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的一坨蕭煥飄遠,青玄走過去把宣鐸攙扶起來,“皇上,我送您出去,明日又是一天的忙碌,保重身體要緊。二殿下這裏我來照顧,您隻管放心,再不會出紕漏了。”


    宣鐸點點頭說了一句感激的話,卻還是迴屋先去瞧瞧兒子。剛才一直忍著,這會兒才能走到床邊,摸摸他的額頭又摸摸他的臉,最後把他冰涼的手放在掌中握了許久,才又小心翼翼將手放迴被子裏。


    直到青玄和宣鐸出了院子,腳步聲聽不見了,蘇澈才從假山石後麵走了出來。雨水順著她的長發滴滴答答往下落,可她感覺自己的心都被淋透了,早已經覺不出冷。


    站在院子正中,她有些無所適從,再次將這一院子的“景致”看進眼裏。早晨還隻看到的一片破敗無章,此時卻成了噬骨的咒,險些鑽透了她。他對她說傳來傳去的謠言不足為信,那麽這慘不忍睹的院景她是否也該視若無睹?


    輕推房門時,蘇澈仍然不受控製提了氣。想到或見到宣璟轍,她都能覺察出自己緊張,沒來由的緊張。


    將雨夜的寒氣關在門外,屋內的幹燥溫暖讓衣服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寬敞整潔的正堂雖稱不上奢靡,但處處雅致,與外麵的院子天差地別。她顧不得細看,一路向內室走,所經之處不難看出這二殿下平日裏的用度絕對和“簡樸”豪不沾邊,對細節的追求已經到了幾乎變態的程度,連室中那一盆盆蘭草都精致得如同假花。蘇澈去過不少能唿風喚雨富甲一方的人家,宣璟轍這配備也隻好讓她心裏咕噥一句:“天潢貴胄果然更作一些。”


    她心裏確定宣璟轍必然是病倒了,但她沒想到蕭煥會來,見著皇上對著他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她也便信了一半青玄的話,蕭煥是有些本事的。既然如此,他冒著夜雨來了,也就說明宣璟轍病得不輕。


    站在內室之外,珠簾紗幔相隔,她朝裏張望,燈光朦朧,聽不見也看不清,她便有些艱難地掀了珠簾,叮當一陣響,明明是輕柔悅耳的聲音,在她耳邊卻猶如雷鳴。


    “二殿下?是我,我進來啦。”她輕輕地喚了一聲,表明自己痛改前非,再不是上午來時那個偷偷摸摸的小賊。


    屋內的香爐燃盡,此時還留有餘味,摻著似有似無的一股藥香,形成了一種十分特殊的香氣。蘇澈抓了抓身上濕粘的衣服,等了片刻無人迴應,便又朝內走了幾步,繞開了多寶格屏風櫃,見著了躺著宣璟轍的床榻。


    睡了?


    蘇澈看不真切,便又耐著性子等了等,見床上的人毫無動靜,她才又繼續靠近,腳步由緩到急,最後幾乎是刹停在了宣璟轍的床邊。


    隻第一眼,她便覺得這人已經死了。


    他一絲生氣也無,嘴唇與臉色一般的蒼白透明,整個人像隨時都會消失一樣。


    “二殿下。”蘇澈聲音不大,卻有些撕裂,看他仍是沒有反應,便忍不住伸手去推他,“宣璟轍!你睡著了嗎?”


    待青玄迴來,跟著一地的水腳印走到內室,就見著蘇澈像根木頭似的呆立在床前,腳下積了一灘水,身上的雨水還偶爾會落下幾滴。


    “你這是幹什麽呢?要是也病了,你還想讓我同時伺候你們兩個?”


    蘇澈扭頭看他,臉色差得都快趕上床上躺的那位了,“他是不是快死了?”


    “我呸!你個烏鴉嘴,能不能說句好聽的了你!”青玄齜牙,伸手推了一把蘇澈的肩,“趕緊迴去,把自己收拾舒服了就睡覺。”


    “我不。”蘇澈兩隻腳釘在地上,被推了也不挪開半分,“我就在這看著,看著他醒過來。”


    青玄:“你有毛病是不是?這還看不出來,他這樣估計幾天都醒不了了,你不走幹嘛?等他醒了看你的幹屍啊。”


    蘇澈聽了一怔,隨即開了水閘,金豆子吧嗒吧嗒開掉。


    她還記得自己上一次哭是師父死的時候,這一迴就趕上宣璟轍快死的時候。


    “哎呦祖宗……”青玄都服了,轉身去了外間,不一會兒拿了宣璟轍的外袍進來,三下兩下扯掉了蘇澈身上濕袍子,湊合披上一件幹的,看了看覺得還是不行,又迴去拿了一件更厚實的來給她披上才算完。


    蘇澈木頭樁子一樣,任青玄折騰,一動不動。


    兩人相對無言了半晌,蘇澈吸溜著鼻子問道:“仙爺爺怎麽說?他到底怎麽了?”


    “說他急火攻心。”青玄也是無奈,“喂,我說你到底幹嘛了?不是說要來做牛做馬嗎?”


    不問還好,一問之下,蘇澈那金豆子又是一大波山雨欲來。青玄後悔自己說話帶了埋怨,明明是自己失職,卻下意識很想把蘇澈拉進來一起扛了。


    蘇澈:“我是錯了,我是犯渾了,可是我也沒有要氣死他的意思啊。”


    青玄道:“哎呀,你別老死不死的,還能說句人話嗎?”


    蘇澈識時務地閉了嘴,繼續掉她的金豆子。


    二人就這麽不尷不尬地守了一夜,宣璟轍仍舊不管不顧在床上挺了一宿的屍。


    第二日這裏就熱鬧了,一早宣鐸先來了,瞧見蘇澈跟個半死人一樣杵著不動就直上火,轟又轟不走,便差人過來幫這活祖宗收拾收拾,好歹別在宣璟轍醒之前先給這個送一迴喪。


    不過蘇澈體魄強如野驢,宣鐸昨夜淋了幾滴雨又沒睡好,身子還有些不適,可蘇澈荷塘子裏滾出來的一樣又熬了一宿,愣是什麽毛病沒有。


    之後宣璟灝也來了,他一臉菜色,恨不能抱著他弟弟先哭一場再說,但身為皇長子,他隻能把臉忍綠了,態度上還要繼續端著。據說,宣璟轍每日服的藥便是他張羅的,到處尋醫不說,那些珍稀藥材也是他花了不少的私錢搞到手的。從小就含在嘴裏怕化,捧在手裏怕摔的寶貝弟弟,每次要死不活的來上一遭,宣璟灝就有隨時先他一步去了的危險。


    李旭也來了,牛魔王轉世一樣的身材,伏在床邊哭了個稀裏嘩啦。青玄有心提醒他人還沒死呢,可想著他一天哭八迴的尿性,也就懶得理了。


    還有許多蘇澈不認識的宮裏人,包括皇長子宣璟灝的皇後親娘,都一一來過。在外間停留,似關切地詢問病情,青玄都十分客套熟練地將他們打發了。


    再之後,皇上日日傍晚要來,大皇兄每天得空就要來,李旭也來得頻繁,一來就哭。


    轍園一直禁宮婢和侍從久留,所以青玄隻得硬著頭皮轉行做了半個男招待,蘇澈則連著三天一言不發,幫青玄打下手照顧宣璟轍。


    說來也巧,一場秋雨連著下了幾天,終於在第四天的一早撥雲見日,而宣璟轍也正是這個時候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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