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知縣上任後,頭兩天並沒有做什麽,連排衙儀式都沒有搞,也沒出去,全部時間都在公堂看各種本地的檔案資料。


    這很正常,很多地方官都是這樣的,不把本地各方麵資料熟記於心,如何能治理地方?就算想做個無所作為的太平官,那也要了解本地大戶人家和鄉紳的情況吧。


    然後申知縣才發下話去,明日開始排衙並理事,縣衙裏的這些安排當然瞞不過秦德威,不過他沒有對縣衙裏的熟人們說什麽。


    有司法權力的衙門,比如府衙或者縣衙大門口附近往往都有一麵鼓,話本裏或者後世影視裏的擊鼓鳴冤就是這個來曆。


    其實這個鼓很少有人用,正常告狀也不需要擊鼓,放告日狀子準了後,然後等著審案日審問就行了。


    隻有在特殊情況下,才會有人擊鼓,請求官府立即審理案件或者過問某事。但後果往往也是挨一頓殺威棒,如果案子最後被認為可以走正常程序的話。


    但在今天,應天府府衙的這麵登聞鼓就被人敲響了。


    大門口附近當值的兩個衙役本來懶懶散散的站在牆根閑聊,突然聽到鼓聲,很是愕然,一時間居然沒反應過來。


    因為府衙這麵鼓幾年都不見得響一次,告狀一般都是從縣衙告起,非特殊情況禁止越級上告。


    所以府衙這邊直接審理案件並不算太多,大部分時候都是對縣衙審案結果進行複核,直接到府衙來告狀的人就更少了,更別說擊鼓這種事情更是極為罕見。


    兩個衙役匆忙趕過去,卻見到一位個頭不高的士子站在小杌子上,背對著他們,舉著不知道從哪找來的木槌,一下又一下的敲擊著鼓麵。


    “何人敲鼓!又有何事!”當值衙役大喝一聲。


    擊鼓士子聽到有人招唿,就隨手用力敲了最後一下。大約是年久失修的緣故,隻聽“噗通”一聲悶響,鼓麵居然被打破了。


    當值差役又下意識大喝了一聲:“膽敢損毀公物!”


    擊鼓士子尷尬轉過身來,又從小杌子跳下來。


    兩個本要喝罵幾聲的府衙差役立刻就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半個髒字也不敢往外吐了。


    十四五歲少年,穿著生員襴衫,相貌英俊,氣質倨傲,看著又很欠揍,這些標誌綜合起來,隻要是在衙門裏混的,還能想不到是誰?


    尤其去年府衙簡直被小學生當成馬桶,刷了一遍又一遍。


    秦德威順手將木槌扔在地上,拍了拍手上的塵土,旁若無人的說:“爛鼓,爛匾,爛衙役。”


    當值衙役暗暗腹誹今天真是觸黴頭,被罵了也隻能臉上陪著笑,這就是職場中年人辛酸。“秦相公有何貴幹?”


    秦德威掏出一份狀紙:“當然是擊鼓告狀!還不帶本人去見理刑官!”


    當值衙役領著秦德威就向東跨院走去,秦德威又喝道:“這不是去正堂的路,你們帶我去哪裏?”


    衙役隻能解釋說:“府衙裏推官是刑官,但凡告狀的人,都是由推官受理。”


    秦德威卻執意說:“我這案子,推官審不了!隻能找府尹告狀!”


    衙役沒奈何,隻能說:“小的我隻能替秦相公稟報,至於府尹大老爺理不理就不幹我的事了。”


    此時應天府府尹嚴嵩正在公堂上,與幾個府衙吏員議事,聽到了前麵鼓聲,雖然詫異但也沒在意。


    沒過多久,便見有差役稟報說:“江寧縣學生員秦德威在外麵擊鼓告狀!”


    聽到秦德威三個字,堂中人人側目,小學生居然告狀告到府衙來了,這又是弄什麽鬼?


    嚴嵩此時並不想見秦德威,因為他早就打定主意了,在兒子和小學生鬥出結果前置身事外。所以就吩咐道:“告狀去推官廳!”


    過了一會兒,又見差役稟報說:“這秦德威說,要告江寧知縣!推官廳跟江寧縣級別一樣,沒資格審,非府尹大老爺不可!”


    嚴嵩無語,這秦德威搞起事情,果然如同傳說中一樣花樣翻新......


    嚴嵩一直在清流職位上混,府縣衙門工作經驗並不算豐富,又詢問左右道:“如此情形,可以拒見否?”


    左右答複道:“此乃擊鼓告狀,不是私人拜見,又告的是縣尊,大老爺必須要處理,不然被風憲知道了,可能會被參一個瀆職。而且除了大老爺之外,府衙確實也沒人能處理這種告狀。”


    這踏馬的,小學生簡直是逼良為......嚴府尹無可奈何,隻能傳人上堂。


    又因為告狀之人是生員士人身份,連找個借口打殺威棒都不行。


    秦德威先對府尹拱了拱手,又呈上狀紙,口中道:“在下縣學生員秦德威,狀告縣民項金鬥、知縣申確二人!”


    嚴嵩懶得看狀紙,隨口問道:“所為何事?”


    秦德威朗聲道:“告縣民項金鬥誣陷在下強奪房宅、戕害人命!


    又告知縣申確是非不分,坐視縣學士子被誣,亦不追查誣告因果,不能還在下清白,反而輕信他人,當眾貶損在下,犯有瀆職之罪!”


    嚴嵩一聽就知道了,說的還是申知縣上任當天,三山門外迎接儀式上發生的事情,項金鬥估計就是那天跪地告狀的百姓。


    有個詞叫官官相護,瞎幾把告官員尤其是自己門生的風氣必須遏製,而且這事九成與自家兒子有關。


    嚴嵩想到這些,便拍案道:“你這生員,無憑無據的,也敢狀告官長!若不念在你是讀書人,早就拉下去用刑了!”


    “怎麽就無憑無據?都是眾目睽睽的事實!”秦德威毫不示弱的抗辯說:“那日數十士紳在場,人人都看到在下被誣告,人人也都看到了知縣無所作為,有意偏袒和放走項金鬥,至今仍未處理!”


    “許是申大人剛剛上任,百事待決,顧不上你所言之事!”嚴嵩並不想沾惹秦德威,“本官將此案發迴縣衙,先督促申大人審過!”


    秦德威仿佛著急了,又辯論道:“京兆尹此言差矣,在下告的就是申知縣瀆職,再發給申知縣去審,豈不是可笑之極?


    在下正是因為信得過府尹,這才到府衙告狀,不然在下今日就直接去都察院擊鼓,請都察院來審問此事!”


    嚴嵩終於直接感受到小學生的難纏了,他嚴嵩又不是一手遮天的人物,事情鬧到了都察院就不可控了。


    主要是這事估計還有自家兒子牽扯在內,萬一在都察院被扯出來就是個麻煩,而且申知縣還是自己門生。


    這小學生也太刁了,事情本來過去就過去了,最多就是私下裏找到項金鬥報複,可小學生居然拿到官麵上來反告!


    不去打人卻來打官司,這是你一個地方小霸王應該幹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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