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歸有光塞進開往教坊司本部胡同的車,並鎖死車門後,秦德威與奶兄弟徐世安一起翻身上馬,押著車前進。


    在路上,徐世安忍不住很關心的問道:“你為何絲毫不見慌忙?難道你早有預料不成?”


    旁邊馬背上的秦德威歎道:“誰能預料得到這個?不過以二十一歲年紀半步入閣,肯定要招致非議,可謂是欲戴烏紗、必承其重,被人群體攻訐也在情理之中。”


    徐世安又問:“你有沒有猜出,究竟是誰在興風作浪?”


    秦德威搖頭道:“真猜不出來。”


    徐世安很詫異的說:“你竟然猜不出暗中黑手?這不是侮辱你的智商嗎?連我都能猜出幾分端倪!”


    對此秦德威很是懷疑,反問道:“那你猜出什麽了?”


    徐世安自信的說:“推測黑手無非是兩種方向,第一種就是你的仇人,比如我看左都禦史霍韜嫌疑就很大!


    他與你結仇很早也很深,而且他身為左都禦史,自然有足夠的能力組織一定數量言官圍攻你。


    還有,如果你在內閣站穩了跟腳,以你的歲數,他的門人黨羽就永無出頭之日了。就算霍韜本人沒這個意思,他的門人黨羽也會鼓動起來!”


    議禮派碩果僅存大佬霍韜確實是老仇家了,從嘉靖十二年就結仇,但秦德威還是嗤之以鼻道:


    “你這個推測一點參考價值都沒有,我的仇家太多了!要說起近幾年,隻怕嚴閣老父子對我的仇恨更深!


    除了霍韜、嚴嵩這樣的高官,就是很多中層隻要串聯得力,一樣可以組織起言官圍攻。”


    徐世安很不服氣,又繼續說:“哪還有第二種推測方向,除了仇家之外,可能為此受益的人也有黑手嫌疑!


    文淵閣不可能沒人值守,如果你被罷掉文淵閣,總要有個人來接替,那麽誰最有可能接替你入閣?


    我想來想去,感覺你老師張大宗伯就很有嫌疑!他這禮部尚書替代你入閣順理成章!”


    說到這裏,徐老三又長歎一聲,悲天憫人的說:“為了區區權位,竟然可能發這樣師生互戕之事,真是道德淪喪、人倫慘劇啊!”


    秦德威:“......”


    他差點一鞭子抽在奶兄弟身上,再聽徐老三胡咧咧分析,他就是豬!


    最終還是忍不住駁斥了幾句:“可能入閣的人多了,吏部許天官,賦閑的大學士翟鑾,哪個可能性比我老師小?此外還有張璧、溫仁和、孫承恩等學士,都可以取代我!”


    徐世安問道:“那你到底打算怎麽做?”


    秦德威迴答說:“不著急,讓箭矢再飛一會兒,觀望一下形勢。”


    “就這?”徐老三覺得這種坐以待斃方法,並不是秦德威的風格。


    秦德威很自信的說:“我入直文淵閣乃是陛下欽點,這些人攻訐我,就是反對陛下!


    隻要陛下還肯維護,我暫時就沒有什麽可擔心的,當然就有餘地再觀望一下。”


    以嘉靖皇帝的偏執性子,有的時候,別人越反對,皇帝就越執拗堅持。


    徐世安嘀咕說:“那你不就成奸臣模樣了嗎?”


    秦德威沉默了片刻,歎道:“你今天說了半天廢話,就這句似乎有點道理。”


    類似的例子有兩個首輔,張孚敬和嚴嵩。


    這兩人都是一直被輿論攻擊,但大部分時間被嘉靖皇帝庇護的人,最後在輿論裏和史書上的口碑都不好。


    夏言就是相反例子,夏言為什麽鬥不過嚴嵩,很大原因就是夏言還在意形象。


    當上首輔的夏言經常有意表現剛直,結果惹煩了嘉靖皇帝,但最後夏言在史書上評價反而最高。


    所以秦德威忽然想到,這次還有另一種可能,會不會有人故意組織言官圍攻自己,為的就是挑起嘉靖皇帝怒火?


    然後嘉靖皇帝如果用力庇護自己的話,那幕後黑手轉而就可以操作輿論,把自己打成逢迎媚上的“奸臣”。


    徐老三此刻居然生出了幾分感觸,“來京師真是長見識了,這便是伴君如伴虎啊。”


    說話間,地方到了。隨便找了家門臉豪華的院落,秦德威和徐世安夾著歸有光進去。


    老鴇子小跑著過來迎接,熱情招唿:“秦學士稀客!上次還是......”


    秦德威阻止了老鴇子進一步靠近自己,“別扯交情,那沒用!我老師如今乃是禮部尚書,正管著教坊司,你看著安排!”


    然後又指著歸有光說:“他要在你們這裏住幾天,你要保證讓他流連忘返,不想離開京城!”


    老鴇子連口答應,就安排著一行人先進去。傾盡所有,把本院最出色的幾個美人全都喊了出來,還去其它人家裏借了幾個。


    秦德威又派人請了些好友過來,就趁這個機會,在此地一聚。


    今天任憑外麵如何風雲激蕩,秦德威真就喝了一天花酒,直到深夜才離去迴家。


    徐老三號稱要陪著歸有光,流連忘返的不肯離去,也就留下了。


    次日,秦德威正坐在書房,琢磨謝罪疏怎麽寫的時候,忽然有個叫陳春的同年進士急匆匆的來拜訪。


    “皇上有朱批發到都察院,我抄了一份與你送來!”陳春眼下正在都察院當禦史,借著便利通風報信來了。


    朱批就是皇上對奏疏的批字,因為字跡是朱紅色的,所以才叫這個名字。


    秦德威聞言連忙展開看去,隻見上麵寫道:“若論資曆,秦德威以狀元任修撰,後曆任右讚善、侍讀學士、左庶子、左春坊大學士、翰林學士、少詹事。


    以此積累而入直文淵閣,有何不可?倘若秦德威不可,詞臣升遷次序有何用哉?


    若論功業,秦德威尚有遼東平亂及改製、新式火器製造、鹽法改製,修《皇明寶訓》、議征安南、行宮救駕等功績。


    即便為酬功,以詞林功臣入直文淵閣又有何不可?


    偏有無尺寸功勞之輩,專好妒賢嫉能,故作狂悖大言,希圖賣直沽名,再有犯者嚴懲不貸!”


    陳春表示非常羨慕:“這都是原樣抄來的禦批文字,由此可見皇上對你的袒護之意。


    你曆任的官職,你做過的事業,皇上居然都能記清並一一羅列。如此知遇,亙古難有!”


    然而秦德威卻捂住了臉,他不想讓自己的痛苦表情被別人注意到。這是好事嗎?從某些意義來說並不是!


    秦德威不是很理解,陛下你較這個勁幹什麽?措辭這麽嚴厲幹什麽?而且大範圍地圖炮攻擊圖什麽?


    這必定會激起那些言官的逆反心理啊,到了那時,他秦德威夾在中間怎麽辦?


    按照大明官場的習俗以及言路暢通的政治正確,權臣被言官彈劾了後,是不能直接禁止言官彈劾,或者指責言官彈劾本身不對。


    如果權臣想收拾言官,隻能在私下裏進行報複,或者另外再找機會報複。


    另外權臣被言官,尤其是一群言官集體噴了後,切忌與言官直接對線,因為很難占到理。


    而且從現實來說,短時間內一口氣搞定幾個十幾個言官,效率很低,代價也很大。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言官背後的操縱者。隻要能找到幕後黑手,一切問題自然就迎刃而解。


    偏生嘉靖皇帝的朱批,就犯了上麵所說的錯誤。


    不但不去尋找主謀黑手然後一網打盡,還直接對言官開噴,這不是火上澆油又是什麽?一點都不像是以統治技術聞名的嘉靖皇帝。


    所以就嘉靖皇帝這個表現,稱為一聲豬隊友,也不為過吧?


    皇帝真不如什麽也別說,他秦德威自己就能搞定的!現在反而把情況搞得更複雜、更被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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