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才砍到一半,徐惟學意識到什麽,又收迴了武器,退迴了原處,不過這並不影響戰局。


    一邊是半海商半海寇,敢於下海討生活的兇人,而且人數還多出一倍;


    另一邊是衙役和鄉兵,實力上隻能欺負普通百姓和外地客商,而且人數還不如另一邊的半數。


    混戰結果可想而知,也不能叫混戰,基本上是一邊倒的。


    在一片“腥風血雨”中,數十人重傷不起,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基本上大都是本地衙役和鄉兵。


    明眼人看得出來,占優的一方肯定是留了手的,比如身先士卒的徐惟學徐頭領,隻用刀背砍人。


    要不然就不是重傷不起,而是屍橫遍野了,若在混戰中真有人命沒了,那也隻能自認倒黴。


    當戰鬥結束後,大部分人就朝著海邊方向分散逃走。順手還把三江口附近的行業會所、商行店鋪點燃了,一時間狼煙滾滾。


    徐惟學看著手下們打人放火,抹了抹頭上的汗水,自言自語道:“總算暢快了一次!”


    嚴世蕃大喊大叫道:“你到底想幹什麽?要鬥法按著規則來就是了,為什麽要動武?


    就算你對我失去信心,就算你不再相信我的判斷,也不該這樣自暴自棄!”


    自己的運籌帷幄,自己的縱橫捭闔,全都毀了!


    徐頭領很莫名其妙,“誰自暴自棄了?我這也是有緣故的!”


    嚴世蕃隻感覺自己要氣瘋了,口不擇言的辱罵說:“就你這腦子,還能想到什麽緣故!”


    徐惟學答道:“昨日我派人去海船那邊傳信,我那夫人迴話說,既然秦中堂派了你和我出來,就說明秦中堂潛意識裏想搞大事,越大越好的那種!”


    嚴世蕃思考能力已經被氣得丟掉了大半,反問道:“這又是什麽因果結論?派我們出來,和搞大事有什麽必然因果?”


    徐惟學繼續答道:“你也說過,你和我就是秦德威的炮灰,死了最好的那種。


    那豈不正說明秦中堂有不顧死活,唯恐事情不大的潛意識?


    否則的話,秦中堂為什麽不派最親密的徐三爺押送絲綢?”


    嚴世蕃喝道:“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們才要小心自保,拿捏好分寸!而不是像你這樣蠻幹胡來!”


    徐惟學卻說:“拿捏分寸沒用,如果事情半大不小的,以秦中堂的秉性,說不定轉手就把我們賣掉了!畢竟我們與秦中堂談不上交情!”


    嚴世蕃:“......”


    這句倒是沒錯,秦某人就是這樣的人!


    最後徐惟學惡狠狠的說:“隻有當事情大到一定程度,我們反而就安穩了,秦中堂就必須要庇護我們!這就叫叫置之死地而後生!


    既然秦中堂想要搞大事,我們就該盡可能往大裏搞!也許這才是秦中堂給我們的機會!”


    嚴世蕃感覺自己簡直是對牛彈琴,講理根本講不清,直接斥責說:“你這是盲動,毫無目的的盲動!


    一切都是你的自以為是而已,你這樣胡亂肇事,又能達成什麽目的?”


    徐惟學卻又說:“出發之前,我在幕府請了人喝酒,別人都說,秦中堂想在寧波開府移駐,隻是一直擔心地方阻力太大。


    比如寧波本地的十幾家豪族,隻怕沒有人願意看到秦中堂過來!朝廷裏那些口舌,也一定會抨擊秦中堂騷擾地方!


    我們這次在寧波搞出了大亂子,秦中堂不就有借口來寧波了?這怎麽就是毫無目的的盲動?“


    嚴世蕃無言以對,踏馬的一個海賊為了當狗都能如此邏輯自洽了?


    徐惟學有點不耐煩地說:“別囉嗦了,趕緊跑吧!別走水路,容易被攔截!”


    嚴世蕃指著自己,“你說說看,我怎麽跑?”


    徐惟學先看了看嚴大爺的不利索腿腳,又看了看嚴大爺的肥胖身軀,最後看了看嚴大爺的良好眼神。


    一目了然,確實不適合從陸地逃跑啊。


    於是徐頭領猶豫了片刻後還是說:“那就別跑了,都在這裏等著吧!”


    見徐惟學如此講義氣,嚴世蕃稍微有些感動,莫非這就是仗義每多屠狗輩?


    又滴咕說:“不必擔心!我料定,本地人嚇怕了,不敢輕易先過來。


    所以肯定是官府的人先到,應該不至於有大危險。”


    徐惟學忍無可忍的說:“嚴大爺您能把料定兩個字收起來嗎?”


    城外出了這麽大的亂子,合計兩百多人的鬥毆,甚至還涉及到府衙衙役和鄉兵,又起了大火,城中官府必定會被驚動。


    當即知府沉愷和寧波衛指揮使沉玠,先點齊了兵馬,然後才從城中出來,直奔三江口。


    來到現場後,沉知府隨便瞥了幾眼,大致就能判斷出是怎麽迴事了。


    肯定是本地強豪欺負外來客商,不小心遇到了過江猛龍,然後反被打了。


    又在傷者裏看到了張家的大掌櫃張時行,沉知府頓時就感到頭疼了。


    張家是現今寧波城四大家族之一,這張時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張時行的叔叔就是浙黨大老張邦奇,張時行的哥哥張時徹也是從三品參政了。


    這樣一個人物,卻被打得血流滿臉,半死不活的。


    正在沉知府勘察現場的時候,又有一大夥人到了,為首的是個五十餘歲老者。


    沉知府也認識,這老者乃是四大家族之一屠家的屠仁。


    四大家族互相有通婚,那位受重傷的張時行就是屠仁的親外甥。


    而屠仁本身又有舉人功名,也是個大鄉紳,更何況屠仁還是左都禦史屠僑的堂弟。


    於是沉知府更頭疼了,這些彎彎繞繞的關係夾纏在一起,哪是一個外來知府好處理的?


    屠仁黑著臉,站在沉知府麵前,直接問道:“府台能管得了嗎?”


    這潛台詞就是,如果官府管不了,他們四大家族就親自管了。


    沉知府望了眼外來船隊那邊,無奈的歎口氣。


    剛才他為什麽一直在勘察現場,沒有往船隊那邊湊?因為他認出來了,那邊站著個獨眼胖子,應該就是那誰。


    但不可能永遠避而不見的,最終沉知府和劉指揮、屠仁等一夥人,走到了岸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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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惟學帶領著護衛,很警惕的護住了嚴世蕃嚴大爺。


    然後徐惟學又搶先大喝一聲道:“站住!閣老家的嚴大爺在此,不得無禮!


    嚴大爺運絲綢到此,被你們本地惡霸橫加阻撓,還縱火燒了兩艘船,究竟是何道理?”


    嚴世蕃:“......”


    一切來的是如此猝不及防,這明明是秦德威的貨物,什麽時候成了他嚴世蕃的?


    這就是你徐惟學的義氣?你留下來難道就是為了把自己賣出來?


    你是不是害怕,如果說是秦德威的貨物,秦德威為了避嫌,直接來寧波幹涉的理由就不充分?


    連徐惟學這個濃眉大眼的都開始學壞了,真是人心不古!


    屠仁屠老爺搶在沉知府的前頭,對嚴世蕃問道:“何至於此,傷了和氣?”


    你家老頭嚴閣老還拉攏浙黨大老為盟友,你嚴世蕃在這裏下死手是幾個意思?


    嚴世蕃不想說話,跟一群裝眼瞎裝耳聾的人有什麽可說的?


    他嚴世蕃一路上都在宣揚,這批絲綢是秦德威的貨物,不信你們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然而卻還都在這裏裝模作樣,不敢承認這是秦德威的貨物,不就是覺得他嚴世蕃更好欺負嗎!


    見嚴大爺不說話,徐惟學就代替答話說:“被燒的兩艘船,和一千五百匹絲綢怎麽算?”


    屠仁歎道:“看來都是倭寇做的,沒想到倭寇在寧波城外已經如此橫行無忌了。”


    倭寇?嚴世蕃揮了揮手,隨便你們怎麽說吧!


    屠仁又繼續說:“看來這場慘桉,寧波府是管不了。我這外甥總不能白白受辱,老夫意欲趕赴省城,親自向秦中堂申訴。”


    嚴世蕃譏誚的說:“秦中堂可不如我這般好說話,老先生去了,小心迴不來。”


    你能申訴什麽?拿秦中堂勾結倭寇走私來威脅人?


    屠仁也沒法,如果他不去杭州,秦德威估計就要親自來過來了。


    杭州城,秦氏幕府。


    隨著近日內,從北方過來的後續人員陸續到達,秦中堂的幕府班子才逐漸完整起來。


    雖然秦中堂性子比較喜歡務實,但幕府剛開張,萬事都需要定規矩,也都需要他拿主意。


    故而不得不被淹沒在桉牘之中,連續數日被困在幕府動彈不得。


    其他事情也很多,比如秦中堂重申禁海,那麽詳細的條例都需要一條條的規劃——


    沿海各地的鄉兵保甲聯防體製,衛所官兵重新揀選操練,船隻大小標準的劃分、以及超標船隻的處置辦法等等,都需要拿出詳細的方案。


    更不要說為了明年反擊倭寇的那些準備,征兵、練兵、錢糧籌集和囤積,戰船的準備等等,大大小小無數事項都需要在最短時間內籌劃和執行。


    還有對雙嶼島的計劃,和攻打方案的製定,更是需要半年內就準備完畢並見效的。


    除了重點工作之外,浙閩兩地的那些日常工作,最後也要匯總到秦中堂這裏來,一樣要牽扯精力去處置。


    原本秦中堂覺得,自己帶來的幕府屬員應該夠用了,再說在杭州城還招了兩個新人。但通過實際工作發現,還是不夠。


    這些工作說起來和做起來,都很枯燥,但卻是大部分幕府屬員的日常。


    在無數事情都要請示秦中堂並作出最後決斷的情況下,如果秦中堂離開幕府,那簡直就是最不負責任的行為。


    此時此刻,秦中堂拿著一封“彈劾”,沉吟不語,吳承恩站在旁邊,等待秦中堂做出批示。


    裏麵內容不難理解,有人彈劾福建都司指揮盧鏜在近日與倭寇作戰中,濫殺俘虜,侵吞繳獲財物。


    關於這個盧鏜是何許人也,秦德威當然知道,或者說對明史稍有涉獵的也應該都知道。


    在原本時空嘉靖朝對倭寇作戰中,盧鏜算是俞龍戚虎之外的第三人,也是很能打的武將。


    而且此人成名比俞龍戚虎更早,原本曆史上幾年後,攻打雙嶼島的主將就是盧鏜。


    所以說,“證明過自己”的盧鏜肯定在秦中堂內心名單裏的,穿越者抄作業還不會嗎?


    當然如果隻是個彈劾,哪怕是彈劾盧鏜這樣一個省級大將,還不至於讓吳承恩親自送過來,並站在旁邊等待批示。


    混官場的人都知道,看彈劾不僅僅是看被彈劾對象是誰,更重要的是看發起彈劾的人是誰。


    這次彈劾盧鏜的人,就是巡海禦史胡宗憲,這才是吳承恩親自跑過來的原因。


    畢竟胡宗憲和秦中堂還是有關係的,連巡海禦史這個位置都是秦總堂安排的。


    “嗬嗬嗬嗬!”秦中堂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仿佛手裏拿的不是彈劾,而是一本笑話。


    吳承恩暗暗感慨,秦老師越來越心思莫測了。就像現在,他完全不能理解,秦老師的“笑聲”到底是什麽意思。


    隻是可以不懂就問,“老師何故發笑?”


    秦中堂搖了搖頭,他的笑點實在無法對別人說出來。


    你胡宗憲在曆史上就以好色貪財出名,居然還彈劾別人私德?這難道不搞笑嗎?


    當然,現在的胡宗憲還是個青年版的,除了喜歡包月之外,可能還存有些許理想和熱血。


    笑完了後,秦德威把彈劾盧鏜的折子丟給了吳承恩,吩咐道:“不用做出處置了,就把這彈劾原樣送給盧鏜!讓他仔細看看!”


    吳承恩“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秦老師的心機啊,借此“收服”盧鏜。


    那麽胡宗憲彈劾盧鏜,莫非也是秦老師指使的?


    正胡思亂想時,又聽到秦德威繼續吩咐說:“此外,以我私人名義寫信給胡宗憲,主要內容就兩點!


    第一,問清楚了,到底是誰慫恿胡宗憲彈劾盧鏜的?胡宗憲究竟是聽了誰的話?


    第二,給我好生訓斥一番胡宗憲!就說我更希望看到的是,能有人彈劾他胡宗憲濫殺俘虜,侵吞繳獲財物!”


    吳承恩一一記下後,不禁再次感慨,秦老師越來越有開府大老的氣派了。


    不過他心裏又迷惑了,難道不是秦老師指使的胡宗憲?


    臨走前,吳承恩又忍不住就問了句:“老師就這樣輕輕放過盧鏜?”


    秦中堂反問道:“不然還能怎樣?難道去重用那些避敵畏戰的人?”


    這時候,有個派去寧波的標營親兵迴來了。


    聽了稟報後,秦中堂扔了筆,對左右吩咐道:“事不宜遲!讓錢塘縣立刻備船!馬上出發去寧波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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