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是穿越迴嘉靖年間搞抗倭的人,沒有不想收“俞龍戚虎”的,這就叫找到正確的人,就能把問題簡單化,穿越者最大的金手指之一。


    秦中堂也不能例外,隻是他穿越的年頭略早,戚繼光直到今年也才隻是個十六歲少年,還沒正式入仕。


    所以秦中堂先前隻琢磨了正值壯年的“俞龍”俞大猷,沒去打戚繼光的主意,真沒想到少年戚繼光會自動投上門來。


    目前戚繼光跟隨父親,軍籍隸屬於山東登州衛,距離德州倒是不算太遠。


    所以戚繼光趕到德州求見秦中堂,從技術上來說難度不大。


    真正有難度的是他怎麽拿到的曾後爹的信件,從人情世故角度來說,這才是最關鍵的敲門磚。


    秦德威與吳承恩、徐文長正說著話,張三就把外麵求見的少年版戚繼光引了進來。


    秦德威饒有興趣的抬起頭,將這位大明最著名曆史名人之一仔細打量了一番。


    隻見此人雖然如今還年少,但相貌敦厚端正,看起來像是個武將坯子。


    而吳承恩見到秦老師這樣子,忽然開始同情起這位叫戚繼光的小哥兒了。


    憑借他與秦老師認識十年的經驗,但凡秦老師對某人“熟視良久”時,往往就意味著要開始一段孽緣了。


    戚繼光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後,正要說幾句奉承話,秦德威卻突然先開了口,對戚繼光問道:“聽聞你是拿著家父的書信來的?”


    戚繼光愣了愣,這位秦中堂喜歡主動?大人物接見低層人物不都應該是拿著架子,輕易不開口嗎?


    但他反應不慢,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封文書,躬腰舉手遞上。


    秦德威將這封文書拿到手後,卻看也不看直接將放在了邊上。


    然後又對戚繼光說:“其實你根本不需要家父的書信作為中介,你到我這裏,隻需要報一個名字,我肯定就會接見你!”


    旁聽的徐文長有些震驚,秦中堂這話是不是太過了?


    怎麽也得是一個名揚海內的人物,最差也要是一個四品以上的官員,大概才有可能做到“報一個名字”就能獲得秦中堂接見的待遇。


    但眼前這位戚繼光,看起來啥也不是啊,何至於此?


    另一個旁聽的吳承恩保持了淡定,這才到哪?


    語出驚人乃是秦中堂的基本操作,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且往下看吧,好戲還在後麵。


    當事人戚繼光則是一臉懵逼,他完全不懂,秦中堂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圖?


    聽起來好像是吹捧自己,但不會那麽簡單吧?一個天下最有權勢的人物,上來就吹捧自己這個小角色,圖什麽?


    戚繼光事先準備了很多話,但此時卻發現,一句也用不上!秦中堂這句話,叫他根本不知道應該怎麽迴應!


    秦德威神秘的笑了笑,“無論你信不信,我說的都是實情。”


    戚繼光頓時不知所措,心裏不停打鼓。


    來之前父親告誡過,秦中堂言行慣於不按常理,但也沒想到是這麽不按常理。


    你一個宰輔大佬,當麵不好好聽別人拍馬屁,卻主動毫無根據的捧殺一個從未見過和聽過的小角色,實在太嚇人了。


    秦德威點了點手邊的信件,“我也不問你是從哪裏得到家父的書信,但要先問問你,所為何來?”


    從進來後一直到現在,戚繼光總算能說上話了,連忙答道:“家父世襲山東登州衛指揮僉事,去年以年老退養。


    今年在下年滿十六到了能夠襲官的年紀,便來謀求襲官,此乃其一。”


    秦德威點點頭,此乃人之常情,武官襲替製度就是這樣。老人到了六十以後可以退休,但下一代必須要年滿十六才能襲官。


    戚繼光生的晚,他父親戚景通五十多歲才得子,所以戚景通退休時,戚繼光還沒夠襲


    官年紀,直到今年才滿了十六。


    然後秦德威又聽到戚繼光繼續說:“聞說中堂南下平亂,在下也有意建功立業,此乃其二。”


    對這兩點訴求,秦中堂聽完後不置可否,沒有給出明確的迴應。


    戚繼光也不敢再多說什麽話,主要是看秦中堂這個人貌似深不可測,唯恐言多必失。


    片刻後,秦德威才又說:“我為國舉薦、使用人才時,隻看品德和能力,最見不得投機取巧的行為!”


    然後指著戚繼光先前獻上的詩詞,輕喝道:“你身為待位的武官,不想著展示武藝兵法這些相關才能,卻先拿詩詞來給我看,這不是投機取巧又是什麽?


    世人皆知我以詩才聞名於文壇,所以你就故意投我所好,想用詩詞來打動我?難道上陣殺敵,是靠詩詞?”


    戚繼光心裏十分委屈,他確實從小愛好詩詞,所以想著借詩詞與秦中堂找找共鳴,加深一下印象分,有點以文會友的意思。


    又不是臨時抱佛腳或者找槍手捉刀那樣的故意討好!如果真是想用詩詞來巴結人,那為什麽不獻上一首逢迎拍馬的詩詞?


    但地位差別太大,戚繼光連反駁的資格都沒有。大佬說你是,你肯定就是,說你不是,你肯定就不是。


    又聽到秦中堂繼續訓斥說:“你看看你寫的詩句,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對我的拍馬討好也太露骨了!你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這個?”


    這句根本不是寫給你秦中堂的!少年版戚繼光差點就要哭了,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進退兩難。


    在場人裏,絕對智商最高的徐文長有點看不下去了,很小聲的對秦中堂解釋說:“此乃戚小哥兒自述誌向……並非是逢迎拍馬之意。”


    秦德威“嗬嗬”一聲,“一個未經曆戰事的少年,怎會寫下但願海波平?


    目前讓海波不平的又是什麽?不就是倭寇嗎?一個山東少年,又怎麽會以平倭為誌向自述?所以這句分明就是預祝我的!”


    徐文長繼續解釋說:“登州地近東海,遠在洪武、永樂年間,就時常有倭人海寇襲擾,所以登州少年以平倭為誌向不足為奇。”


    “嗯?”秦德威深深的皺起了眉頭,指著另兩句說:“再看這句,雲護牙簽滿,星含寶劍橫,不就是形容我有尚方劍麽?這不是寫給我的,又是寫誰?”


    在場人中,大概智商最低的吳承恩也看不下去了,在後麵用力扯了一把徐文長,然後對戚繼光問道:


    “還是戚小哥兒自己說吧,你這首詩到底是自述還是給秦中堂的贈詩?依我看來,更像是贈詩?”戚繼光兩難之間猶豫了一會兒,很羞愧的答道:“乃是獻與中堂的贈詩。”


    秦中堂冷哼道:“我說的沒錯吧,你這人小小年紀,倒是學會了投機取巧!”


    少年版戚繼光又想哭了,你秦中堂到底想怎樣啊!父親說秦中堂難搞,可也沒想到這麽難搞啊!


    秦德威再次開口道:“不隻是這首詩,還有第二點,令尊應該健在,甚至還能托門路找到家父寫信幫助。


    按道理說,尋了人情後的正常程序應該是這樣——父親親自把兒子托付給別人,這才顯得鄭重和正式吧?


    所以為了你的功名事,令尊為何不親自前來?你才是個十六歲少年人,令尊就能如此放心?


    讓一個十六歲少年單獨來求見,隻怕也是另有緣故吧?


    是不是聽說我從小有神童之名,又是少年顯貴,所以你們認為我會更青睞於少年英傑?


    你們這樣的心思,不是投機取巧和投我所好,又是什麽?”


    戚繼光不想說話了,心情完全是生無可戀了,躺平任嘲!


    徐文長詫異的看了眼秦德威,平常這麽噴朝廷大佬們就罷了,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麽噴,是不是太過了?


    還是秦中


    堂噴人從來不看對方高低貴賤大小,公平公正公開一視同仁?


    徐文長正想開口說情幾句,卻又被吳承恩暗暗拉住了。


    在一片壓抑的氣氛中,秦中堂突然輕輕歎了口氣,又對戚繼光說:


    “我生平最善於相人,觀你有名將之姿,統帥之才,他日必能武功赫赫,威震四夷,光耀大明,名標青史!”


    戚繼光:“……”


    先前還訓斥自己隻知道投機取巧,現在又開始抬舉自己能成為名將統帥了。


    這個前後反差有點大,轉折也有點急,實在反應不過來了。


    到底哪一個中堂,才是真正的秦中堂?


    秦德威一直就沒給戚繼光太多的思考時間,忽然又拿起了曾後爹的那封書信,一邊拆開一邊和藹可親的問道:“令尊是怎麽能讓家父寫信舉薦你的?”


    戚繼光又是小小的訝異了一下,秦中堂怎麽猜出,是自己父親辦的?


    嘴上如實迴答說:“家父曾經在京營任職過一段時間,名義上是遼東入京備操班軍的上司,所以借此與曾撫台有過淵源。


    又加上山東與遼東素來親近,遼東士子都是到山東參加鄉試,所以曾撫台與山東也有過交際往來。


    今年在下到了歲數,家父便央求曾撫台寫信幫忙。”


    秦德威隻是隨口一猜的,如果猜對了就顯得英明神武,如果猜錯了也無所謂,那叫多思多謀,這就是大人物的好處。


    沒想到真是戚繼光那個父親在背後操作,而且戚繼光那個父親肯定也是早就有意結交曾後爹了。


    再想想也正常,老子費心費力幫兒子謀前途是天經地義的,五百年後都一樣。


    官場不隻是打打殺殺,還有人情世故。


    然後秦德威又道:“可憐天下父母心,令尊為了你當真是殫精竭慮了!你獨自來求見和獻詩,都是令尊教導的吧?”


    反正直到這個時候戚繼光才覺得秦中堂漸漸恢複了“正常”,像是個正常***大佬了。


    聽到秦德威繼續問話,戚繼光也沒有什麽敢隱瞞的,還是如實答道:“確實有家父教誨。”


    秦德威哈哈一笑,又說:“如果不出我所料,令尊既然讓你來求見我,肯定就存了讓你跟隨我參與平倭、建功立業的心思。


    而且令尊既然敢這樣做,肯定也教導了你一些謀略,能讓你立功,是也不是?”


    戚繼光異常佩服的答道:“中堂所料不差。”


    秦德威循循善誘的說:“那你都說說,你都從令尊那裏學到了什麽謀略?如何能幫助我平倭?”


    戚繼光今天費了這麽大力氣,等的就是現在,隻要策略入了秦中堂法眼,那功勞就有了,指揮僉事變指揮同知甚至指揮使也不在話下!


    在這方麵,秦中堂的政治信譽是相當過硬的,與某太後不一樣。


    故而戚繼光迫不及待的獻策說:“家父所教導的方略裏,第一是招兵訓練,建立新軍,而且家父還指點了最好的兵源在哪裏,就是浙右的……”


    秦德威端起茶盅,聽到這裏,眼皮也不抬,漫不經心的說:“義烏?礦工?”


    戚繼光:“……”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他的現在的感覺,那就是五雷轟頂!


    這秦中堂是鬼神嗎?他怎麽知道自己會說義烏和礦工的?


    如果秦中堂本來就知道這些,那自己獻什麽策,立什麽功!


    秦德威仿佛隻是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據我所知,令尊是從浙江義烏出來的,那邊還有你們戚氏族人。


    所以讓你們選擇招兵,很可能還是迴義烏,所以我就隨便猜了猜。”


    戚繼光隻覺得更恐怖了,自己父親隻是個最普通不過的武官,天下這樣的武官何止數千,秦德威又是怎麽做到對平平無奇的父親都了如指掌的?


    在朝堂混的大佬們,都是這樣的怪物嗎?


    戚繼光不甘心的說:“第二,家父在對倭人戰法略有所知,發明了一種陣法,專門可以克製倭人.....”


    秦中堂又插嘴說:“鴛鴦陣?”


    戚繼光:“……”


    秦中堂繼續追問:“還有什麽方略嗎?”


    在渾渾噩噩裏,戚繼光就像是個背書機器,莫的感情的說:“彼輩悍勇敢戰,又肯聽從號令,而且能協作一心,絕對是新軍最好的兵源.....再加以訓練,使用鴛鴦陣……”


    吳承恩同情的看著戚繼光,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了注定是這個結局。


    “行了行了。”秦中堂揮了揮手:“到了浙江後,我給你銀子,你敢去募兵麽?”


    戚繼光清醒過來,深吸了一口氣,應聲道:“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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