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窄小的舷窗,小小的安妮女王複仇號與大大的拇指重合在一起,隨著海波輕搖,輕晃,輕搖,輕晃……


    “距離160,方位東南南,左舷相向,30米平行,兩艦夾角小於3,平行。”


    亞查林舒坦地籲了口氣,直起身,翹著屁股瀟灑地撣了撣纖塵不染的膝蓋。


    “我宣布,船長是炮兵之友。”


    “哪怕身上還有十七八個不起眼的小問題,但是無所謂,人無完人,要是船長真的完美,還要我們這些船員幹什麽?”


    眼看著隨行副手把一應數據計錄完畢,亞查林接過書寫板,找了張帆步椅翹起了二郎腿。


    “舷高差1.4米,三級厚度,船甲炮露天,上層水手……”


    “對了,去告訴船長先生,現在的狀態完美無缺,不需要改變,請保持穩定。”


    “還有,問清楚雙方的相對速度,現在的速差,到位後的速差,打炮是藝術先生們,藝術就是爆炸。”


    “是!”


    行完禮,副手飛奔出艙,亞查林在書寫板上寫了一會,抬起頭:“通知下去,上層散彈,射角4度,下層實心,射角0度,左舷全炮門射擊準備,待機時間不會超過5分鍾。”


    炮艙裏忙開了。


    炮車的軌道鎖被打開,而作為替代性的安保措施,每門炮同時添加了兩條固定索,使炮可以後滑到四米左右,完成前膛裝填的戰術動作。


    很多人因為風評的原因對亞查林心存誤解,認為他是個沒心沒肝的打炮機器,一生之所願唯【射】一字。


    而事實上,這個評價有失偏頗。


    他是一台打炮機器沒錯,但卻絕不是唯結果論的信徒。


    他一直推崇概率學的名言,堅持隻要有發生事故的可能,事故便一定會發生。


    炮艙的信條是安全至上,固定要求兩倍標準,炮軌要求每日清理,雜物要求隨時規整。


    全船上下功能區,炮艙的整潔度僅次於木工房,這種情況在整個世界都是少見,因為洛林曆來關注廚艙的狀況,王也所轄之下的衛生是頂級的,亞查林的控製區則是超頂級的。


    清潔,裝藥,填彈,通膛,一門門火炮按照亞查林的要求調整好射角,黝黑的炮管被重推出炮門。


    克裏和另一位副司炮分頭開始執行最後校準,亞查林拍著手把艙裏的炮手們召集到身邊。


    “讓淑女感受一整晚的新鮮,先生們,這是我們共同的創造,我相信,你們和我一樣都不止一次地幻想過戰術發動的壯觀場麵。”


    “我現在最遺憾的是我們並不是世界上第一個發動這個偉大戰術的團隊。在非洲,特勤編隊的小夥子們已經在我們之前嚐了鮮。”


    “你們都認識皮爾斯.亞提斯吧?我們尊貴的副會長,特勤編隊的提督,董事局最受寵的小家夥,他給予了我們的創造最高的評價,那就是……”


    亞查林淫笑著賣了個官子。


    “他被嚇壞了。”


    全艙轟堂大笑。


    “好了好了,先生們,亞提斯提督還小,還沒有機會在床上、馬車上、草地上或是城牆上見識真正的淑女,他沒見過什麽世麵,我們得原諒他大驚小怪。”


    “但我們可不能這樣。”


    副手小跑到他身邊耳語了幾句,他點著頭笑起來。


    “距離60,航向穩定,完美無缺,讓我們在讚美上帝時附帶地為我們偉大的船長祈福祝願,是他給我們創造了最完美的炮擊環境。”


    “現在各就各位,倒計時一分鍾,準備……”


    “規避……”


    隱隱約約地,亞查林似乎聽到牆外麵傳來陌生又熟悉,遼遠又貼近的嘶心裂肺的唿喊。


    聲音似乎是洛林的。


    但印象裏,洛林好像從未有過如此失態的表現,哪怕當年領著蝴蝶花號向馴鹿號衝鋒,他也表現得克製而壓抑。


    難道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心思電轉,亞查林剛想派人去甲板上問問情況,整艘船猛然側傾!


    那側傾的角度如此大,側傾的速度如此疾,大概隻有半秒鍾的時間,船體的傾斜就超過了十五度。


    對意外全無準備的亞查林和炮手們像被小孩丟棄的玩具一樣飛了起來,伸著手腳向後倒飛。


    亞查林眼睜睜看著他特別看好的一個副炮一頭砸在炮艙的支柱上,嘭一聲腦袋開花,脖子扭成詭異誇張的巨大角度。


    克裏的運氣比那位副炮隻好了一點,他高飛著撞在艙壁邊堆積的火藥堆上,手臂不小心掛住了火藥桶的金屬箍環,刺啦一聲被扯下一大塊皮肉,鮮血橫飛。


    克裏慘叫起來。


    他的慘叫混合在連片的慘叫當中,像伴奏似推動著亞查林倒飛,一直撞在支柱之間的防撞網。


    粗糲的網繩刺得亞查林悶哼出聲,還沒等他緩過勁,又有十好幾個五大三粗的猛漢就從天而降,似乳燕投林般怪叫著撲向他。


    嘭!


    第一個抬膝擊中了亞渣的小腹。


    嘭!


    第二個抬肘錘在他胸口。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第六個紛紛落在他的兩邊,像固定器一樣擠得他不能動彈分毫。


    第七個飛得特別高,直挺挺弩箭似劃出弧線,咚一聲正中在亞查林的鼻子。


    一瞬間,亞查林像是掉進了檸檬的地獄,成千上萬種酸澀刺激淚膜,鼻涕當即就流了出來。


    哢噠!


    一聲脆響……


    斷裂?脫落?離地?重物?


    透過淚眼與迷霧,亞查林在人牆的縫隙看到黑影騰空,那造型那渾圓,除了七號門的三十二磅,似乎附近再也找不到其它相似。


    “上帝啊……”


    脫軌的大炮像衝城錐一樣撞向人堆,沒有慘叫無法移動,他們在防撞網上窩成一團,隻能眼睜睜看著大炮疾衝向他們!


    會死麽?要死了?死定了?


    人生如走馬燈般在亞查林眼前一一閃過,曆經上百幅體態各異的美人含羞,最終定格在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波爾多那片青蔥般的草地上,塞西莉亞頭戴著花環,身披婚紗的美麗模樣!


    她仿佛在發光,聖潔的純白羽翼從背後張開,素絨的飄羽揚滿了天空。


    “啊……”


    繃!


    安全索……扯緊了……


    重炮像巨人舞動的鐵錘,裹挾著無匹的氣勢猛砸在炮艙堅實的地麵,落點距離最近的炮手僅有咫尺!


    側傾終於平覆下來。


    臉色慘白的克裏拖著傷臂爬滾到亞查林的人堆:“司炮長!司炮長?”


    “啊!”人堆當中揚起一聲深情的詠歎,亞查林飽含著熱淚,“感謝上帝,要不是您的慈悲,我幾乎忘記自己遇到過天使!”


    克裏本來都快因為失血昏死了,一聽亞查林的禱告,登時就覺得不困了。


    “司炮長,難道您想起了塞西莉亞夫人?”


    “不是夫人,是天使!”亞查林哭著推開身上的臭男人們,“在那場被上帝賜福的婚禮中,塞西莉亞就像天使般閃耀著光芒!”


    “和她比起來那姑娘實在太羞澀也太黯淡了,藏在那光的另一麵,就像是深埋在大地中心的無瑕寶石。”


    “她一頭栗色的中長的卷發乖巧而內斂,臉上的小雀斑又襯托出青澀卻春情的容顏。還有眼角的淚痣,哪怕她整個人都被塞西莉亞的光芒所掩蓋,那顆美麗的淚痣依舊成功地烙在了我靈魂的深處,直到現在!”


    血肉在炮艙的地板流淌出黑線的模樣……


    克裏結結巴巴問:“呃……司炮長,您連迴光反照的時候都在想別的女人?”


    “什麽叫別的女人!”亞查林很生氣,“她可是那天的伴娘之一,塞西莉亞的美麗閨蜜!”


    “太不可思義了,她明明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隻因為羞澀,就恰好躲開了我的視線,讓我們完美地錯過了……”


    “啊!連上帝都不許這樣的悲劇發生,可是上帝,我犯了大錯,甚至沒有打聽過她的芳名!”


    “恥辱!”


    “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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