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靖在那頭扯著脖子和雨聲比嗓門的時候,蘇澈的餘光竟發現一身透濕的宣鐸也上了城牆,她急忙丟下章靖走了過去,“爹,你幹嘛?不是說了不讓你上來!”


    宣鐸歎了一聲,“澈兒啊,不能這樣。我颯熙的將士們千辛萬苦長途跋涉來投奔遼遠,你不能在這種時候讓他們再調頭迴去啊。”


    此時,章靖迴過頭來喊道:“他說他是西北鎮守使燕將軍!”


    宣鐸一驚,“什麽!竟是燕尊?快!快開城門!”


    蘇澈:“不行,不能開!”


    宣鐸:“澈兒!不要鬧了,章靖,速速打開城門讓燕將軍帶兵入……”


    宣鐸話還沒說完,他們的頭頂上方竟毫無征兆突然一道天雷從黑雲中直劈而下。


    蘇澈一怔,茫然中便猛力地推了宣鐸一把,愣是將這老人推得向後仰倒在了滿是雨水的地上。


    同時,銀藍色的天雷如利劍,對著蘇澈頭頂劈下。


    周圍軍士大驚失色,這樣被雷劈中,不要說能否活著,大概連身體都殘存不下什麽了。


    可誰也想不到,雷消之後,蘇澈安然站在那裏,除了發簪掉落,其餘竟看似無事。


    宣鐸不待人扶,自顧站起身來便慌忙向蘇澈邊走邊伸出手去,“澈兒……澈兒!”


    蘇澈麵色慘白,她對著宣鐸一張口,口中大股的鮮血便順著下巴流了下來,“爹……”


    “天劫!是天劫!”不知是誰,這個時候突然大聲喊了起來,“她是修者!大家快躲開!不要被天雷殃及!”


    凡人雖不通太深奧的修行道理,卻也都懂得,修者度天劫,成則一步登天,敗則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但這些畢竟都是修者自己的事,他們這些凡夫俗子能親眼看到修者渡劫雖說也算三生有幸,但為了看個熱鬧而陪著被雷劈,換誰都不願意。


    於是,城牆之上這一側的弓箭手聽見這話,全都撤了開去。幾人還強拉住了宣鐸,不理會他的掙紮便往遠處退去。


    蘇澈扭過頭,正要讓弓箭手不要擅離職守,便又是一道天雷倏然落地。


    她頸項上的玉墜按耐不住,排山倒海般紫光大作,似要與這天地為敵。然而,它畢竟隻是一枚小小的聚魂玉,而蘇澈違背天道輪迴的修行,必要受天罰,遇天劫。經曆這一道坎,它也無可奈何。


    三道雷收,蘇澈的長裙從脖頸到腳下,已全被血汙遍染。她仍隻是木訥地站著,似乎根本就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每次雷收的間隙,她甚至還試圖叫那些弓箭手迴到垛口。


    天雷再次降下,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


    她終於再也站不住了,搖搖晃晃地,便撲在了城樓的垛口上。


    朦朧中她看見城下那個自稱燕將軍的將領,便運起心法道:“你們,不能入城。”


    而那個人也同樣抬起頭,冷冷地隔著雨幕向她看來。


    他伸手從馬鞍下取出彎弓,又在箭袋中取了三隻箭握在手中,目光掃過城牆之上所剩的寥寥弓箭手,低聲對旁邊的人道:“舉盾掩護我。”


    隨後,他緩緩將弓箭舉起拉滿,對準了蘇澈便再不遲疑。


    蘇澈看清時,手在身前一推,正要讓自己遠離垛口,第七道天雷便落了下來,又生生將她拍了迴去。


    一瞬間的痛,便讓那些亂七八糟的噪音都消失了。


    她聽不見了,她知道可能是自己傷得太重了。如此看來,她又要來一遍神奇的自愈,讓眾人驚訝了。


    她扶著垛口轉身,便看到宣鐸在狂怒中甩開了拉住他的軍士,向她奔來。


    自己受傷沒什麽,大不了躺幾天就好了,可宣鐸沒她這本事。而且,她料定城下來者必是衝著宣鐸而來,他們不是逃兵,他們是叛軍。


    “澈兒啊!澈兒啊!”宣鐸似要瘋了。他親眼看著蘇澈轉身的瞬間,烏黑的箭頭自她後頸直插而入,又從她的喉間刺出。便再也沒了理智,聲嘶力竭地喊著她,不管不顧向她撲去。


    蘇澈伸手,對著奔來的宣鐸又是拚盡全力地一推。又一支冷箭擦著宣鐸的脖子便飛了過去,於此同時,蘇澈這一推之後,身體也突然失衡,就這樣自身後垛口翻了下去。


    “蘇澈!!”


    她聾了,可在身體不斷下墜時,她卻真的聽見了宣璟轍的聲音。


    她想再多墜落片刻,再聽一次她思念了太久的聲音。


    “蘇澈!!”


    隻是這麽想著,那聲音就又響起來了,且一聲比一聲近。


    她的雙眼睜得大大的,看著灰白的天,讓無數細密的雨水落在她的眼睛裏,清清涼涼的,竟很是舒服。


    時間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最後一刻她的身體會落在鋪滿城下的青磚上,還是會落在叛軍的刀尖上。


    遼遠城她再也管不了了,五千人守城,能抵抗得住城下三萬鐵騎嗎?可惜這些她管不了了……


    “澈兒……”


    最後落地的一瞬遲遲沒有等來,她終於明白了,等不來,隻因為她再也堅持不到了。


    陰霾的天色忽然不見,多年未見的宣璟轍出現在她眼前。


    他的長發散下來,絲絲銀白,她的視線很是模糊,所以下意識中,她才會將他的臉拉得距離自己如此之近。


    老天終歸待她不薄,這麽多年,她也隻在睡夢中見到過這張臉一兩次而已。


    可是死到臨頭,她卻終於又讓自己看見他了。


    “澈兒,你敢……”她竟還聽見他說了這最後幾個字,便欣喜地任自己墜入了永恆的黑暗之中。


    璟轍,我迴不去天山了。


    成不了仙,便再也沒有機會遠遠去看覺醒成為上古神祇的你了。


    你已經全都忘了吧,想不起凡世間曾有人在等過你,也忘了你說過一定會迴來的話了吧。


    我死後,你我之間的一切,便再也不會有誰再來替我記得了。


    而我生來卑微,走過的這一路,無法如雪泥鴻爪,就像從未在這人世中走過一遭,你我也從未相遇,從未分離。


    往後,歲月便如白駒過隙,獨留你翩翩卓世。


    從此,你我終能一別兩寬,永無再見。


    軒翎曆一五八四年春分,蘇澈死時僅差兩日便是她二十二歲生辰。


    蘇澈的死雖然沒能載入颯熙國史,但這個日子卻永遠被記載下來——


    這一日,寧王宣璟轍,薨。


    當日,百隻雪白飛鳥自不知處飛來,圍在遼遠城門外這二人相擁的屍身上空盤旋不去,悲鳴不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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