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爾斯去哪了?


    洛林?異地把臉拔出來。


    關於皮爾斯在星島事件前期徹底失蹤這一點,他和卡門其實在看報告時就發現了。


    不過那一階段主要是葡萄牙和荷蘭在馬來半島攪風攪雨,英法俄的主戰場在占卑。


    占卑主要是外交作業,不是皮爾斯的強項。所以當時洛林和卡門普遍認為,皮爾斯應該是被埃迪說服留在了金奈。


    可現在看來,這件事似乎另有隱情?


    洛林按耐住心裏的好奇,隨口問:“你當時去哪了?”


    皮爾斯得意地揚揚眉毛:“在迪倫老爹向你問策的時候,我在金奈研究東印度公司提供的星島情報,發現星島之所以能一直留在柔佛這個弱小的主人手上,除了葡、英、荷三國的互相牽製,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南海群盜。”


    “清人?”洛林這一次真的意外。


    “南海群盜是華人,但很難說是清人。”皮爾斯解釋說,“他們大多是清國沿海的疍民,生活窮困,以海為生。”


    “清國在大約一百年前開始禁止國民出海……不知道這個愚蠢的決定是哪個蠢貨做的……總之清國不許國民以任何方式進入海洋,也沒有組建國營公司統一經營和海洋相關的業務,以海為生的疍民因此失去了生計來源。”


    “他們以村莊、家族為單位大規模地轉行成為海盜,以南中國海為獵場,把其他海盜、東南亞海商和歐洲商人當作獵物。因為其數量眾多,組織嚴密,而且戰鬥力遠超過清國的國家海軍,東印度公司的情報中把他們統稱為南海群盜。”


    “南海群盜裏有六支規模最大的海盜團,各有戰艦上百艘,依照懸旗的顏色,分別叫紅、黃、藍、白、黑、紫六旗幫。還有四位最有威望的海盜王,鄭戲龍、石潮生、馬有財、徐家棟,被稱為四大爺。”


    “他們還有一個類似海上兄弟會的組織,叫疍家祠堂。但和無實權的兄弟會不一樣,疍家祠堂在南海群盜中很有威望,四大爺在那裏組建了理事會,用名叫家法的法典管理海盜,產生的決議每個疍家海盜都必須服從,就算叫六旗幫的團長自裁,團長也不能反抗。”


    看得出來皮爾斯確實為南海海盜做足了功課,他坐在餐桌上,用清晰的語言述說著那個有別於加勒比的海盜世界,極盡能力用西方人能夠理解的模型去解讀東方的氏族體係。


    “南海群盜對歐洲商人有很深的敵意,也有可能我們是他們的獵物中最富有的一類,總之他們的活躍讓東南亞到清國的商路充滿了危險。”


    “葡萄牙人曾嚐試過圍剿他們,不列顛和荷蘭的東印度公司也聯合過清國的海軍,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


    “清國的海軍隻能拖後腿,而我們的武裝商船在群島、暗沙、河口一類的特殊海況下也完全不是東方硬帆船的對手。”


    “我調閱了近百年九次大規模圍剿的戰鬥報告,雖然南海群盜的戰艦與清國海軍都是以東方硬帆為主,但海盜團的水手更專業、更服從、戰鬥力和戰鬥意誌都強得讓人難以理解。而且隨著年代的接近,我發現他們在艦裝和火配上越來越偏向於歐式,而不是清式。”


    皮爾斯迴憶著。


    “星島是他們的大門,每次歐洲試圖建設星島的時候,他們都會南下洗劫,讓建設計劃胎死腹中。不過他們似乎不在乎誰得到星島,隻要不移民,不建設,行政的歸屬他們並不在意,換一個思路,他們在政治上似乎沒有代言人。”


    “我嚐試考慮擊敗他們的方法,但結果很糟。清國的海軍對他們沒有威脅,所以他們可以隨時逃進珠江流域,而隻要他們逃進甚至接近珠江流域,我們對他們也就沒了威脅。”


    “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了一份控訴……”


    皮爾斯在調閱戰鬥報告的時候意外發現了一份控訴,控訴人是英格蘭商人皮約爾先生。


    這位先生在1783年被黑旗幫幫主,四大爺之一的石潮生綁了肉票,在大嶼山呆了三個月,最後以7400先令的價格贖身,重獲自由。


    他在控訴中強烈譴責了東印度公司保安部的無能和傲慢,同時稱讚了疍家海盜的守信和好客,稱【潮生.石大爺是我在清國所認識的最誠摯有禮的先生,是真真正正的東方紳士】。


    附帶一提,皮約爾先生是個清國通,專注瓷器十三年,專業粵語八級,連控訴都是中英雙語。


    “我開始猜測,南海群盜與歐洲商人的對立或許是因為缺乏溝通。”皮爾斯撐著下巴說,“畢竟清國很閉塞,歐洲開拓者中懂得漢語的人並不多,願意與海盜溝通的人更少。”


    洛林的性質被釣了起來,饒有興致地翹起二郎腿:“所以你去找石潮生了?”


    皮爾斯聳聳肩:“德雷克和其他歐洲人不一樣,我們的會長是清國通,我們的董事局有王也,我的船上還有三妹。”


    “所以我乘著貴婦人去大嶼山,掛著海盜旗,一路和紅旗、黑旗、紫旗各打了一場不傷和氣的模擬戰,最後終於在瓊崖道的瓊山縣(今海口)見到了石潮生大爺。”


    “你說服他放棄星島,開放航路了?”


    “沒有。”皮爾斯咧嘴一笑,“我說服他來見你了。”


    “哦……”(д)!!!“哈?????”


    ……


    12點已經過了。


    明明述職會議早已結束,皮爾斯卻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從餐廳走出來,餐廳的燈依舊亮著,燈火通明的房間,映襯著懸廊和庭院格外幽暗。


    莎倫.亞提斯像影子似站在庭院的角落,絞著裙角,滿臉通紅。


    “老師……”


    “可憐的小莎倫。”卡門憐惜地撫摸著莎倫亞麻色的頭發,就像看著自己的青澀,“皮爾斯出去了兩年,和肖三妹朝夕相伴,你卻被我留在身邊,一直一直……和那些無趣的數字打交道。”


    “不是的,老師……”莎倫把頭垂得低低的,“就算在船上的時候,表哥也喜歡和三妹在一起……”


    “男人是這樣的。”


    卡門的手從頭發上滑下來,纖長的指尖滑過臉,勾過下巴尖,順著肩膀,一直捏住莎倫的手掌。


    “勇敢,幹脆,她們永遠知道自己要什麽,輕易能斬斷麵前的阻礙,像刀子一樣。”她笑著,又不像笑,“男人喜歡漂亮的刀,這是天生的。”


    “可我也喜歡表哥,很喜歡……”莎倫勇敢地反駁,短短的一句話用了三次深的唿吸,直到最後,終於能鼓起勇氣和卡門四目相對。


    她的眼睛是那麽明亮,亮得瘮人,像天上的星辰,讓人不自覺被吸引。


    卡門用力捏了捏莎倫的手,隻捏了一下,旋即鬆開。


    莎倫失望的表情清白可辨,剛想再說什麽,突然就被卡門抱住。


    卡門緊緊地抱著小莎倫,像抱著自己珍惜的女兒。她的手從後背環過,摁著莎倫的頭,把耳朵趕到自己唇邊。


    “嘴巴是說服人的工具。”她說,“我一直教你怎麽用話術去說服別人,用語言、神態、動作、乃至魅力。但唯獨有一件事,哪怕你再擅長話術也做不到。”


    “你永遠不能說服男人在兩個心愛的女人中間選擇你,你甚至不能知道他是不是更愛你。你窮盡一切心力智力去猜測你和他的關係,但愛又不是帳本,量化出來都是自欺欺人的東西!”


    莎倫覺得渾身的力量都被卡門的惡毒抽空了,如果不是卡門實在抱得太緊,抱得太用力,她懷疑自己根本就站不住,早已經跪在地上哭泣。


    “我……老師……怎麽辦?”


    “你確信自己愛皮爾斯,是麽?”


    “嗯……”


    “你確信自己已經忍耐不住,是麽?”


    “嗯。”


    “你確信已經準備攤牌,哪怕輸掉也不會後悔,是麽?”


    “嗯!”


    “那就去爭吧。”卡門鬆開莎倫,笑顏如花,“辦法我早就告訴你了,既然你準備好了,就去爭吧。”


    莎倫的臉紅得滴血,才鼓起的勇氣像被夜風帶走似地冰消雪融,半點沒能留存在身體裏。


    “可……可是……”


    卡門細心地為莎倫整理好裙上的每一條褶皺,每一分淩亂,然後拍拍手,退開一步,兩步,三步。


    “連輸都不怕了,還有什麽可怕的?”


    莎倫愣在那,迷茫的眼睛一點點亮,越來越亮。


    “嗯。”她點點頭,捏著裙擺,頷首,屈膝,“老師,我走了。”


    她飛跑起來,從卡門的身邊擦過,不一會就跑進夜色,再看不見影子。


    “都長大了呢……”卡門呢喃著,伸出手指,輕輕地印在自己的嘴唇上,“說什麽長大就會變得勇敢,這句話明明是騙人的,我早知道的……”


    “真羨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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