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認識到我們將成為一座山上的城,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看著我們。”


    “因此,如果我們在我們所作的這件事上對我們的上帝虛妄……我們將成為全世界的傳說和笑柄。”


    “我們將使敵人開口說毀謗上帝道路的話!我們將使上帝許多可敬的仆人臉麵慚愧!使他們的禱告,化成對我們的詛咒!直至,我們離開正前往的美好土地……”


    老北教堂集會場的講台上,一個身穿將軍服的矮胖軍人正激情洋溢地引用著約翰.溫斯羅普所著的《基督徒慈善的典範》。


    他就是美利堅英雄保羅.裏維爾,有一張和善而圓潤的臉,渾身上下看不到任何銳利的棱角,就像是鄉下隨處可見的老好人,連做生意都不太能做得太好。


    人不可貌相,說的或許就是這樣的人。


    現年45歲的他已經是全美軍人的偶像和榜樣,以果斷和行動力聞名於世,銜居少將,統領軍團。


    現在他正在為他的新軍團布道。


    講台下麵站滿了精壯而齊整的年輕人,從兵員論每一個都是優選上選。


    但洛林注意到他們隻有一半左右背著長槍,而且每一張臉上都流露出悲傷,悲傷與虔誠和昂揚混雜一處,慢慢糅合成某種名為仇恨的東西。


    裏維爾將軍應該也注意到了。


    布道至高處,他突然話風一轉。


    “事業會流血!”


    “今天會流血,明天也會流血。你們會流血,我也會流血。”


    “我們的事業是漂浮在血海上的航船,沒有血,事業終將擱淺,永遠也駛不到對岸。”


    “可是!請捫心自問,年輕的先生們,你們準備好流血了麽?”


    “如果準備好了,為什麽我卻在你們的臉上看到了憎恨?”


    “傷害我們的是敵人,壓迫我們的是敵人,奴役我們的也是敵人!”


    “我們的主有敵人,那些魔鬼們。為了保護我們心中的良善,主與敵人的戰爭從未停止。可主會懷著憎恨去擊敗他們嗎?”


    “不會!”


    “上帝是極致的仁慈,是人世間永恆的良善。他去戰鬥,是因為戰鬥能帶給信者希望,不是因為殺戮可以平償怒火!”


    “我們是他的信者!我們將殺敵,將戰鬥,將擊敗每一個站在我們麵前的對手。但我們這樣做的理由不該是仇恨,不該有仇恨!那隻會讓我們墜落,隻會使我們狹隘!”


    “我們的戰鬥將為波士頓帶來自由,我們的犧牲,我們的血,我們的未來與生命將壘砌成一個偉大的美利堅,每一位戰友的血都不會白流!”


    “年輕的先生們,請放下心裏的仇恨,請驅逐身邊的魔鬼,請懷著虔誠與善良去麵對你們未來的戰鬥。”


    “上帝曾與先驅同在,望祂亦能與我們同在,阿門。”


    “阿門!”


    ……


    集會結束了,馬薩諸塞州北部波士頓兵團聖徒軍團正式宣告成立。


    他們會在考普山建立起駐地,與老牌的民兵團,駐紮在燈塔山的自由之子軍團遙相唿映,或者說……相互牽製?


    邦克山駐軍和查爾斯河編隊用來牽製後灣的開拓者軍團,考普山的聖徒們則牽製住燈塔山的自由之子?


    不以內戰為目的的話,如此天真的威懾真的能達成目的麽?


    還是說在洛林不知與不解的角落,所謂不穩其實還有新的隱情?


    洛林猜不透徹。


    集會結束之後,觀禮的人們聚到一處,紛紛向裏維爾表達祝賀。


    “一場完美的布道,裏維爾先生。就算放在費城的議會廳裏,這也會是段讓人信服的說辭。”


    傑斐遜含著笑向眾人介紹洛林。


    “這位是巴爾的摩最好的朋友愛德華.肯維先生。他以前從未挑戰過北邊航線,但一聽說波士頓需要幫助,即刻就遠赴重洋趕了過來,把沿途的英國人遠遠甩到了身後。”


    洛林鞠躬,微微致意。


    裏維爾的圓眼睛裏閃出與其地位極度不符的崇拜光亮。


    “哇哦!筆直穿過德雷克海盜集團,你是上帝的親兒子麽?”


    洛林啼笑皆非,剛要解釋,邊上的鷹鉤鼻卻先一步插嘴進來。


    “保羅,你如今也是波士頓的軍團長了,別再像以前那樣總把無知掛在嘴上。區區一艘走私船而已,穿透英國人的海上防線?筆直?”


    裏維爾的臉一下子脹紅:“如果不穿過防線,肯維先生怎麽才能從南方來到北方?”


    “呃……”


    挺尷尬的沉默。


    看洛林沒有半點要辯解的意思,傑斐遜小聲在他耳旁介紹。


    “那是開拓者軍團的軍團長盧克.海曼先生。開拓者團是後灣的民軍,資金來自於海員公會,所以他們的陸軍雖然隻有一個團,卻有自己的護航艦隊,整整十艘船,其中一艘還是四級艦。”


    聽到四級艦,洛林總算挑起了眉毛:“查爾斯河編隊似乎也沒有四級艦吧?”


    “隻有兩艘五級艦,但都是巴爾的摩的新造艦。”


    “那真是太遺憾了……畢竟在旱鴨子眼裏,炮門就是實力的代表。”


    傑斐遜唯有苦笑。


    二人正扯著閑,圈中唯一沒說話的高瘦紳士向洛林伸出了手。


    “羅傑.基達利爾,自由之子的軍團長。”他極簡地作了自我介紹,“聽說你冒著巨大的風險為他送來了補給的軍火,請相信,波士頓絕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洛林疑惑地和他握了手。


    很奇怪。


    作為一個走私商,向洛林買槍的是大陸軍,接槍的則是聖徒團,這本該是個秘密才對。


    基達利爾究竟是聽誰說的?


    無論是誰泄露了這個秘密,在泄露時他都該想到,這會讓大陸軍陷入置於厚此薄彼的危險境地。


    如果波士頓的民軍沒有反意,這種指控可能會引起不滿,如果反意已在,如此離心的行為更會送給他們大大的把柄……


    保羅.裏維爾麽?還是傑斐遜或大陸軍方的某個人?


    洛林決定不承認,裝聾作啞,岔開話題。


    他看向基達利爾身後的美麗小姐。


    “我聽州長先生說今天是波士頓強軍的一次聚會,沒想到基達利爾先生竟還把美麗的夫人帶了過來。”


    “夫人?”基達利爾淡淡一笑,“肯維先生誤會了,特蕾西婭小姐是我女兒的家庭教師,聽說肯維先生來自路易斯安納,我擔心你隻會說法語,這才勞煩小姐為我充當翻譯。”


    “翻譯?特蕾西婭小姐是法蘭西人?”


    “尼德蘭人,但並不妨礙我懂法語不是麽?”西格擺出甜美的笑意,踏著小步從基達利爾身後轉到身邊,提起裙擺向洛林欠身致敬,“西格莉特.克裏斯蒂娜.特蕾西婭向您問好。”


    “西格莉特.克裏斯蒂娜.特蕾西婭……”洛林皺著眉還禮,“您的名字可不怎麽尼德蘭。”


    “奧屬尼德蘭。”


    “所以才是尼德蘭,不是荷蘭,是麽?”


    “您對歐洲的事情真是了解。”


    洛林聳然一驚:“隻是聽商業夥伴說過一些玩笑,遠遠算不上有了解,您過獎了。”


    這些對話兩個人都是用法語說的,嫻熟精準,又夾雜著一些不常見的地方俚語和口音,顯然都是浸淫許久,任誰都沒能從對方身上找到破綻。


    禮儀性的談話到這裏應該結束了,但西格卻似乎不打算放過洛林,巧笑著追問。


    “肯維先生是不是英語不太好?”


    “嗯?”


    “剛才基達利爾先生感謝您冒著風險為波士頓送來軍火,哪怕是有口無心,您也應該表示相應的感謝才對。”


    洛林的頭一下子疼起來……


    “軍火……”


    “是馬薩諸塞州向我個人的求助,隻是在中間牽個線而已。”傑斐遜擺擺手加入戰團,“你們知道的,清教會隻是一支道德公約組織,不像南區的聯合商會和後灣的海員公會那樣交際廣闊。考慮到都是為了我們的事業,我才多嘴請肯維先生跑了這趟。”


    “原來是這樣……”


    勾心鬥角,鬥角勾心,沒有熟悉配合的卡門在身邊,最不能說的秘密又攤開在對手麵前,洛林感到異常的辛苦。


    幸好傑斐遜有著精深的話術,哪怕沒有事先演練,依舊能給出恰當的助攻。


    眾人在暢談之後各散,洛林疲憊地登上傑斐遜的馬車,靠著車窗,歎了口長長的氣。


    傑斐遜搖著頭關上車門。


    “裏維爾先生是自由之子出身的,這次組建聖徒團也借重了故舊的力量,這是我的疏忽。”


    “交割得提前啊……”洛林呢喃一聲,“州長先生,那位特蕾西婭小姐真的是奧屬尼德蘭來的家庭教師?”


    “怎麽了?”


    “不知道,那相貌,那聲音,還有那種絕非善類的氣質,總覺得……我應該見過她才對。”


    同樣的疑惑也困擾著西格。


    從老北教堂出來,她徑直與基達利爾分了手,一個人來到不遠處的韋斯利街花店。


    現在並不是見麵的時候,但因為不久前的刺殺事件,她知道一定會有人在這裏等她。


    果然,她才到不久,身後就傳出輕挑的口哨。


    “美麗的小姐,願意陪我喝一杯麽?”


    西格冷淡地啐了一口:“喝完會上床麽,萊恩先生?”


    萊恩的臉一下慘白:“上……就免了吧?我已經過了那段歲月了,現在對擊劍的興趣實在不大。”


    “是麽……”西格看起來似乎有些遺憾,“今早的事情,有收獲麽?”


    “我們跟著逃掉的三個策應查到了一些有趣的東西。”


    “東西?”


    “南區瑪麗.戴雅禮拜堂,有個傳教士在奴隸當中傳播顏色革命。那個傳教士的名字叫……伊凡金.萊希德。”


    “複仇……萊希德?向萊希德複仇?”西格的臉色變得很精彩,“黑人?還是印第安人?”


    “印第安人好像被吊死了吧?那個黑人倒是在慘案夜失蹤了。”萊恩笑得死賤。


    西格一巴掌拍在腦門上:“是是是,我記起來了。叫什麽德來著?萊德?倫納德?理查德?傑德?”


    “是桑德……”


    “桑德!對,酋長之子,人販子的小舅子,滅亡部落的族長,使用榨糖機的達人,就是那個聰明絕頂的小夥子!”


    “要端掉他麽?”


    “端掉……倒是不麻煩。”西格好看地蹙起眉頭,“對了,有個叫愛德華.肯維的走私商人,馬上去弄清楚他的船在哪。”


    萊恩丈二摸不著頭腦:“難道桑德連船都有了?”


    “不是一迴事。”西格飛快地踱著步,來迴,來迴,“基達利爾說這兩天有一大批軍火要武裝到聖徒團,但還沒交貨,所以貨應該還在船上。”


    “桑德是變數,是肯定要除掉的,不然波士頓呆著不安全。聖徒團也是變數,不能眼看著他們被武裝起來……”


    “我突然有個一石二鳥的好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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