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就在第一時間,段朝用被釋放的消息也傳到了秦中堂的耳朵裏。


    即便是作為穿越者,秦德威也感到了錯愕,事情完全出乎他的預料。


    在他心裏,段朝用這個注定禍國殃民的玩意,基本上已經等同於死人了,但沒想到被嘉靖皇帝放了出來。


    隨即秦德威就產生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那段朝用是被他整進詔獄並擬處死刑的,而皇帝竟然不考慮他的心情,隨便就把段朝用釋放了!


    段朝用與有自知之明、為人收斂的陶仲文不一樣,絕對不是個好東西!


    稍微想想就明白,一個慣於使用欺詐手段,膽大包天,還有政治野心的神棍,能是什麽好人物?


    《仙木奇緣》


    可以說,這樣的人如果得勢,注定要禍國殃民!


    嘉靖皇帝為了這麽一個東西,無視了他秦德威的心情,怎能不讓秦中堂感到氣憤。


    有那麽一瞬間,秦中堂體驗到了史上那些正直大臣麵對昏君時的無奈感。那些昏君最大的問題是,根本不講道理!


    此後等段朝用被釋放的消息傳開後,很多大臣都不太不理解。


    段朝用明明就是一個被實錘的騙子,皇帝不但不殺他,怎麽又放了出來,並且還委以祈雨的差事?


    大臣們按照當世經驗,隱約感覺皇帝有點像那種被寺廟騙過後,還總是抱有期冀,繼續給廟裏供奉香火的人


    這種行為,也很像五百年後那些被電信詐騙的人,明明已經被告知對方是騙子,還總想給對方打錢。


    這些被害者的認知邏輯是,如果不繼續打錢,前麵的錢就真打水漂了。


    與此同時,朝臣們也都在等著看秦中堂的反應。畢竟段朝用是秦中堂送進去的,如今又被放出來,秦中堂不可能沒有反應的。


    果不其然,第二天秦中堂就有章疏進奏,而且並非以密疏形式進奏的,而是通過普通途徑的正常奏疏。


    根據流程,這份萬眾矚目的奏疏呈進了內閣,到了嚴閣老的手中。


    而嚴閣老不知此時自己應該抱著什麽心態,反正就先打開看過。


    隻見得奏疏中寫道:“段朝用妖道也,實乃異端誑惑,假此逞其不軌之心。觀其所言行,虛誕誣罔,聖皇皆可明察,何故枉信奸人!”


    然後又繼續看,後麵寫道:“崇信妖人,有損無益!今天災屢現,去歲河決,今歲春旱,四方多警,民貧歲兇,臣竊為陛下憂之!”


    看完之後,嚴閣老也不知說什麽好,隻將秦德威的奏疏簡單抄了一份。


    然後連個處理意見也沒提,就把這封奏疏送進仁壽宮了,讓皇帝親批。


    然後就在當晚,錦衣衛的陸炳陸指揮拿著秦中堂奏疏抄本,悄悄來到嚴府。


    自從“導師”郭勳下獄後,自顧不暇的陸指揮就斷了與郭勳的聯係。但朝堂波詭雲譎,又讓最近正倒黴的陸指揮不得不靠攏嚴家,不得不把嚴世蕃當智囊。


    嚴世蕃將奏疏抄本仔細看了一遍後,有點疑惑的說:“難道我看了一份假奏疏?”


    陸炳不明覺厲反問道:“何出此言?”


    嚴世蕃便答道:“因為這根本不像是秦德威寫的!還是說,抄錯了?”


    奏疏前麵內容,那種抱怨皇帝釋放段朝用的怨氣透出紙麵,肯定不討嘉靖皇帝喜歡。甚至以嘉靖皇帝的性格,肯定很討厭被人抱怨。


    而後麵的內容,又嚷嚷最近年景太差,很不盛世,都是如今嘉靖皇帝最不愛聽的話。


    嚴世蕃不敢相信,秦德威能寫出這樣的奏疏?


    過去秦德威不是沒有勸諫過皇帝,但都是很講究“技巧”的,以不激怒皇帝為最大前提。


    都知道嘉靖皇帝是個逆反心強烈的人,硬勸一般沒好效果。


    而手裏這份奏疏,就屬於那種騎臉硬勸的風格,沒有考慮皇帝的接受程度,絕對不像是秦德威的手筆。


    陸指揮對嚴世蕃點點頭道:“我的感想與你一樣,所以讓我疑惑的是,秦德威為什麽會這樣寫奏疏?”


    嚴世蕃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是如何看待的?”


    陸炳答話說:“我聽人說,月盈則虧水滿則溢,是不是秦德威已經飄了?


    自從大勝歸來後,他一直順風順水的慣了,皇上對他也是恩榮盡至。


    先是封了伯爵,又賜了東閣大學士,還按著他心思設立了軍機處,今年殿試讀卷也讓他去了。


    所以猛然遇到段朝用這種事情,秦德威有沒有可能會心態失衡,也許這就是他的個人際遇轉折點?”


    嚴世蕃邊想邊說:“秦德威這個人一直就飄,不存在比以前更飄的情況啊。


    與秦德威打了這麽多次交道,仔細迴想,每當他做出出人意料事情的時候,吃過虧嗎?


    故而我以為,這封奏疏可能就是一個誘餌,等著別人咬鉤!秦德威慣會如此做事的,這次也不例外!


    所以絕對不能順水推舟,落井下石!”


    陸炳忍不住歎道:“我感覺,你彷佛對秦德威異常有信心?”


    嚴世蕃:“......”


    這話怎麽聽起來如此紮心?


    陸炳看嚴世蕃臉色不很好,連忙又說:“那什麽時候才是順水推舟,落井下石的時機?”


    嚴世蕃答道:“那要看在什麽時候,秦德威真正受到了懲戒,而不是那種不痛不癢的罰酒三杯!


    在此之前,我們都要對他恭敬點!”


    及到次日,嘉靖皇帝的禦批發出來了,對秦中堂的奏疏批的是“胡言亂語,勿複多言!”


    別人看了後,感覺嘉靖皇帝對嘉靖男兒還是挺有耐心的,如果換成別人,估計直接挨廷杖了。


    禦批發到文淵閣,秦德威長歎一聲,然後再次提起筆來,又寫了一封《再論遠斥妖道奸邪疏》。


    然後將中書舍人方佑召過來,吩咐道:“立即將這封奏疏送過去吧!”


    方佑接過來後,隻看了眼標題,就感到肝兒顫,連忙勸道:“中堂要愛惜有用之身!”


    秦中堂你也不是走諍諫路線的人,千萬不要頭鐵啊!就算在段朝用問題上丟些麵子,但來日方長,又何必計較於一時!


    秦德威正氣凜然的說:“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讓你去送奏疏就送了,不必廢話!”


    方佑勸不過,隻能依照吩咐,將奏疏送到了西苑迎和門。然後奏疏又經過文書房太監,送到了內閣。


    這封《再論遠斥妖道奸邪疏》在嚴閣老手上,被翻來覆去的看了好幾遍,但還是吃不準。


    這份秦德威的第二封奏疏完全沒有收斂,風格於昨天的如出一轍,還是騎臉硬勸,皇帝聽得進去才怪。


    如果說昨天秦德威的第一封奏疏是為了拋出誘餌,那今天還這麽幹就是玩火。嚴閣老不會認為秦德威是蠢貨,但他就是琢磨不透秦德威的想法。


    思來想去,嚴閣老決定親自將奏疏呈送禦覽,他想親眼看看皇帝的反應,然後再具體分析情況。


    當嚴閣老拿著奏疏,來到仁壽宮們外時,發現候見的不隻一個。秦太監、陸炳都在,甚至近期的焦點人物段朝用也在。


    本來嚴閣老與司禮監掌印張左的關係更近一些,但與秦太監也能算點頭之交,表麵和氣。


    可是去年那次禦前議事時,嚴閣老與秦太監撕破了臉後,關係就急轉直下了。


    所以嚴閣老與秦太監就沒有什麽可寒暄的,見了麵也當沒看見。


    至於陸炳,自從辛辛苦苦組建的緹騎被秦太監收走後,再不複去年的囂張。他在秦太監麵前,就是兩個字,裝死。


    所以陸炳雖然很想與嚴閣老、段朝用聊幾句,但最終什麽也沒說,畢竟秦太監還在這裏。


    還是段朝用打破了沉默氣氛,對嚴閣老打了個招唿。


    嚴閣老沒那麽多忌諱,又有心探究段朝用,便問道:“聽聞段道長自請祈雨,有幾分把握應驗?”


    段朝用答道:“該應驗時,自會應驗。”


    不管靈不靈,這是他唯一的機會了!不然的話隨時有可能會被拉到西市斬首,還不如再賭一把!


    二十來年前,第一代國師邵元節,就是以祈雨靈驗開始得寵的,他段朝用為什麽不能效彷?


    當然段朝用也不是完全盲目豪賭,根據經驗,大部分時候久旱之後都會有下雨。


    隻要能耗到那個時候,假托祈雨靈驗,就算成功了!成功概率還是很大的。


    但這些心思不可能與別人說,故而段朝用隻能岔開話題,他看著嚴閣老手裏的本子,隨口問道:“此乃什麽奏疏?”


    嚴閣老沒有答話,你段朝用一個道士,也敢隨意詢問中樞機務?做人還是要有點數,也難怪秦德威會把你往死裏整!


    當然,你段朝用如果真有本事反殺秦德威,也不介意為你喝彩!


    正當眾人各懷鬼胎的時候,從仁壽宮裏有太監出來,將幾人引到了仁壽宮正殿。


    對這幾人的來意,嘉靖皇帝基本都是心裏有數,就是不清楚嚴嵩拿的什麽奏疏。


    但他卻先對段朝用問道:“朝天宮大醮可曾準備好了?”


    麵臨大旱,祈雨不僅僅是祈雨,嘉靖皇帝還想通過祈雨來向臣民證明,修道不是不務正業。


    再說段朝用要是有本事靈驗了,豈不說明他真有道行?長生之術豈不又有指望了?


    段朝用連忙奏道:“如今朝天宮已準備齊當,隻能陛下下旨!另還有兩件事情奏聞!”


    嘉靖皇帝澹澹的迴應說:“繼續說來。”


    段朝用奏答說:“祈雨大醮要有陰陽之意,故而要征用京中女冠,乞請陛下準許。”


    嘉靖皇帝點頭道:“可。”


    旁邊的秦太監暗暗皺了皺眉頭,這皇帝吃藥吃多後真有點“昏”了,上了頭後就什麽都敢亂答應?


    然後段朝用繼續說:“從去歲到今春,大旱連續數月,此乃上天示警也!


    天象顯示,有中樞輔臣自恃功高,不修德行,故而引發上天警報!”


    皇權朝廷確實有“天人感應”的講究,所以段朝用的話也是有“道理”的。


    嘉靖皇帝對這種事最敏感了,立刻喝問道:“是誰?”


    這時候,嚴嵩忽然出列,恰到好處的呈上秦德威的奏疏。


    嘉靖皇帝接過來隨便看了幾眼,很暴躁的怒道:“秦德威眼中還有朕麽!”


    被騙過的人最煩別人絮叨他被騙!最煩別人爹味一樣的教導!


    一堆危言聳聽、十分不中聽的話,昨天說了一遍,今天又來說一遍,煩不煩?


    昨天給臉了沒有發作,今天就蹬鼻子上臉了?


    一肚子邪火的嘉靖皇帝又將奏疏丟迴嚴嵩手裏,然後對秦太監喝道:“將秦德威杖責四十!”


    秦太監多嘴問了句:“以何緣由?”


    嘉靖皇帝隨口道:“目無君父,不修德行,致使上天警示!打完後,免去職差,勒令閉門思過!”


    秦太監:“......”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天象警示後,不能隻有皇帝罪己,大臣也要一起扛罪,這還是秦德威在嘉靖十二年時“發明”的理論,嘉靖皇帝當時特別喜歡這個理論。


    萬萬沒想到,八年後這個理論應驗在秦德威自己身上了。


    隻怕那時候的秦德威也想不到,八年後他會成為有資格扛起天象示警責任的人物了。


    就是秦德威到底有多大的臉啊,能以一己之身扛起大旱災的罪責?


    嘉靖皇帝忽然又指著陸炳:“你去執刑!秦福監刑!”


    眾人聽到這裏,便明白皇帝動了真火了,不然不會刻意再下旨讓陸炳去動手!


    秦太監和陸炳奉旨出去,前往文淵閣去拉秦德威。


    此刻陸炳的心裏是非常糾結的,作為要打秦德威廷杖的執刑官,到底是輕拿輕放,還是往死裏打?


    嚴世蕃說過,秦德威真正受到皇帝懲戒的時候,就是順水推舟落井下石的機會,那這次算不算?


    廷杖四十加免去職務,這個懲罰已經很嚴厲了。


    秦太監瞥了眼陸炳,忽然開口道:“怎麽?拿不定主意?”


    陸炳裝作沒聽見,最近徹底落了下風、失去了緹騎勢力的他不想跟秦太監說話。


    秦太監卻在旁邊自顧自的說:“我知道,你陸炳心底對秦德威有些恨意,但那秦德威仇家太多了,也不差你一個。


    當秦德威落難的時候,肯定會有很多人會落井下石,你陸炳看著就行了,又何必著急下場當出頭鳥?


    所以你陸炳如果拿不定主意,那麽最穩妥的選擇,就是坐看風雲,判斷形勢,而不是冒險當出頭鳥。”


    陸炳:“......”


    可惡,秦太監的話好有道理,讓人忍不住就想聽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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