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長安右門到刑部這一路上,堪稱熱鬧非凡,不像是被押解,反而像是“遊街示眾”。


    從今日起,四鐵義士的名聲,不脛而走。


    押解人犯的隊伍一直進了刑部大門,站在天牢門前,周邊環境才算是清靜下來。


    天牢是半地上半地下的結構,秦德威和馮恩被推進去後,一人一間牢房。


    秦德威也算熟門熟路了,自動去了馮老爺對麵的牢房。


    又抬頭看了看牆壁,上次寫的半首詞還在,這次有充足的時間可以把它補完了。


    “馮老爺啊......”秦德威有點事要跟對麵牢房的馮恩說。


    但當秦德威看向對麵時,卻發現馮恩向隅而坐,隻留給自己一個“不想說話”的背影。


    秦德威突然意識到,從在路上時開始,馮老爺已經沉默了有一段時間了。


    無論如何,今日算是死裏逃生,難道不應該高興嗎?


    “你又怎麽了?”秦德威隔著鐵柵欄叫道。


    馮恩頭也不迴的說:“勿擾!我正在思考一個問題。”


    秦德威忍不住又問道:“你有什麽疑難,說出來聽聽!”


    馮恩還是頭也不迴,很深沉的說:“我正在想,榮譽和生命,哪個更重要。”


    這問題聽起來很古典,秦德威不禁歎口氣,馮老爺也不傻啊,終於意識到他失去了什麽。


    應該是街道兩旁人群的歡唿和讚譽,提醒了馮老爺,這一切本該是屬於誰的?


    作為占了便宜的人,四鐵義士秦德威也沒什麽立場勸人,隻能隨口瞎扯道:“我有個打油詩,與馮老爺共勉!


    生命誠可貴,友情價更高,若為名聲故,二者皆可拋!”


    馮恩疑惑的轉過頭來,你這意思真是勸人的?是來故意添堵的吧?為了名聲連友情都可拋?


    “啊,不對,口誤口誤!”秦德威慌忙調整了一下:“生命誠可貴,名聲價更高,若為友情故,二者皆可拋!”


    馮恩長歎一聲,又慷慨激昂的開口道:“嘉靖八年我從朝廷外放到江寧縣,到去年彗星出現時正好三年。


    我等了三年,就是要等這麽一個機會!我要爭一口氣,不是證明我了不起,我想要告訴世人,我也能青史留名!”


    秦德威無語,他發現不適合與馮大少討論太深刻問題,做人簡單點挺好。


    默默的轉過身去,向隅而坐。


    話才說一半,聽眾就跑了,馮老爺不滿的叫道:“你又怎麽了?”


    秦德威頭也不迴的答道:“勿擾!我想靜靜。”


    牢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一晃已經在天牢裏住了幾天了,野慣了的秦德威隻覺度日如年。


    期間馮家人給馮老爺送衣物用具飯菜時,也就順便捎帶著給秦德威送一份,一點都不費事。


    徐妙璿也給秦德威送了次囚衣——按規定囚犯衣服不能有顏色,以及經義書本若幹,還說要送飯。


    但秦德威覺得一個女子拋頭露麵的往牢房裏跑,總歸是不方便,就拒絕了,反正還有馮家人送。


    其他就沒什麽人來了,畢竟是政治犯,一般人沒這個能力進天牢探望。而有這個能力的,身份又敏感。


    所以秦德威極其枯燥無聊,終日裏坐立不安。甚至連詩都不想寫了,可見多麽煩躁。


    這日秦德威敲著鐵柵欄,對馮恩吐槽說:“你們大明朝廷效率這麽低下的嗎?”


    已經在詔獄和天牢住了四個月的馮老爺沒搭理秦德威,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啊,這才住了幾天?


    他隻淡定的繼續提筆著述,匯總自己的七年官宦生涯見聞和心得。


    並決定在裏麵加大一點秦德威的份量,詳細說說自己當初怎麽發掘、培養、教導、使用秦德威的,應該會有很多讀者對秦德威秘聞感興趣吧?


    天牢門口突然打開了,閑極無聊的秦德威借著昏暗的光線,看到一團紅色拾階而下。


    是紅色官袍!有大人物來了!秦德威打起精神,仔細辨別了下,非常眼熟,這不是王廷相又是誰!


    馮恩也放下了筆,詫異的望著王廷相,怎麽是他來了?


    王老大人站在過道裏,看了看秦德威又看了看馮恩。


    不知道為什麽,秦德威覺得王廷相的臉色不是太好,趕緊先說點好聽話:


    “晚生在天牢住了這麽久,朝中故舊們無有來看望的,老大人乃是第一個!如此高義,實在讓晚生銘感五內!”


    王廷相揮了揮手,直接否認了:“我不是來探望你們的!”


    以秦德威之機智,也想不明白王廷相這個左都禦史還能來幹什麽?


    王廷相有點鬱悶的說:“朝廷有任命,我從左都禦史遷為刑部尚書,所以出現在這裏,算是上任後巡視天牢!”


    秦德威:“......”


    曆史又又又變異了!以他對原本曆史的了解,王廷相肯定沒當過刑部尚書!


    這時候秦德威才覺察到,王廷相胸前補子圖案變了。


    都是正二品,算是平調,但瞧王老大人這臉色,看來是很不樂意啊。


    如果非要調職的話,王廷相內心對自己的下一站規劃是兵部尚。


    吏部和禮部比較特殊就不奢望了,可沒想到,落了個六部裏倒數第二的刑部。


    秦德威隻能根據曆史規律安慰說:“汪鋐歲數大了,這兩年遲早走人,那時候他的京營總督位置就是你的!”


    可馮恩和秦德威都不明白,皇上為什麽要把王廷相從都察院調刑部?


    王廷相又道:“爾等在天牢裏並不知曉,最近朝中大有調整。”


    秦德威很關注的問道:“願聞其詳。”


    王廷相便道:“首先汪誠齋從吏部尚,仍加右都禦史,總督京營。”


    汪誠齋就是汪鋐了,從吏部改為兵部總督京營早在大家預料之中。


    秦德威好奇的問:“沒加宮保銜?”


    王廷相搖頭答道:“沒有。”然後又繼續說:“然後夏桂洲從禮部尚。”


    “這個好!”秦德威振奮的拍了下鐵柵欄,還有比大腿當吏部尚書更好的消息嗎?


    然後他就發現,王廷相臉色更不爽了。


    於是高情商的秦德威立刻就明白問題出在哪裏了,大概就是王廷相慘遭政治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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