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仁壽宮,正殿,嘉靖皇帝剛剛完成一次齋醮儀式,往外走時,瞥見有個司禮監太監捧著奏疏,站在殿外等候。


    嘉靖皇帝皺眉道:“今日章疏朕皆已經看過了。”


    那太監連忙奏道:“此乃秦德威所上的《謝恩疏》,內閣不敢擅專,呈請禦覽。”


    嘉靖皇帝便吩咐道:“念!”


    那太監便打開誦讀:“伏念臣才本庸愚,年少淺薄,天恩莫辭,濫用於館閣。情深北闕,稽首徒至於再三,寵冠中樞,報德未圖於萬一。”


    聽到這裏還算正常,滿篇都是感激,嘉靖皇帝也很滿意。


    但是往下麵畫風突然一變,又聽太監繼續讀道:“臣不勝受恩感激!但今有奸黨興風作浪,借臣生事端,以臣為把柄,擾亂陛下深宮靜養!


    臣萬死莫贖,憂心如焚也,又感念陛下屢屢迴護之意,倍感涕零!


    自古以來,君憂則臣辱,隻有臣子為君上解憂之理,豈有臣子躲避之道!


    臣誓要挺身而出,追查內幕!其中必有奸黨,而奸黨又必有操持之人,


    臣以為,嚴嵩、霍韜、翟鑾或與臣仇怨最深,或者最有動機,故而嫌疑最大!”


    嘉靖皇帝:“???”


    太監又繼續讀了下去:“臣敢不勉其智之所不足,竭砥礪於己;盡其力之所可為,付利鈍於天!”


    最後一句沒什麽可理解的,就是表現出巨大的決心,但這個決心,它用的是地方嗎?


    總而言之,整篇奏疏意思就是,臣感激陛下迴護之意,所以臣要為陛下排憂解難,擼起袖子幹了!


    等讀完後,嘉靖皇帝才反應了過來,連忙問道:“是明發還是密疏?”


    讀本太監如實答道:“自然是明發,秦德威不曾獲賜銀章。”


    霧草!嘉靖皇帝下意識在心裏罵了一句,那豈不是都公開了?


    明發奏疏裏直接點出了嚴嵩、霍韜、翟鑾的這些重臣的名字,這是唯恐事情不大嗎!


    其實在密奏裏,互相點名指責的事情多了,但那是不公開的,相當於私密聊天,嘉靖皇帝一開始也下意識當成密奏了。


    但這次終究是真正明發公開的,那意義就不一樣。


    想到這裏,嘉靖皇帝歎口氣,這秦德威還是太年輕,太不成熟,遇到事情就急眼了。


    而且縱觀這幾年經曆,秦德威太習慣於殿上麵對麵的議事,太習慣於當場指摘人物,所以對奏疏議事的火候拿捏不準,也是情有可原。


    按照規矩,皇帝理論上對所有奏疏必須做出朱批,然後發出去。哪怕寫個最簡單的“知道了”、“下部議”之類的,也算是批過的。


    當然也有留中不發現象,但那是非常規、不正常的情況。


    所以秦德威這封明發奏疏裏,點到了三個人名,嘉靖皇帝從程序上必須對此做出明確批示。


    根據皇帝對雙方偏袒程度不同,大概可以有三種形式的批示:


    第一種是,懲罰上疏胡言亂語的秦德威;第二種是,命被點名的人自辯;第三種是,另派官員審查,得出結論後再迴奏。


    但嘉靖皇帝就此陷入了左右為難,懲罰秦德威有點不合適。自己剛剛死命維護過秦德威,轉眼間就懲罰秦德威,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


    另兩種批示也不是很合適,朝廷目前需要穩定,也不需要敲打嚴嵩等人。


    再說無憑無據的,總不能憑借秦德威幾句空口白話就收拾別人去,讓別人看到,還以為皇帝多麽愚昧和輕信。


    想來想去,嘉靖皇帝就口述批示道:“秦德威一派胡言妄語,無端誹謗大臣,罰俸半年,暫停直文淵閣!”


    秦德威這樣公然無理無據的非議大臣,也是不得不罰。如果不罰秦德威,就表示默認了,那麽嚴嵩、霍韜明天就會請辭,安撫起來都是麻煩事!


    不過嘉靖皇帝忽然又想到,莫不是秦德威想息事寧人,故意犯小錯惹來處罰,以免繼續被攻擊?


    在嘉靖皇帝心裏,秦德威雖然多有機變,做事也很可以,實務上眼光很好。但畢竟年紀小,政治上還是不夠成熟,也不太懂朝堂中樞裏的默契。


    總而言之,秦德威還需要時間來沉澱,暫時不要抓得太緊了。


    但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還是有點懷疑,秦德威這份奏疏到底是有心裝傻還是無意莽撞?


    此時東廠提督秦太監也來奏事,嘉靖皇帝順便諭示道:“監視秦德威近日言行!以十日為限!”


    秦太監領旨出去後,到了外麵迎和門,又瞧見錦衣衛官徐妙璟,便又吩咐說:“交給你一個差事,從今日起,監視秦德威十日!”


    徐妙璟:“......”


    大璫你明知道他徐妙璟和秦德威得關係,一點都不避嫌疑的麽?


    秦太監強調說:“讓你去,秦德威才不會有防備!是什麽狀況,你如實報上來就是!”


    於是徐妙璟啥也不說了,下了值就直奔秦府。


    將最新情況並報給秦德威,然後問道:“姐夫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好讓我心裏有個數,畢竟也是我職責所在。”


    秦德威仔細琢磨了半天皇帝的態度,才開口說:“放心,不會讓你們難做,當然是要做一點符合我身份的事情。”


    徐妙璟不明白,“你的身份?嘉靖男兒?最年輕狀元?館閣春坊三位一體?被停職的不預機務大學士?”


    秦德威狠狠的說:“你們莫不是都忘了,我的起家之本,成名所依仗的是什麽?我還是一個詩人!”


    “不隻是詩人,還是詩霸。”徐妙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那都一樣!”秦德威又問道:“嚴閣老出來了嗎?”


    徐妙璟答道:“今日黃昏,嚴閣老已經暫時迴家休沐,明天一天都是假日。”


    夏言、顧鼎臣、嚴嵩、張潮四大文臣入直無逸殿,果然如同秦德威所預料的那樣,吃睡都在裏麵了,估計以後也成為定例了。


    據說四人隻能輪流迴家休息,平均下來每人是四天一次,今天就輪到嚴嵩出來了。


    秦德威拍案道:“那麽幕後黑手就是他了!”


    徐妙璟吃了一驚:“你已經確定了?真是嚴閣老?”


    秦德威無所謂的說:“真不真的不重要,我說是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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