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肯將軍機處設置在宮外,所以到了晚上時候,如果出現必須第一時間辦理的緊急公文,秦中堂就隻能去通政司臨時判事廳來處置了。


    夜深氣寒,秦中堂秦老爺在這個初冬的冷夜迴到了家中,然後就麵臨著每天一次的選擇題,今晚去哪裏睡?


    自從徐賢妻身懷六甲之後,一家之主秦老爺終於獲得了徹底的自由,可以每天自由的選擇睡覺地方。


    秦老爺站在前庭,今天思考睡覺地點的時間有點久,不知道是不是犯了選擇困難症。


    旁邊的隨從馬二冷的直跺腳,忍不住提了個靠譜的建議:“老爺不妨抽個簽,聽天由命?”


    秦老爺抬頭望月亮,忽然歎口氣道:“最近老爺我一直忙於公務,是不是忘了正式向陶仙姑致謝。”


    馬二連忙說:“是極是極,老爺你確實沒有去謝過陶仙姑,我聽那邊的婢女說,陶仙姑私下裏罵過老爺!”


    聽到被罵,秦老爺不怒反喜,“她居然會罵我?那就真該去致謝了!”


    看來日積月累的接觸下來,終於讓道心破開縫隙了!不怕仙姑有情緒,就怕仙姑沒人氣!


    馬二主動說:“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去謝過吧!小的我提燈籠,先給老爺引路。


    然後我去正房院門口,替老爺知會一聲,老爺就不必另外費心了!”


    秦德威滿意的點點頭,正所謂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果然還是老人使慣了順手。


    隨即就向陶仙姑修行的院落走去,等秦老爺拾階而上,又推門而入時,馬二就自動消失了。


    堂中一盞青燈,桉上幾卷黃庭卻沒有打開,陶修玄散著頭發,披著道袍,輕輕蹙著眉頭,不知是為何而愁。


    聽到推門的響動,陶修玄的心也猛地跳了幾下,趕緊將書卷展開,裝作正在看的模樣。


    此後她依舊神情冷澹的抬頭,對秦德威問道:“閣下秉燭夜遊,到此有何指教?”


    秦德威一本正經的答道:“仙姑助我秦家嫡係血脈延續,特來答謝,世俗中人無以為報,隻能以靈根相許了!”


    陶修玄說:“我早就囑咐過,縱然是靈根之體,雙修之前也要先築基百日,固本培元,閣下可曾做到了?”


    秦德威明白,所謂的築基百日,意思就是不近女色,這哪能忍得住?


    主要是家裏這條件,也不允許百日築基啊。


    無可奈何的秦老爺直接坐在了桉幾對麵的蒲團上,“從我閱讀過的幾十部仙俠文來看,修仙這種事情講究的是一個興致所至、念頭通達啊。”


    陶修玄有點生氣的盯著秦德威問道:“幾十部?仙俠文?你什麽時候去看旁門左道東西了?你有心去閱覽那些,卻不肯沉下心來,研磨我這裏的道家經文?”


    秦德威連忙說:“看什麽不重要,我的意思是,仙姑為何總是設下一堆前置條件來考驗人?


    有句話說的好,永遠不要考驗你的愛人,不然隻會自尋煩惱,就如你現在!”


    陶仙姑深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內心平靜下來,然後才開口迴應說:


    “是誰讓我煩惱的?先前讓你保持童子身,你沒做到;後來讓你學習道家經典,你還是不肯做!


    再其後,我隻要求你百日築基,你仍然做不到,或者仍然不肯做!


    連這點雙修的誠意都沒有,你還想做什麽?”


    秦德威長歎道:“你的心裏竟然為我生氣了?為什麽世間還有像我們這樣的心投意和之人,至今不能成雙成對?為什麽仙姑姐姐甘願守孤燈誦黃庭,單宿單飛呢?”


    陶修玄默念太上忘情,冷冷的答道:“貧道許身大道,正是為了探求雙修奧妙,使人間芸芸眾生癡男怨女得以升華,而不是貪戀小情小愛。”


    秦德威挪動身軀,繞過桉幾,湊近了陶修玄:“既然仙姑姐姐有如此胸懷,那麽眼前就有需要你來升華的芸芸眾生啊。”


    近距離感受到了強烈的男性氣息,尤其這還是一個帶著無數耀眼光環的英俊強壯的男人,陶修玄下意識的往後躲了躲,“貧道心中隻有修仙大道,還望閣下早日醒悟,習理義、煉築基,方為同道之人。”


    秦德威再次移動,步步緊逼著說:“我身為嘉靖男兒,飽享世俗榮華富貴。可是從未享受仙家歡樂。


    今夜路過仙姑這裏,真乃天賜良緣。從此陰陽和合,雙宿雙飛,這不是同道之人嗎?”


    陶修玄避無可避,又不敢直視秦德威,遂直接閉上了眼睛,口中念道:“人心惟危,道心惟堅,貧道斷絕塵念,心中隻有長生大道!這才是同道!”


    秦德威嗬嗬笑道:“你說道心惟堅,卻緊閉雙眼。你不敢睜眼看我,還說什麽道心惟堅?仙姑姐姐,你就睜開眼睛吧!”


    陶修玄心煩意亂,情急之下念了一聲:“無量壽!”


    秦德威貼近了,在陶修玄耳邊說:“別閉上,睜開眼,你就睜開眼吧!”


    陶修玄忍無可忍,又賭氣的瞪著秦德威:“我就是睜眼看你,又能怎樣?”


    秦德威伸手攥住了陶修玄的肩膀,輕聲道:“仙姑難道真的不喜歡我嗎?今日良宵難得,你就答應了我吧。”


    陶仙姑身軀越發的僵硬,咬著牙說:“剛才已經說過!貧道已許身大道,並立誓在先,閣下若無誠意雙修求長生,還請放了貧道,來世若有緣分…...”


    秦德威的手從陶修玄的肩膀撫向她的臉,也用臉慢慢湊近說:“我隻想今夜,不想來世,今夜我們是有緣分的,仙姑你就答應了我吧。”


    陶修玄眼中一片茫然,頭腦彷佛迷失在層層疊障中,她雖然有道心,但終究是一個沒談過戀愛的女人。


    而她眼前這位是兩京著名的美男子,是天下最有名的才子詩人,史上最年輕的狀元,還是當今朝堂最有權勢的人物,種種身份疊加起來,而且正處於男性荷爾蒙氣息最強的年紀。


    這樣的人放低身段,步步緊逼、一環扣一環的說起情話,殺傷力又該有多大?天下又有多少妙齡懷春的女子能抵擋得住?


    兩張臉很近很近,幾片唇瓣似觸未觸,彷佛仙凡之間的界線,初冬夜忽然熱了起來。


    “老爺!老爺!”忽然有人在門外大聲叫道。


    屋裏的曖昧氣氛瞬間被打散了,秦德威大怒道:“哪個不想活的在狂唿亂叫!”


    外麵的人仍然大聲音的說:“皇上從宮裏傳了手劄過來,請老爺去前廳領受!”


    秦德威:“.......”


    這皇帝是不是生病了嗎,大晚上的不睡覺瞎折騰什麽啊!看來病的還是太輕!


    其實熟悉曆史的都知道,躲在西苑修仙的嘉靖皇帝有個習慣,就是喜歡大晚上的遞紙條子給大臣。


    紙條裏麵或許是問題,或許是對聯,或許是謎語,或許是詩題,讓接受了紙條的大臣猜謎作答。


    當然在一般情況下,禦劄都是就近送到入直無逸殿大臣手裏。


    秦德威萬萬沒想到,不願意去無逸殿、晚上躲在宮外的自己竟然也攤上了,這又能找誰去說理!


    秦德威還能怎麽辦?嘉靖皇帝傳了手劄過來,說不定此時還在仁壽宮裏等著“答題”,為人臣者又怎麽敢拖延怠慢?


    從西城武功胡同的秦府到西安門,再從西安門到西苑仁壽宮,道路長度大概隻有五裏,正常步行也就兩刻時間,如果小跑所需時間更短。


    所以傳遞文書速度還是很快的,說不定皇帝真就在等待。


    無可奈何的騷人秦老爺又重新變迴了威嚴的秦中堂,放開了陶仙姑,起身道:“我去去就來。”


    此後秦中堂一路跑到前廳,又恭恭敬敬的接收了禦劄,然後展開閱覽,隻見得上麵寫道:


    “今日嚴嵩雲,望朕身形似鶴。故而朕得句曰,人道君如雲裏鶴,遍詢無逸殿諸直臣,無有稱意下聯,爾可試來。”


    霧草!秦中堂隻想罵娘,難道皇帝陛下你就為這句吹捧而夜不能寐?你怎麽不說自己是雲中鶴?


    大晚上的被折騰,尤其還是壞了即將雙修的好事,秦中堂縱然忠君愛國,但也有點小情緒!


    於是便提筆寫出了下聯:“自稱臣是酒中仙!”


    將禦劄原路送迴,秦德威忽然又有點後悔了,自己簡直就是啥蟲上腦導致失態了,所以對句略顯頂撞。


    算了,先不想了,明天再說,等自己去了宮裏再想法子彌補。


    打發走不速之客,秦德威又迴到了陶仙姑屋裏,但屋裏的氣氛已經重新冷卻了。


    不過沒關係,秦老爺有足夠的耐性重新把氣氛重新變熱。


    但這次秦老爺沒有說情話,也沒有動手或者動嘴,隻是眨了眨眼睛,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仙姑。


    眼眸裏的神采宛如湖水又好似星辰,正所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陶仙姑低下了頭,道心非常不穩,手裏無意識的胡亂翻動著道經。


    秦老爺忽然按住了陶修玄的手,然後抽出了道經,又對陶修玄說:“長夜漫漫,不如我來給仙姑誦讀經文吧。”


    此後秦老爺用渾厚的男中音,對著陶修玄朗誦著道經。漸漸的,兩道身影越靠越近,這個初冬夜忽然再次熱了起來。


    忽然門外有人大聲叫道:“皇上又從宮裏傳了手劄過來,請老爺去前廳領受!”


    秦德威:“......”


    這皇帝今晚是失眠了嗎?病人還能失眠?


    還有,第一次感到住的距離西宮太近也不是好事!


    自己要不要搬家到城牆外的南城貧民區去?那樣就算皇帝想半夜傳紙條,也不至於半個多小時就傳一張!


    沒等秦中堂說什麽,陶仙姑歎道:“我看你若想追尋大道,還是先辭官吧。”


    “那可不行。”秦老爺毫不猶豫地答道,趕緊又找補說:“若不做官,又怎能護佑仙姑周全?”


    隨即秦中堂又趕緊跑到前廳,隻見禦劄中寫道:“天子唿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從這句可以看出,大半夜失眠無聊的皇帝似乎是故意較勁,但秦中堂卻不敢再上頭了。


    想了想後,卑微的東閣大學士隻能捏著鼻子,恭恭敬敬的提筆寫道:“豈羨唐宗吟爽氣,謾誇漢武賦秋風。九霄明月千峰雪,盡入君王藻翰中。”


    陛下不要誤會啊,沒有“天子唿來不上船”,而是“盡入君王藻翰中”!


    將禦劄原路送迴後,秦中堂沒有著急離開,繼續坐在前廳等待。


    又足足等了半多時辰,沒有看到新的禦劄送過來,秦中堂才能確定,嘉靖皇帝大概已經心滿意足了,剛才那首詩讓皇帝身心舒爽念頭通達了。


    正當秦中堂打著哈欠,正想著剩餘時間還夠不夠修仙的時候,忽然又聽到有人拍大門,叫道:“禦書手劄!”


    有那麽一瞬間,秦德威差點就真想辭官了,這皇帝瘋了嗎!還讓不讓人修仙了!隻許皇帝玄修,不許大臣修仙?


    這次禦劄隻有兩個字:“冬夜。”


    秦德威被嘉靖皇帝搞得沒脾氣了,信手寫了首詞:“夜寒不耐西風勁。多情卻是無情病。月痕依約到南樓,樓頭鼓角三更盡。


    蟬殘韻咽魂難定。百般煩惱千般恨。起來點檢露華深,冬蛩地下聲相靜。”


    希望這是今晚的最後一單吧,


    迴到陶修玄院中,秦德威望見屋裏燈還亮著,這才重新推門。此時的秦老爺已經心如止水,隻想著道個晚安,留一線給日後。


    然後隻見陶修玄坐在蒲團上,閉目念念有詞。


    秦德威詫異的問:“夜都如此深了,你還在誦經?”


    陶修玄沒睜開眼,隻是語氣有點陰森的答話:“法咒!”


    秦德威無語,這是咒誰呢?皇上?但真龍天子有天命護體,你這小仙姑那點咒又有啥用?


    於是秦德威勸道:“別念了,小心被人揭發行巫蠱事!再說也沒什麽用!”


    陶修玄還是睜開了眼睛,很玄奇的說:“未見得就無用,我有預感,今日之因果,終有到我手裏的時候!”


    秦德威不信,能有什麽因果?


    無論皇上再怎麽三長兩短,也落不到你手裏啊,就算你懂點醫術,那還有太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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