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攻擊!


    甚至這第二次攻擊,一看就不是裴元能發出來的,是借助了外力。


    它透過傳道鏡,影響了身在五域各地的觀戰者,致昏了一大片。


    就算是未臻聖境的煉靈師,此時大概也能瞧得出來,那大梵龍音約莫是超過了半聖的極限。


    “聖帝層次的進攻?”


    “還是靈意方麵更難防禦的一攻!”


    饒是如此,受爺半步沒退。


    若他是掏出了碎鈞盾,亦或者跟北劍仙一樣,用名劍天解擋下攻擊。


    眾人會覺得,這很好理解。


    受爺的強度擺在那裏。


    裴元撼不動他半分,不超任何人預料。


    就跟此人沒人寄希望於受爺能真的和蒼生大帝生死戰一樣,就算裴元轉身就跑,大家也覺得理所應該。


    但關鍵是,受爺不僅沒動過,他全程沒有防禦!


    第一記天樓柱,他純粹以肉身一指點碎。


    第二記大梵龍音,摧昏了五域大片人,連黑石牢獄中的囚犯都傷殘萬千,北劍仙更是得帝劍天解來防……


    受爺,依舊沒動。


    橫掃五域的大梵龍音,僅僅將他軀體剮出了些許傷痕,卻又掃出了他的心境。


    倘若往昔隻是稍有耳聞,受爺的心劍術意象,乃是銀月、高樓、背影的劍神孤樓影意象。


    這會兒五域世人,便算是親眼目睹了。


    那立在受爺身後的孤高樓影,樓巔之人睥睨死海,一眼視下,半聖裴元道心崩裂,走火入魔。


    這畫麵,不可謂不衝擊!


    “第一劍仙……”有人失神喃喃。


    其實縱觀受爺過往戰績,這第一劍仙的含金量,無人不服。


    但想象是一迴事。


    當劍神孤樓影的意象被人具現而出,為其靈意代表,現實所帶來這種震撼,又是另一迴事。


    “二。”


    死海之中,波瀾不驚的聲音泛來。


    潮水逆轉,大浪退迴,淹沒了戰場正中央一立一倒的兩個人。


    “不可能、不可能……”


    裴元滿臉不可置信,失態得跌落在地,用屁股蹭著往後退,像是在恐避魔鬼。


    黑石牢獄的大門推開。


    風中醉壓抑著激動的心,顫抖著手,主動出門將傳道鏡推近了一些。


    他重點在拍受爺身後那劍神意象,止不住的感慨:


    “這就是受爺的內心世界嗎?”


    “在他的自我認知中,他的天資已可與十祖,與劍神比肩。”


    “凡人或受大梵龍音影響,迷失自我……這樣心誌堅定之輩,大梵龍音喝不散他意誌半分,隻會讓他更加明悟本心!”


    風中醉自己就是古劍修。


    自然,他也研習過目下神佛。


    實際上作為古劍修,每一個修習過心劍術的人,大抵都幻想過自己的心劍術意象,可否比肩劍神孤樓影,乃至超越之。


    可幻想與現實是參差的。


    縱觀古劍修曆史,把南域風家、葬劍塚和參月仙城等綁在一起,修出過劍神意象的……


    零。


    比不過半路修劍的八尊諳!


    更不及野路子出身莽上第一劍仙的受爺!


    “看來,你已經沒有第三次出手的能力了。”


    傳道鏡下,望著那被自己嚇裂道心的裴元,徐小受搖著頭,努力將力量迴斂。


    好半晌,才消去了心劍術的意象。


    是的,這意象不是自己具現出來的,它是被外力強行掃出來的!


    大梵龍音的強大,確實出乎了徐小受預料。


    他在想倘若裴元狀態穩定一些,以平穩的心境施展此術,或許自己真得掏出碎鈞盾來擋了。


    可惜沒有如果。


    裴元施展大梵龍音時具現的“相”,也很模糊。


    饒是如此,徐小受此前視之,亦覺震撼。


    或許換個正宗的佛門弟子來,這一擊的威力也不止如此。


    不知那享譽天下的有怨佛陀會不會這個,施展出來又是個什麽效果……


    可惜,還是沒有如果。


    現實是裴元拚了命換來的大梵龍音,隻傷了徐小受一身疤,在餘波消去海浪湧迴時。


    傷,已經好了。


    靈意方麵,更是除了受驚,隻稍稍有那麽一點針紮半的疼感。


    身靈意三道超道化,我可沒在跟你開玩笑……徐小受踱步往前,對著裴元遙遙伸出了手。


    “不可能、不可能……”


    裴元還在退,他的思緒完全混亂,嘴上重複著的也隻剩下這一句。


    當徐小受身後心劍術意象消失時,他不僅沒感到心安,相反整個人抖若篩糠。


    “劍祖!”


    “他是劍祖!”


    裴元左右環顧,身周無人。


    徐小受邁步往前,他則越慌越退、越退越慌。


    “劍神!”


    “你們信我,他不是徐小受,他是劍神轉世!”


    裴元指著傳道鏡,指著風中醉,指著從黑石牢獄中驚魂未定走出來的聖山避難團,嘶聲咆哮道:


    “你們信我啊,信我!”


    “我說的都是真話,我看到了他的本質!”


    “不要過來,你不要過來啊……劍祖,我給您磕頭……磕一個吧,我先來!”


    砰砰砰!


    他跪伏著對著自己的膝蓋折疊身子磕頭。


    末了又滿臉驚慌的抬首,指著徐小受身後方的人叫道:


    “續上啊!”


    “你!你……還有你!磕啊!”


    “你們看我幹什麽,他是劍祖,磕頭啊,磕!”


    舉世沉默。


    此前無人想象得到,堂堂半聖,會因兩招失利而嚇破了膽,對著受爺喊劍祖磕頭。


    須知,聖不可辱。


    現在已不是受爺在折辱半聖,而是裴元在折辱自己,折辱天下半聖之名。


    連南域愛蒼生,都看得眉頭皺起,感覺與有損焉。


    可若是設身處地一代入……


    嗯,還是無法理解。


    連徐小受都無法理解,完全大開眼界。


    按理說能修至半聖,道心就算會裂,也不至於是嚇裂。


    他可以是因明悟了囚籠說的本質,無法接受自己一直在往背道而馳的方向修道而裂。


    他不該……


    至少不能如裴元此!


    南冥深海處,倒是手上捏著裴元第一手資料的道穹蒼,能夠讀懂一二。


    千年。


    千年,是一個說長也長,說短也不短的時間長度。


    聖神大陸現如今基本是三十年一換代,難以想象活了千年,卻龜縮了千年的裴元,這中間經曆了什麽,養成了何等心態。


    他在四十二歲時封聖。


    卻在此後一千多年,越活越倒退。


    都說人活得越久,越將失去本心,裴元的本心,也許早在封聖那年給封於謹踩碎了。


    就連他今下出山助陣聖神殿堂此舉,說不定也是一次自欺欺人的勇氣,一次誆騙道心的狂舉。


    死海此遭,兩擊打不死徐小受。


    甚至第二擊,用的還是當年行道僧正心佛陀的大梵龍音,他千年來賴為倚仗的保命之技。


    沒有起效……


    這幻想與現實的偏差,崩裂了人的道心,情有可原。


    “迴去養老吧!”


    死海處,徐小受都看不下去了。


    為了活命,裴元此刻是什麽話都往外掏。


    關鍵自己也不想要他的命,隻要他的半聖位格……哦,這確實和要他的命沒啥區別。


    走火入魔對一個人的影響,確實挺大的。


    傳道鏡還在播著,徐小受不忍裴元褻瀆半聖尊名,他逮住倉皇想要逃竄,卻無路可退的裴元靈魂體。


    “煉!”


    如同惡魔在煉魂。


    裴元慘叫連連之際,一枚瑰美的水晶寶石,如提煉藥液精華一般,在一團糟粕中給提取了出來。


    “唔。”


    半聖位格一去,裴元魂體幾乎崩解,死海總算是重新迎迴了安寧。


    徐小受拿迴了他的戰利品。


    奪道之戰歸奪道之戰,裴元的性命他還真不想奪,至於此人此刻究竟是想死,還是想苟活……


    徐小受懶得去考慮這種問題。


    他隨手製作了一個陣盤,將裴元的魂體碎片收納,打算交由朱一顆帶出去給李富貴。


    李大人會妥善解決掉餘下瑣事的。


    他的考慮,有時比自己還細節,向來讓人放心。


    “嘩……”


    死海淨水波瀾一湧。


    徐小受轉身迴眸,望向身後。


    便在這時,他感覺氣海潮升,人在死海,居然又有了突破的跡象。


    要不是死海禁法,他可能真壓不住要迎來道劫了。


    “名……”


    徐小受一下明悟了什麽。


    果然,跟愛蒼生打,哪怕自己勉強占了上風,在五域世人眼底,這也是取巧得之。


    事實也確實是取巧。


    但自己目前的名,依舊是配不上自己實力的。


    隻有這迴,在正麵戰鬥中,舉重若輕拿下裴元,這是五域老少皆可以瞧出來的戰力參差。


    在傳道鏡的影響下,這“名”的增長、滋養,徐小受還第一次感受得如此明顯。


    “被動值:。”


    他在想,若繼續如此慢進死海,別說被動值他能拉滿了。


    當出去時,怕不是整座聖神大陸,都壓不住他這新晉“第一劍仙”之名!


    也唯有此,後來者方可抗衡上一時代,舉世無雙的十尊座那鋪天蓋地的名!


    “穩住、穩住……”


    “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在這死海之中,就在那眾目睽睽之下!”


    ……


    四下靜悄悄的。


    五域此刻是何等沸騰之狀,此間之人盡無所知。


    風中醉以傳道鏡對準著受爺,隻曉得自己當下的感受,竟是連正眼瞅一眼受爺,都感覺有些害怕。


    “你也解封戰力了?”


    受爺走過來後,卻像是隨手碾死了一隻螞蟻般毫無波瀾,還能隨口言語。


    可給他正眼盯上的北北,沒來由也下意識避開了目光接觸,將小臉別低了些許。


    她早已解除了帝劍天解。


    她同樣感覺這一刻的徐小受,同斬聖前的徐小受,多了些許異樣。


    這當然不是自己被他的威風折服,生出了那什麽愛慕之心……北北卻是思來想去,想不出個所以然,下意識應道:


    “不敢。”


    話音一出,北北成功激活了自我,小臉一紅:


    “啊呸呸呸!”


    “我的意思是,我並沒有跟你動手的打算……欸?”


    這不還是“不敢”嗎?


    想來北北自己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徐小受揶揄一陣,懶得繼續去打趣。


    他帶著半聖位格以及納魂陣盤,目光逐一掃過聖山避難團。


    無不低眉!


    就連方問心,都感覺自己是觸上了一把出鞘的鋒利寶劍,靈魂都被割得生疼。


    他也微微垂低了頭。


    當視線最後落到朱一顆身上時,這位天上第一樓的自己人,沒來由也跟著縮了縮脖子。


    但很快,他腰杆子一直,臉上湧出了姍姍來遲的驚喜:


    “恭喜受爺,拿下一城!”


    “那剩下的這些……”


    他轉頭看向聖山避難團,已然意識到這不是天上第一樓的人。


    北北、方問心還好。


    避難團其餘諸聖,這會兒微一側目,恨不得用目光殺死朱一顆。


    你是狗吧!


    哪壺不開提哪壺?


    “夠用了。”


    徐小受倒無趁熱打鐵之心。


    來到朱一顆身前,他將半聖位格和納魂陣盤,一並交到他手上。


    “出死海,按照我之前說的做。”


    “之後會無事發生,你則迴杏界,找李大人,將陣盤交予他,他會知道怎麽做。”


    “至於這枚半聖位格……”


    一頓,徐小受咧開大牙一笑,雙手一拍朱一顆臉頰:


    “歡迎你出獄,送你噠!”


    朱一顆腦瓜子嗡嗡嗡,也不知道是給拍的,還是給受爺的熱情嚇到了。


    他明明才剛雲淡風輕斬了一聖……


    古劍修不也都是天塌不動雷打不驚嗎,怎麽就突然,如此突然……


    雙手捧著半聖位格,好半晌,朱一顆沒能迴過神來。


    是!


    早在受爺出手時,他就想到了。


    這枚半聖位格如若到手,受爺不會用,該是贈予自己。


    但他沒想過來,半聖位格來得這麽簡單。


    裴元看似狼狽,那隻是在受爺手下表現得狼狽。


    若是讓自己來,別說是那大梵龍音了,就是天樓柱那一擊,朱一顆都沒有勇氣硬接。


    他隻能規避鋒芒。


    可既要規避鋒芒,又如何能從半聖手中,奪得半聖位格?


    不說裴元,就旁側這聖山避難團中,連名字都不識一個的那些老半聖。


    他們,真的聲名不顯嗎?


    不!


    他們隻是在受爺麵前聲名不顯。


    一旦失去了受爺在上麵的壓製,這一個個的都能化身如方才裴元一般的豺狼虎豹,撕碎自己!


    但到頭來……


    碎的是他們。


    這“封聖機緣”,受爺賜予得更如此隨意。


    朱一顆可從沒忘記過,自己這幾十年摸爬滾打過來,中間過的是何等艱辛。


    連虛空島都上了。


    卻愣是一次封聖機緣,都沒撞上。


    實則就是撞上了,他也沒有能力拿,隻能眼巴巴幹看著。


    可現在……


    就來了?


    就這麽不費吹灰之力,到手了?


    選擇,真的大於努力?


    如果當時虛空島上,我沒有認受爺為主,而跟那阮氏兄弟作出一樣選擇,想以受爺人頭兌換封聖機緣呢?


    朱一顆無法形容自己當下的感受。


    他的心情五味雜陳,他不住摩挲著手上那曾可望而不可即的瑰麗寶石,他突然抽動鼻子,啜泣了一聲……


    “哎,別搞!”徐小受猛地後撤一步,麵露防備。


    “呃?”


    朱一顆滿心的複雜,突然就被尷尬取代。


    他摸著鼻子,不好意思的抬起頭來,這麽一瞧,受爺身上連衣衫都成了黑布條,春光乍泄。


    朱一顆便又對此前剛出死海時,竟去吃李富貴醋的自己,感到憎惡。


    自己若封聖,李富貴算根毛?


    受爺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都給他摘來!


    思及此,朱一顆鼻子又一酸,蠕動著鼻涕,情不自禁道:


    “受爺……”


    “哎,惡心!”徐小受一退再退。


    朱一顆嘿嘿笑了出來,也被自己親昵的語氣惡心到了,但卻是極為誠懇,點著頭道:


    “受爺,您辛苦了。”


    他舉了舉手上的水晶寶石,“我會報答您的,以身相許那種。”


    “好,你最好是。”


    風中醉一開始還以為這二人在開玩笑,聽完受爺的迴答,嘴巴張不合攏。


    他驚住了。


    這倆到底什麽關係,當著五域的麵調情呢吧,我這傳道鏡還沒關啊喂!


    朱一顆收好了所有的東西,瞥了一眼傳道鏡,遲疑了下,還是迴到了主事上。


    他一指腳下,毫不避諱說道:


    “香姨在死海第六層。”


    “我在這裏待得還算可以,隻一開始他們給提審了幾次,但道殿主沒有虐待我們。”


    “道穹蒼已是我的朋友,他應該如此。”徐小受見縫插針。


    世人已深以為然,朱一顆亦是點頭,接著再道:


    “李大人的人,也有被困在死海的,但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不擅長這方麵的事情。”


    “香姨肯定知道,她在死海……嗯,也有門路。”


    這是能說的嗎?


    徐小受表情一下都不自然了。


    啊?這是不能說的嗎?


    朱一顆慌亂的瞥了一眼傳道鏡,心說我還以為您無法無天,什麽都不怕呢?


    他有些為難,但事已至此,隻能往下說道:


    “死浮屠之城、十字街角那邊,也有一些囚犯被捕,轉來轉去來到了死海。”


    “如果是東街的人,他們肯定都認香姨。”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都被道殿主安排在了第六層。”


    “還有香姨自己那邊,也有一些族人、勢力……呃,具體名字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不敢說了吧!


    你說呀,我幫你聽!


    風中醉好想聽更多的瓜。


    他感覺這個朱一顆跟自己有點像,是個浪子,喜歡浪五域的那種。


    什麽都知道一點,也什麽都隻知道一點,研究不深。


    不像我。


    我還會古劍術。


    朱一顆沒理會周圍各異的表情,末了道:“我知道的就這些了,具體被困人員名單,等受爺您找到香姨,她應該能給你。”


    “好。”


    徐小受默默點頭。


    小朱啊,你確實不是搞情報這塊料,說了等於沒說,為難你了。


    但至少朱一顆自己是交代清楚,了卻身後事了的,他指著死海的上方示意著,“那我……”


    “去吧。”


    徐小受努了努嘴,“出死海第一戰,你會遇到一條狗,加油。”


    風中醉突然表情抽搐。


    朱一顆也給整懵了下。


    “狗?”


    “對,狗!”受爺點頭,“去吧,別問了,再問就不禮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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