茶花坪崖洞,簡單收拾一哈,也連夜跑了。虧了張耗兒幾個不在崖洞,不然又要多說好多話。

    第二天,整個珠溪河嘈動(轟動)了。先是一個挑糞的農民看到倒在街上的馬隊長,嚇得驚叫喚起來。過了一哈兒,團轉就圍了一圈人,有膽子大的,過去把馬隊長翻過來,發覺他全身冰涼,早已經死得梆硬了。

    有人報告了鎮長,鎮長一聽,嚇得鞋子都沒來得及穿,拖著涼板鞋就跑來了,一路上還默到(以為)馬隊長是跟人爭風吃醋丟的命,直到聽向陽花說了,才曉得是莽哥那個扒二哥報仇殺人,心裏不是味道。哪曉得這邊的葫蘆還沒有按下去,那邊的瓢又起來了,接二連三有人來報告,說張才生、吳輝也遭人殺了,治安隊的槍全部讓人偷了。鎮長聽了,嚇得臉色都變了,後悔當初為啥子不勸勸馬隊長,讓他做事不要太絕;隻是那個時候,哪個曉得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更想不到莽哥那個扒二哥會如此大膽,敢帶起人殺官偷槍。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後悔也沒得用,隻好一邊安排調查情況,一邊派人快馬加鞭向縣裏報告。

    縣裏得了報告,也是嚇了一跳,馬上派了一個連住進珠溪河,通街戒嚴。消息傳到羅專員那裏,羅專員心疼馬隊長跟了自己十幾年,卻落了這麽個下場,也派出特派員,專門調查這件事——其實羅專員還有一件難言之隱:他把一批槍支彈藥交給馬隊長,本來是想讓馬隊長賣給下頭的袍哥堂口或者大戶人家,沒想到讓穿山甲撿了相因(便宜),他也沒有料到,會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一夥人調查來調查去,除了曉得是莽哥找馬隊長鬥梁子(報仇),別的還是雲裏霧裏,啥子都不曉得。派人去找莽哥的侄兒朱大娃,卻沒得人曉得這一家人搬到哪去了,隻好把平時和莽哥耍得好的張耗兒幾個帶迴專區交差。後來羅三爺出麵找到他大老倌(大哥),說是張耗兒幾個都沒得那麽大膽子,不可能是他們幹的,才保了張耗兒幾個平安無事。羅三爺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心腸好,而是遭這件事嚇怕了,恐莽哥不死,給自己留了條後路。羅專員沒得辦法,隻好上報省裏,要懸賞緝拿莽哥。

    那時候,劉湘已經死了,王纘緒當四川省主席,鄧錫侯當川康綏靖公署主任。當時抗戰正緊,這種小事省裏也不敢報到中央,去麻煩蔣總裁他老人家,加上一天到晚要忙著籌錢籌糧、拉人抓丁,支援前方抗戰,哪有精力在這種小事上糾纏,看了羅專員的報告,就發了一紙懸賞通告,敷衍了事。再說,那時候,除了西南四省(雲、貴、川、康),到處兵荒馬亂,即使省裏有心想管,出了四川,也不見得有人會聽。

    向陽花遭這件事情一嚇,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睡到床上,隻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馬隊長全身血糊糊的來找她,經)在一身冷汗中驚醒。退燒後便有些神戳戳的(神經兮兮),看到生人就喊:朱幺爺,饒命啊!那些野男人看到她這個樣子,加上臉上兩條曲蟮(蚯蚓)一樣的刀疤,也沒大有人去“安慰”她;偶爾有一兩個饑不擇食的鰥夫、光棍找上門,她也一樣接待;隻是正在起勁時,被她驚喳喳喊一聲:朱幺爺,饒命啊!還不嚇得頓時疲軟?哪裏還有人敢再去二迴?

    沒得男人的滋潤,向陽花更是形銷神悴,病情越來越重,生意也不做了,一天到晚頭不梳臉不洗,滿街上亂跑。久而久之,珠溪河街上便多了一個馬癲婆(瘋婆子),披頭散發,坦胸露乳,看到生人就喊:朱幺爺,饒命啊!終於在一個大霧的早晨,有人在珠溪河裏看到向陽花泡得發脹的屍體。

    這個向陽花,一代嬌娃,半生放浪,也沒做過好大傷天害理的事,如果不是夥起馬隊長去害朱大哥,像以前那樣,看到喜歡的男人,一個媚眼,兩句軟語,勾搭上床,盡情快活,哪裏會遭這樣的報應?可悲乎?可歎乎?可惜乎?可憐乎?老狼說到這裏,不由長歎一聲:做人百年,害己一時,人啊,千萬不要起歹心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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