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討論文臣立軍功以及封爵之事,就要從製度說起,當然大明所有製度都起源於太祖高皇帝。


    當初太祖對文臣封爵問題,隻定下了三條規矩,第一,文臣非有大功勳於國家,不得封爵;


    第二,文臣生前不許封公侯,最多隻能封到伯爵;


    第三,若生前出將入相,能除大患,盡忠報國者,同開國功勳一體,可以封侯諡公。


    但這三條並不是完整的製度體係,都是泛泛而言,沒有細致條文,十分缺乏執行性。


    比如說,什麽級別的功勞算大功?又比如,大明是文武分家製度,誰能又相又將、出將入相?


    後來在具體執行中,文臣封爵問題就和獻俘禮一樣,隨性的很,並沒有一定之規。


    而且大明文臣封爵的例子實在太少,都知道因軍功封爵的三大例子隻有靖遠伯王驥、威寧伯王越、新建伯王陽明。


    各人情況各自不同,完全沒有典型性和代表性,也就沒有所謂“成例”可以遵循了。


    所以秦德威這次軍功,還是隻能單獨議論,沒法用任何一個前例模板去套用。


    但涉及到秦德威的事情,又是敏感的封賞問題,此刻卻又沒人敢亂說話。


    秦德威出塞大捷後,連首輔夏言和大學士嚴嵩都碰的灰頭土臉,別人誰敢隨便發言?


    就算是“好心”幫忙提出建議,誰又知道秦德威本人到底滿意不滿意?


    故而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甚至還有人叫道:“禮部張尚書可一言而決也!”


    反正你張潮是秦德威的雙料座師,你擬定的封賞辦法,無論秦德威怎麽想的,也不敢公開表示不滿,又何必讓別人表態?


    兩大強權閣老都啞了火,不想沾惹這事,但前段時間三次苦苦請辭,卻三次被皇帝殷殷挽留,天天稱病在家的真水貨大學士翟鑾,這時候卻率先說話了。


    眾人都有點詫異,你翟鑾就是個“將死之人”,皇帝留給秦德威的出氣筒而已!


    等那秦德威班師迴朝,立刻就能讓你翟鑾知道什麽叫天日昭昭,怎麽你還敢跳出來說話?


    隻見政治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的翟大學士康慨激昂的說:“秦德威督師出塞,斬首三千二百,符合高皇帝所言的大功勳,理當封爵!


    我的意見就是這樣,誰敢反對我!”


    眾人:“......”


    槽點太多,無從吐起。


    緊接著還是有人叫道:“我反對!”眾人循聲看去,原來又是王廷相。


    王廷相左顧右盼的說:“秦德威功績雖大,但一沒有滅國,二沒有重創俺答主力,三沒有解除民眾之倒懸,也就是斬首數目較多而已!


    據我所知,他這斬首數目也是有投機取巧成分!


    那白蓮叛逆在豐洲灘築城,而秦德威出其不意偷襲,堵住城門縱火,城中人隻能從城門外逃然後被斬,當然首級數量就多。


    而幾個前人裏,要麽久鎮西戎平亂無數,要麽重創北虜小王子本部,要麽平定大規模宗室叛亂,與他們比較起來,秦德威都差點意思。


    總而言之,我以為秦德威還稱不上祖宗所言的大功勳,這次要是封爵,未免太過!”


    翟鑾提醒說:“莫非王浚川你忽略了?秦德威在大同也平定了鎮、撫勾結宗室和白蓮妖教,並且通敵的叛亂啊。”


    王廷相辯解說:“那是另外一件事,須得另外議論,與軍功不能混為一談!”


    翟鑾有點生氣,指著王廷相叱道:“你簡直無理狡辯!斬首三千二百都不算大功,那什麽叫大功?


    何況自成化朝以後,朝廷便有了不成條文之法度,文臣以軍功封爵,有兩種軍功皆可,其一是一大功,其二是累小功。


    靖遠伯是累小功而得,威寧伯是兩者皆有,而新建伯則是平定寧王之亂一大功!


    就算你不認為秦德威這次算作一大功,但就是按照累小功,秦德威也足以封爵!


    一是平定遼東兵變,二是策劃平定安南,三是平定大同宗室叛逆,四是今次出塞大捷!”


    王廷相立刻又反駁道:“可是秦德威先前那些功勞,都已經賞過了,豈能再重複封賞?”


    眾人隻感覺像是看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


    差點把秦德威弄到天日昭昭的人,此時正在拚命吹捧秦德威的功勞,要給秦德威封爵。


    剛才為了秦德威,指著首輔鼻子硬剛正麵的兵部尚書,此時卻正在拚命貶低秦德威的功勞。


    大概也隻有在廟堂,才能看到如此魔幻的風景。


    情況其實很明顯了,翟鑾想給秦德威加爵位,而王廷相則不想讓超級清流秦德威身上染了勳貴色彩,以免影響到仕途。


    畢竟文官和勳貴是兩條截然不同的群體,而秦德威在文臣這邊前途無量,去當勳貴閑官就可惜了。


    而且二十年前還有個例子,在傳聞中王陽明被議論封爵後,就遭到了某首輔的排斥,一直拒絕王陽明進京。當然這些隻是小道傳聞,未見得是真。


    但王廷相的胡攪蠻纏,終於將翟鑾徹底激怒了,忍不住大喝道:


    “以祖宗之製,公侯伯之爵皆論功定議!蓋因積前後之功無官可賞,然後加爵!


    敢問王大司馬,如果不加爵位,那麽以斬首三千二百的功勞,秦德威還能賞給什麽官?”


    這個問題,確實也難倒了王廷相,王大司馬也真答不上來。


    一個二十二歲的人,已經入直文淵閣,兼著翰林院三把手,還是東宮詹事府二把手,還能怎麽加官?


    關鍵是秦德威功績說起來很大,實打實的斬首三千二百,而且還俘獲了重要人物。


    如果隻升個一品,那簡直就是打發叫花子,但如果要升兩三品,可是在文官體製範疇內已經到頭了,難不成還能給秦德威安排一個活太師?


    眾人聽著翟鑾和王廷相激辯到這個地步,頗有種真理越辯越明的感覺。


    各種條件論下來,好像真的隻能給秦德威封爵了。


    翟鑾擲地有聲的總結說:“所以給秦德威封爵勢在必行,不封爵不足以酬功,還有誰反對?”


    所有人都無話可說,他們的話術準備還沒有王廷相充分,連王廷相都沒辯過翟鑾,別人更不行。


    不知不覺間,真水貨大學士翟鑾彷佛接替了禮部尚書張潮,開始主持給秦德威議功。


    隻聽翟鑾對眾人道:“我擬了一個爵位名稱,請諸公靜聽!


    既然是豐洲灘大捷,地點在古豐州,那就按照威寧伯、新建伯舊例,以立功之地為爵位名稱!


    所以爵位可以稱為豐州伯,封號為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文臣豐州伯特進光祿大夫!誰反對?”


    “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這屬於慣例封號,隻要是公侯伯都有這類封號作為爵位前綴,就是文武封號各自不同。


    其實這個封號挺讓人無語的,前麵“奉天翊衛推誠宣力守正”是文臣的名號,後麵豐州伯又成了勳貴的名號,然後又來個特進光祿大夫,嫁接起來有點不倫不類的。


    沒法子,大明對文臣封爵一直就是亂來,從高皇帝的指導意圖來看,就不想給文臣封爵。


    即便如此,別人還是無話可說。直到此時,眾人才紛紛發現,原來今天準備最充分的人是翟鑾......


    這世上沒有全知全能的人,對於陳年舊例以及故紙堆裏的典章製度,大部分人都不一定能全部了解。


    再說這是給別人議功,一般人也沒興趣為了別人,去翻箱倒櫃的尋章摘句。


    所以翟鑾引經據典,對封爵製度了如指掌,對陳年舊例娓娓道來,顯然在背地裏偷偷下了大功夫的。


    翟鑾環顧四周,“既然再無人反對,那便請禮部如此向皇上呈奏了。”


    眾人不禁恍恍忽忽,文臣以軍功封爵是極其稀少的事情,每有出現,皆被視為一時之曠典。


    看來在今年,大家又能看到一個活著封爵的文臣了。


    對於能參加這次議事的頂級文官來說,看待封爵的態度其實十分矛盾。


    想要,又不想要,也不知該不該要。封爵之後到底算文臣還是勳貴?亦或是不文不武?


    這種混亂的心態,也能從側麵反映,大明文臣封爵法度的混亂和錯位。


    眾人以為到此為止時,翟鑾忽然又開口了,顯然這事還不算完。


    “若給秦德威封爵,不是僅僅加個封號就可以了,還有一係列的後續問題,仍然需要我等議論明白了,方好奏明陛下!”


    有人便問道:“還有何事?”


    翟鑾就先拋出了一個問題:“秦德威封爵之後,朝會時到底應該站在西班,還是東班?”


    眾人無語,皇帝西苑潛修,都多久沒上朝了?還考慮朝班位置,是不是有點多餘?


    當然這個想法,十分政治不正確,眾人也隻能想想,而不能宣之於口。


    在朝會上文臣班位在東,武臣勳貴班位在西,這就是東班和西班說法的由來。


    所以問題的本質就是,秦德威原來是東班,如果封爵後,是不是應該去西班,和武臣勳貴站在一起?


    對這個問題,眾人七嘴八舌的說了幾句,各有道理。


    可能翟鑾之外,準備第二充分的王廷相就表態說:“成化朝王越被封威寧伯後,不願就西班為武臣,依然以左都禦史身份入朝,所以彷照王越舊例即可!”


    翟鑾眼皮也不抬的說:“王越封爵後掌管過前軍都督府,佩將軍印綬在外總兵,很長一段時間都是武臣官職,難不成秦德威也照此舊例?”


    王廷相又被噎住了,讓一個狀元去出任武臣,也虧你能說得出口!


    這時候有人說:“秦德威即便加了爵位,其他官職又未曾變化,實際上依舊是文臣官職,主要還是值守文淵閣,自然要以文臣來看待。”


    翟鑾卻又道:“以如今之風氣,文臣尊貴莫過於閣臣,閣臣中最尊貴又莫過於首輔。


    而秦德威封爵後,身份、品秩皆淩駕於閣臣之上,請問又該如何排序?難不成要讓首輔排在秦德威之後?”


    在大明,文臣品級普遍比勳貴低,縱然是大學士首輔,活著的時候一般也就加到從一品。


    所以如果秦德威成了文臣勳貴,品秩必然超過其他大學士,這似乎又是個問題了。


    掌控著局麵的翟鑾頗有點意氣風發的感覺,“因而依我之見,秦德威封爵後,不宜在閣,可以另行遷轉為其他官職!”


    聽到這裏,眾人隻想到四個字,那就是“圖窮匕見”。


    翟鑾前麵嗶嗶了一大堆,最終目的卻還是這個!讓封爵的秦德威離開文淵閣!


    隻要秦德威不在文淵閣,被皇帝強行“扣留”在文淵閣的翟大學士,暫時就能睡個安穩覺了。


    翟鑾掃視了一圈,再一次問道:“有人反對麽?”


    安靜了許久禮部尚書張潮忽然開口道:“誰說秦德威封爵後,必須要離開文淵閣?這是哪門子道理?”


    翟鑾咄咄逼人的反問道:“難道一個伯爵在文淵閣視事,就合理了?”


    張潮冷哼道:“又不是沒有先例,天順朝兵部尚書兼翰林學士徐有貞被為封武功伯,得爵後仍以殿閣大學士名號入直文淵閣!


    前人都可以,那秦德威封爵後,為什麽不能繼續入直文淵閣?援引舊例不行嗎?”


    翟鑾:“......”


    辛辛苦苦搜集了近年最著名的三大文臣軍功封爵的桉例進行分析,沒想到還有例外的!


    無數苦心,瞬間化為齏粉!


    其餘眾人心裏一陣霧草聲!七八十年時間已經很久了,虧得你張尚書還能想起七八十年前的這茬事!


    徐有貞為什麽能封武功伯?那是因為在“奪門之變”立下大功,擁戴了英宗皇帝複辟,然後殺了於謙!


    當然是不是正義另說,但這徐有貞確實也算是文臣封爵......


    眾人心裏對徐有貞再不恥也不好公開否定,畢竟英宗皇帝還是今上的祖宗,很多人和事無法開口非議的。


    baimengshu.


    所以隻能對張潮大寫的服氣,連這“先例”都能找到並搬出來,不服不行。


    剛才還有人想著,禮部張尚書身為名義主持居然毫無作為,坐視翟鑾上躥下跳。


    誰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張尚書一出手就是王炸,在關鍵時候,直接把翟鑾最想得出的結論推翻了。


    朝廷遇到少見的事情後,一般都喜歡援引舊例,既然有先例,那如何處置就不是問題了。


    連踏馬的徐有貞都能,秦德威憑什麽不能?


    再加上皇帝對秦德威的欣賞恩寵,以後大概率就是“豐州伯、入直文淵閣、還是不預機務”了。


    ------題外話------


    月底啦,該清空月票了!你們可以看看,為了這章,我分析了多少資料!!


    另外感謝小居兒渦的盟主。。。我印象裏這是第二次了吧?加更的事情我還在努力,隻需要找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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