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出水芙蓉般從一灘血水中冒頭而出的道穹蒼,在用梳子梳走了身上的粘液後,貪戀地吸了一口久違的聖神大陸的空氣,臉上浮現迷醉。


    “啊”


    “美味的氣息”


    反手一下,凝縮了身後那用完爛掉的天機傀儡,捏成一團布匹包作的血球,往前頭丟去。


    “小鬼,留步!”


    蕭晚風肝兒都要給嚇裂了。


    他發誓他不是一個沒膽的人。


    但當那身後的肉球血包給那邪神扔來時,他依舊腳步一踉蹌,險些軟倒在地。


    “放過我!”


    蕭晚風要哭,他身上真沒油水。


    同時在心頭高唿:“玄蒼救我!”


    砰!


    “肉包”擊中了蕭晚風的臀部,觸感其實不是肉感。


    蕭晚風卻跟給追在後頭的豹子咬了一口般,捂著臀兒就蹦了起來。


    “不要亂來!”


    胸口有些悶,脖頸有些勒。


    高高跳起的蕭晚風沒能一躍躍出小巷口,混入人潮洶湧的街道中。


    腳都沒落地,他人就給提在了半空。


    望著日光拋灑在觸手可及的跟前,而自己卻隻能身處巷口陰翳之中。


    這種距離成功隻差半步的巨大失落感,強烈襲擊了蕭晚風的靈魂。


    “前輩……”


    他吊著肩膀,瑟瑟發抖地轉過頭。


    意外的是,身後這位“邪神”,在梳走了黏液後,居然給人一種親和感。


    他並不兇戾,相反,眼睛明亮,皮膚幹淨,長得十分貴氣。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他……”


    蕭晚風愣了下,很快迴憶了起來,徐少的靈晶卡上印著這位的簡筆畫頭像!


    道殿主!


    “這位‘道殿主’,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為何逮著我一個凡人不放呢”蕭晚風沉沉一歎。


    南域這個地方,什麽都不好,最不好的是一個個的還喜歡假扮他人。


    可道殿主已經是過去式了,他妹都不流行了,現在火的是“蒼生大帝”。


    愛殿主,才是南域的新晉潮流啊!


    ……


    南域,真棒啊!


    道穹蒼喜歡死這個地方了。


    南域什麽都好,最好的是這一點:他在這裏如果以真麵目示人的話,沒人會將他當做道穹蒼。


    這是在其他四域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南域,別有一番魔力。


    而眼下,望著這個初迴大陸便算意料之外的“驚喜”,道穹蒼先是進入了思考。


    換做是以前,這少年他最多多看一眼,便先行質問起玄蒼為何離家不歸了。


    最後怎麽搞,都不可能讓玄蒼歸家迴聖神殿堂,得拐到天機神教去。


    現在不一樣。


    情況,截然不同。


    有徐小受、曹二柱這等珠玉在前,道穹蒼從上到下,仔仔細細,認認真真觀察了一番這少年。


    “長得還算標致,衣衫單薄了些,人也偏瘦了點……”


    “骨齡十六,沒有靈元,又得玄蒼器重……”


    目光往後,人群熙熙攘攘,無人關注此地,隻有第一觀戰台依舊火爆。


    懂了。


    道穹蒼放下少年,將他衣衫捋平整,拍拍他,微傾身,柔和笑道:


    “你叫什麽名字”


    “周勇。”


    “你是古劍修”


    “凡人。”


    “我也有凡人證。”道穹蒼隨手就掏出了一本一模一樣的紅色皮封證書,“你看我像凡人嗎”


    我看你像犯人……蕭晚風默默搖頭。


    “你叫什麽名字”


    “蕭晚風。”


    “你是古劍修。”


    “是。”


    “以後不可以說謊,小孩子不能學這些的。”道穹蒼不知道從哪裏摸來了一張折疊的紙,塞進蕭晚風手裏後,往他身後邊一招手。


    蕭晚風攥著紙,猶豫了下,乖乖將那劍匣遞過去。


    有點可怕……


    不是指這個人用了什麽能力、靈技。


    反而是他什麽都沒用,就重複了兩句話,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壓得人大氣不敢出。


    蕭晚風甚至覺得,這人都可能是真道殿主!


    “哢。”


    木匣子一打開,裏頭確實沒有劍。


    更沒有什麽機關,比如摁個按鈕就能將劍藏起來,且帶了陣法能規避煉靈師的靈念窺探之類的東西。


    道穹蒼就是玩這些的,不至於被一個小孩子蒙騙過去。


    “看,你也看。”


    “不用緊張的,我是好人。”


    伸手示意蕭晚風也打開紙張看看。


    道穹蒼再檢查了六遍劍匣,打上印記後也沒還迴去,而是將之收到了自己的空間戒指裏——自己能看到的事情,也有人能看到,這劍匣既然裝過玄蒼,不可以再出世了。


    反手摸出來一個全新的、一模一樣的、老舊程度連刮擦都和之前完全一致的木匣,立在蕭晚風身邊。


    “什麽手段……”


    蕭晚風目中生駭。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總不至於此人隨身帶著一大批這種類似的劍匣,剛好其中有個一模一樣的吧


    既然不可能,那就是他看了兩眼,反手打造了一個相同的……


    這更怪了!


    正經人誰身上帶著這麽多普通木材啊


    紙張翻了一半,心思全不在此,蕭晚風忍不住出聲:


    “你是木工”


    “天機術士,會點手藝活,不是很正常嗎”道穹蒼一笑,“你這樣刻意的問,也並不會讓我覺得你是一個蠢貨。”


    蕭晚風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他確實有點江湖經驗,也存了“刻意”的心思,因為人在對付蠢貨的時候,總會掉以輕心。


    可惜,麵前這位沒中招……


    “當然,我也不會認為這是你工於心計的表現。”道穹蒼嗬了一聲,“你應該是一個心思活絡的,不拘死板的,會活得挺久且不怎麽碰壁的古劍修,跟我見過的真正朽木截然不同。”


    唿!


    紙張打開,風一吹,卻將之揚走。


    蕭晚風猛一哆嗦,這才迴過神來,彎腰伸手抓住了那即將落地的紙。


    他確實是存了如果這點小伎倆被對方看破,對方也會因此而小瞧會耍這種小伎倆的人的心思,居然也沒中招……


    緊攥著紙,蕭晚風訕訕縮頭:“不好意思……呃,前輩謬讚……”


    道穹蒼目光追隨著紙張的出去與歸來:


    “下意識反應也不錯,如果練下,你的戰鬥意識會很好。”


    蕭晚風眼皮都猛跳了幾下。


    從開始到現在,從紙張折疊到打開,他愣是一下都沒法看到上麵的內容。


    隻覺自己給人硬控在了當場,扒光了衣服在鉚足了勁兒的前後裏外瘋狂研究。


    他到底是什麽人


    蕭晚風甚至覺得,對方能清晰看透自己體內插著一柄混沌五大神器之一的玄蒼神劍!


    “看呀,慌什麽”


    道穹蒼眼睛往他手上紙張示意:“搞小動作就要做好被人戳穿的準備,多練練就不慌了,在這點上你又輸過我見過的某塊好木。”


    蕭晚風欲言又止,最終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總結了一個結論: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沒錯。


    低眉瞧去。


    紙上摹著一副黑白灰的圖,好像有很多人,但是拿反了。


    蕭晚風將之倒了過來……


    “草!”


    隻看一眼,他嚇得往後一彈,險些將手中這玩意扔出去。


    他發誓自己不是一個髒人,但從遇到這天機術士後,都爆了兩次粗口了。


    ——紙上畫著一個“受爺”!


    不,嚴格意義上講,是一個“徐得噎”,摹的是東天王城天羅戰的畫麵。


    天羅戰是什麽


    是為了拿到王城試煉資格的一場小比賽,或許別人會忘,蕭晚風忘不了。


    因為他在那一戰中壓著破了宗師劍意,還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冠軍,雖然是徐少讓出來的。


    “什麽情況”


    蕭晚風腦子有點亂。


    不會有誰去刻意記這些小比賽的。


    更何況,這張圖上占比最大的是徐少,齜個大牙臉懟著整幅圖笑得賊樂,他蕭晚風在後麵,縱使冠軍,亦是背景板。


    才綠豆那麽大小,人像很是模糊,五官也需要細細分辨才能勉強看清。


    “這個人……”


    蕭晚風遲疑地望著麵前中年男人,心頭詭計橫生。


    他抓著紙張,甚至不敢往上邊多瞅一眼自己,生怕被這細節控給多瞧出點什麽。


    “你認識”


    道穹蒼才剛這麽問。


    蕭晚風也還沒迴答,便聽他一連串問題拋了出來:


    “他是誰”


    “你是誰”


    “你們關係怎樣”


    “我又是誰,為什麽會有這張圖”


    “如果你磨磨蹭蹭,我是否會強行動手;如果我強行動手,你是否會爆發。”


    “巴拉巴拉,太瑣碎了……而這些都是沒意義的問題,問了答了,也都是廢話。”


    “蕭晚風,我們跳過中間的客套,你的僥幸心理,以及你我交心的過程,直接變成好朋友吧!”


    道穹蒼張開雙臂,像在擁抱加速的美好生活,開門見山道:


    “我隻問兩個問題,玄蒼選你,跟徐小受有沒有關係”


    ……


    咕嚕


    今天一天,震撼蕭晚風十六年。


    他忍不住吞咽口水,大開眼界,以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他走了一條跟受爺類似但又相反的極端的路!


    “沒有。”


    他什麽都不敢反抗了。


    有什麽說什麽,隻求這個人問完之後,能跟他說的一樣放過自己。


    呃,他好像沒提過要放過自己,但表現出來的感覺是這樣……


    “不可以說謊的哦。”


    道穹蒼指了指自己,分明什麽都沒說,蕭晚風就讀懂了他的意思:


    我沒對你嚴刑逼供,你也要誠實善良。


    “絕對沒有說謊!”蕭晚風怕極了,舉起手就要發誓。


    “這就沒有信任了……”


    道穹蒼笑著按下他的手,擁抱天空,眼露希冀地說道:“真正美好的世界,是人與人之間相互信任的大同世界。”


    他好瘋啊……


    蕭晚風更緊張了。


    壞人他不怕,惡人他不怕,這種有大病一旦發瘋,絕對可怕!


    “第二個問題。”


    道穹蒼收發自如,很快麵無表情地伸出兩根手指:“你認識八尊諳嗎”


    蕭晚風剛要搖頭。


    “想好了,再迴答。”


    蕭晚風堅定搖頭:


    “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我沒見過第八劍仙,隻聽說過他的故事,從來沒有和他有過正麵接觸……”


    ……


    巴拉巴拉的,也不知道在講什麽。


    道穹蒼臉上隻掛著笑,眼角彎彎地看著少年的紅唇在一張一合。


    後麵的話他根本沒聽見,臉上的肉肉倒是堆砌著,仿佛要把“慈愛”從心頭深處給推出來。


    世界突然變得好明媚,和煦溫暖的陽光從巷外漸次走來,慵懶地趴在少年的肩上、腦袋上,像是橘色的小貓。


    剛好!


    適宜!


    恰如其分!


    蕭晚風不知何時停下了滔滔不絕,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我並不認識八尊諳”的自證陷阱當中。


    但這個陷阱誘捕到了自己,卻沒有傷人的利器暗藏,反倒是對麵一臉詭異的慈母笑,笑得人心慌慌。


    “你這麽盯我做什麽”蕭晚風菊花一緊。


    道穹蒼抿下了笑意,也知道自己這樣看人過於變態了,像在作補償,他從自己手上拔出了一枚戒指。


    “我不要的!”


    蕭晚風大驚失色。


    他已經拒絕了空間戒指,金戒指。


    現在又掏一枚天機星紋戒指,是個什麽意思


    “拿著,好東西。”


    道穹蒼腮肉擠著,將戒指一把塞到了蕭晚風手上。


    蕭晚風想推迴去,不敢,想扔掉,不敢,想哭,也不敢。


    “戴上,好看的。”


    道穹蒼又笑嗬嗬將戒指拿來,給一臉悲愴的蕭晚風將戒指戴在了中指上。


    嗚嗚嗚!


    還好,隻是中指!


    他他他,他到底想幹什麽哇,徐少救我哇……


    蕭晚風真的想哭了,他感覺這種人也就受爺能對付得了,自己是真拿他沒有半點方法。


    “這是一個天機戒指,不用靈元,是我專門為你量身打造,跟你意念掛鉤的……你想一下,就能打開。”道穹蒼挑動眉毛,示意試試。


    我不想打開哇……


    蕭晚風含淚一想,隻覺腦海裏多了一個空間。


    那是個四四方方的灰黑色空間,約莫可以放進去一張大床,一個衣櫃,以及一張梳妝台。


    但此刻,裏頭還什麽都沒有。


    獨獨天花板……


    星空頂的天花板,在黑夜中閃爍著繁星,美輪美奐。


    蕭晚風一時都忘記了哭。


    “好美!”


    不是那種美。


    就算蕭晚風第一次接觸到空間裝備,有些震撼,也不至於被一個星空頂就拿下。


    他感受到的美,是指意識一進入這方空間,給人以莫名的安寧。


    各種紛亂的思緒一靜,無主的聖力一滋養,他周身道韻一湧,差點就要進入頓悟狀態。


    “什麽手段!”


    蕭晚風驚恐了。


    這絕對是將一個絕世的洞天福地煉化在星紋戒指裏贈給自己了吧!


    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他圖我什麽,我可以改!


    我死也不會嫁給你的好嗎,送戒指都沒用,我有喜歡的人了!


    蕭晚風腦海裏閃過了無數個推脫之辭,可還沒說,那個瘋狂的中年男人已經蹲在了地上,畫好了很多個大圓圈。


    “劍部,你喜歡嗎”


    “你成為劍部之首,將自己投入到最喜歡且不用遮掩的修煉世界,而我為你提供資源。”


    “把世界當成一個巨大的劍部,我們一起成為古劍修,一起修煉到最強,把八尊諳、徐小受踩在腳下!”


    “還有他們……”


    這個不知是受了多少生活刺激的家夥,說著畫著,指向了第一觀戰台那邊:


    “什麽劍仙”


    “都是狗屁!”


    “一旦我們攜手並進,修煉有成,我們直接重塑一個美麗的古劍修世界!”


    古劍修世界並不美麗,你的精神狀態好美麗……蕭晚風瞠目結舌,再見那瘋狂的中年男人說完激動起身,雙手摁著自己的肩膀,大喝道:


    “玄蒼,掏出來!”


    蕭晚風嚇得掏出了玄蒼神劍,一劍劈了過去,打的就是你一個措手不及。


    適時一道金光閃起,那中年男人竟也摸出了一把金色大劍,交叉拍在了玄蒼身上。


    他一側身,與蕭晚風並肩站立,便背對世界,對麵小巷,高聲呐喊:


    “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


    陽光下灑,映出了一高一矮兩道身影。


    少年蕭晚風嘴角抽搐著,默默將玄蒼神劍收迴體內,心頭隻剩震撼。


    一是震撼於這家夥的癲!


    二是震撼於這癲人竟掏出了怒仙佛劍!


    三是震撼於方才此人之言暴露出的信息,他真是那神鬼莫測的道殿主!


    “可是……”


    蕭晚風三觀碎一地,依舊不敢相信。


    他心目中那個高深莫測,端坐於雲端之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偉岸形象,怎會是這樣子的


    “這不對勁。”


    “我在做夢。”


    “一定是我瘋了!”


    在路上偶遇道殿主,道殿主送我一個戒指,我們拿著劍相互貼貼背對世界高唿“天下無敵”……蕭晚風夢都不敢做得這麽癲,可現實竟真如此瘋狂


    “抱歉,我嚇到你了。”


    不知何時,道殿主恢複到了端莊的模樣,麵無波瀾地將怒仙佛劍收迴。


    蕭晚風心頭有千言萬語想說。


    神鬼莫測的道癲主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嘴邊:


    “你不用答應我什麽劍部之首的瘋人瘋言。”


    “也不用管我剛才說過的將八尊諳、徐小受等踩在腳下的鬼話。”


    “玄蒼神劍我也不會奪你的,今日你我相見之事,你也可以忘記。”


    “至於戒指……”


    他搖搖頭:“更不必拒絕我的好意,這枚戒指可以幫助你更好的成長,至少平時也能收納一些日常生活用品,是吧”


    蕭晚風太想拒絕了!


    他現在最痛恨的事情,是為什麽自己十六年了,學不會拒絕別人!


    道穹蒼還在搖頭:“你就當你是一匹千裏馬,而我隻是一個平平凡凡的相馬的人。”


    “忘記今天的事情吧,我也不會圖你的迴報什麽的,因為這枚戒指於我而言,不值一提。”


    一頓,這個中年男人變得十分熱血,握著拳頭猛猛一揮:


    “去做你的事情吧,少年!”


    “饒妖妖到死沒能做到的事情,你做到了,未來可期!”


    蕭晚風徹底沉默了。


    他仿佛已失去言語功能,連說話的欲望都給廢掉了。


    突然,道穹蒼麵色一變,大唿“壞了”,轉身就要跑。


    可他腳步剛一動,懷中蹦出了一個空間戒指,啪的崩碎。


    旋即一個坍塌的漩渦形成,詭異在其中滋生……


    一張幹枯的人皮,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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