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靈宮客舍,徐妙璿從修玄小院那邊拿了藥迴來。


    她看到夫君已經能自行坐立了,便有點異樣的問道:“你今日出去行動,可有什麽不適?”


    秦德威拍著胸脯,很有覺悟的說:“反正行房沒問題了!“


    徐妙璿欲言又止,糾結了一會兒才開口說:“陶修玄說這個陰陽不調的問題,不隻是我要調理,也要診斷你的情況。”


    秦德威故作不屑的說:“我能有什麽問題?還用她診斷?我都生了三個了!


    不過吧,也許是我和你有哪方麵不協調,讓她診斷一下也是聊勝於無。”


    就在徐妙璿陷入了沉思時,忽然有個婢女在門外叫道:“從府裏那邊傳了話過來,說有天使到府傳旨,讓秦老爺明日去文華殿覲見!”


    對此秦德威也挺意外的,居然還有這種好事?這就是嘉靖男兒的光環嗎?


    原本他隻是準備,來迴寫幾個密疏,打打文字仗的。


    如此秦德威也沒別的心思了,早早睡覺休息,養足了精力。


    然後次日一大早,就來到了左順門外麵,等候著召見。


    左順門在大明朝廷裏也是個政務樞紐,不但是內外收發奏疏的地方,而且往裏麵走就是文華殿和文淵閣兩大核心建築。


    秦德威站在左順門等待時,來辦公的內閣大學士、內閣兩房中書舍人都從這裏經過。


    有與秦德威打招唿的,有視而不見的。


    又等了一個時辰,才有太監出來,宣秦德威進見。


    秦德威與嚴閣老一起來到文華殿後殿,對嘉靖皇帝行禮。


    在這種非公眾場合,嘉靖皇帝也不端著了,把那封奏疏甩到秦德威麵前,直接質問道:“你這奏疏是怎麽迴事?你為何詆毀嚴嵩?”


    秦德威答道:“陛下!臣也是氣不過!對嚴嵩實在忍無可忍!”


    嘉靖皇帝喝道:“你把話說清楚,你又有什麽氣不過的?”


    難道是因為上上次朝會,你與嚴嵩聯手甩鍋,最後隻有你挨了打而氣不過?


    秦德威卻大著膽子反問了一句:“這其中因果,難道嚴嵩有意隱瞞,沒有對陛下如實交待?”


    嚴嵩:“......”


    他心裏正琢磨著過一會兒怎麽進讒言,冷不丁的就聽到秦德威這句,差點就破防了。


    你秦德威甩鍋甩上癮了吧?你踏馬的率先罵人,還踏馬的讓被罵的人給出交待?


    而且對皇帝有意隱瞞,這是欺君之罪,你秦德威哪來的這麽大臉隨便扣這種帽子!


    誣告是要反坐的,你秦德威知不知道?


    嘉靖皇帝本就是多疑性格,聽到秦德威如此肯定的語氣,不禁狐疑的看向嚴嵩,難道嚴嵩真膽大包天到欺君?


    嚴嵩也顧不上琢磨如何進讒言了,趕緊用最堅定的語氣奏道:


    “臣絕對沒有任何隱瞞,臣與秦德威近期絕對沒有任何過節!臣也實在不明白,秦德威詆毀臣的原因!”


    嘉靖皇帝不耐煩猜謎了,指著秦德威喝道:“你明明白白說來!”


    秦德威大聲的奏道:“陛下可否知道,上次議禮朝會之前三日,身為禮部尚書的嚴嵩,故意將臣之老師、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張潮選為使節,打發出了京城!”


    猝不及防的嚴嵩徹底懵逼!他沒有預想到,秦德威這會兒突然提起了張潮的事情,所以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在這種相對私密的場合,秦德威感覺有很多話就可以隨便說了,反正出了門不認。


    於是秦德威十分悲憤的繼續說:“其實老師張潮當時已經有了打算,意欲在議禮朝會上有所作為,但卻被嚴嵩提前放逐!


    臣身為學生,看到老師的遭遇十分不忿,又看到嚴嵩卻能平步青雲,所以才氣憤不已!”


    霧草!嚴嵩腦子嗡嗡響,感覺自己要氣瘋了。


    如今別人都腹誹自己是奸臣,卻不知道秦德威才是真正的奸臣!


    把張潮當使節外派出去,流程上來說,確實是禮部直接辦理的事務。


    但有個大前提,是你秦德威先指使夏言表了態,然後禮部才遵照你們意思辦的!


    當然,他嚴嵩確實也有一點小小的私心,擔心張潮在秦德威支持下,產生對自己的威脅。


    所以痛痛快快的讚同了外派張潮,並迫不及待的直接操作流程。


    當時還覺得去除了一個競爭對手,有百利而無一害,但哪能想到,這居然是一個坑!


    嘉靖皇帝的腦子也有點亂,秦德威的話裏麵邏輯比較複雜。


    當然核心要素就兩點:張潮想幹什麽?嚴嵩為什麽把張潮外派出去?


    先問是不是,再問為什麽。嘉靖皇帝又看向嚴嵩,詢問道:“秦德威所言是否屬實?張潮出使是否由你指派的?”


    嚴嵩很想說這其實是秦德威幹的,但秦德威肯定不承認,自己也沒任何人證物證。


    嚴嵩還想說,這是首輔夏言先私下裏表過態,然後禮部才辦事,但他還是不敢這樣說。


    如今自己立足未穩,再往死裏得罪夏言,這日子就沒法過了。


    從表麵程序上來說,內閣大學士隻有收奏疏擬票的權力,沒有直接對六部下令的權力。


    所以自己扯出夏言,無異於檢舉夏言越權。


    而且秦德威本來沒提到夏言,若自己故意拖夏言下水,隻會讓夏言更生氣。


    想來想去,嚴嵩隻能異常憋屈的對嘉靖皇帝說:“外派張潮出使,確實是臣所選定。”


    兩害相權取其輕,身為禮部尚書,選派使節是職權範圍裏的事情,無論如何稱不上是罪過!


    就算被嘉靖皇帝認為妒賢嫉能、排除異己,那也沒關係,這並不是大錯!


    反正自己高舉“新禮製”大旗已經成為了事實,皇上正需要自己!


    聽到嚴嵩承認,於是嘉靖皇帝以為自己懂了,難怪秦德威激情辱罵嚴嵩,也是情有可原。


    其實在上次議禮朝會之前,對張潮要搞事的傳言,嘉靖皇帝也是有所耳聞的。


    麵臨那樣敏感的朝會,廠衛密探肯定要關注大臣動向。


    而且又鬧出了一群門生苦勸老師的動靜,被密探注意到再正常不過了。


    隻是煙霧彈太多,沒人能確認,張潮到底是什麽立場,準備搞的是什麽事,就連張潮自己說過的也不一定就是真心話。


    但從“事後”秦德威這個氣急敗壞的態度,以及嚴嵩緊急驅趕張潮離京的情況來看,嘉靖皇帝心裏有所猜測。


    也許嚴嵩對張潮是同類相斥?而秦德威氣急敗壞,是覺得吃了大虧?


    不然的話,如果張潮在議禮朝會中表現出色,沒準入閣的人就是張潮了。


    罵來罵去,原來本質還是功名利祿之爭。


    想到這裏,嘉靖皇帝突然被逗笑了,忍不住“嗬嗬嗬”幾聲。


    這麽些年了,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秦德威在爭鬥中“慘敗”,第一次看到秦德威吃虧到氣急敗壞的模樣,感覺莫名的可樂。


    剛答完話的嚴嵩再次懵逼,皇上你笑什麽?自己的迴答有那麽可笑嗎?


    秦德威也不明所以,大部分時間不苟言笑的嘉靖皇帝怎麽忽然抽風了?


    但秦德威年輕人反應快,趁著嘉靖皇帝心情好,連忙指著嚴嵩,痛斥說:


    “所以嚴嵩先前對陛下故意隱瞞事實,假裝不明情況,實乃欺君也!”


    嚴嵩立刻辯解:“陛下!臣確實未曾想到張潮之事與秦德威的幹係!


    也想不到秦德威竟然如此心胸狹窄,假托師生情義,又借機生事!”


    嘉靖皇帝感覺已經掌握了事實,不想繼續聽了,無非狗咬狗而已,有什麽可聽的?


    他可以明白秦德威的情緒,但他也不允許秦德威繼續攻擊嚴嵩。


    所以嘉靖皇帝揮了揮手說:“秦德威誹謗大臣,罰俸半年,此事到此為止,退下吧!”


    嚴嵩很想對皇帝進行普法,告訴皇帝,像秦德威這樣毫無實據的公然上疏彈(辱)劾(罵)當朝大學士,如果按照誹謗罪名,應該怎麽處置。


    但他還是忍住了,至少皇帝認證秦德威錯了,還了自己清白。


    兩人走出文華殿,嚴閣老終究有點念頭不通達,大家都是奸臣,憑什麽他平白無故被罵?


    忍不住對秦德威諷刺說:“年輕人隻圖一時口舌之快,有何用處?”


    秦德威非常誠懇的答道:“其實我認為,若隻花費半年俸祿,就能公然罵你一頓,是非常劃算的。”


    嚴嵩:“......”


    又走了幾步,嚴嵩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說:“但是毫無意義!都是官場中人,還是少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秦德威反唇相譏道:“你懂個什麽官場?”


    嚴嵩差點原地炸了,你秦德威竟敢說位極人臣、號稱宰輔的內閣大學士不懂官場?


    秦德威瞥了眼嚴嵩,慢慢悠悠的說:“誰說罵你沒有意義了啊?隻是閣下沒看出來而已。


    閣下以大學士兼管禮部,實在不合常理,豈能為長久之例?


    依我看來,閣下把這管部的禮部尚書騰出來,給我老師來當,也挺好的。


    朝廷官員這麽多,不罵一罵你並引出我老師,怎麽能讓陛下對我老師產生深刻印象?”


    嚴嵩:“......”


    莫非當初張潮出京時,秦德威就想到了這個?


    秦德威不但罵了自己,還強按著自己承認故意排擠張潮,而皇上這昏君竟然還踏馬的覺得秦德威吃虧了!


    他原以為,能當上大學士就足以鎮壓秦德威了,現在看來,還是要當首輔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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