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的道穹蒼,不像是道殿主,更像一個偷雞摸狗要去幹什麽壞事的小人。


    他竊笑了幾聲,道:“確切的說,八尊諳和月宮奴曾經有一個孩子,如若能順利成長起來的話,現在約莫……嗯,跟笑崆峒一般大了吧?”


    曾經?


    盡人注意到了這個關鍵詞。


    如果是第八劍仙和聖帝月氏的孩子,那他天賦該有多高?


    且跟笑崆峒一般大了的話,為何在五域不聞此人,是泯與眾人了?嗎


    所以……


    “有意外?”盡人問。


    “唔唔……”朱一顆掙紮了下,發現起不來身,索性不反抗了,反正坐著聽也是聽,被坐著聽也是聽。


    “不僅有,還很多。”道穹蒼無所謂的笑著,望著夜空,發散著思緒道:


    “五大聖帝世家,對血統無比重視,在他們……嗯,在我們內部,有特殊的延續血脈的方式。”


    “為的,是後代能以最優異的天賦,承接上一代的聖帝位格,代代執掌,永遠傳承……嗯,永遠。”


    “但人性不是這樣子的,渴望自由之心,便是在聖帝世家內部,都有。”


    “每一代,總有那麽幾個試圖反抗''規矩''的,他們大都被放逐,成為聖帝世家的拋棄者。”


    “這種人,在我們內部,你知道叫做什麽嗎?”道穹蒼撇過頭來。


    “什麽?”盡人循聲而問,朱一顆也好奇著止停了亂晃的眼仁,將唇角的血沫吞下。


    道穹蒼輕聲一笑:


    “聖奴!”


    這兩個字一出,盡人、朱一顆皆是一凜。


    聖奴?


    此聖奴,跟彼聖奴……


    “此聖奴非彼聖奴。”


    “但硬要說的話,它們的意義,在某種程度上是一致的。”


    道穹蒼望著山上的月暈,唏噓而言::“下位者對命運的不公,因渴望自由之心,而選擇逆天改命……的象征。”


    盡人沉吟。


    如此說來,就算是聖帝世家內部的“聖奴”,也反抗過?


    “沒有誰願意因為任何原因,被打上‘奴’的標簽,這字眼,似乎生來就帶著貶義。”


    “聖帝世家的‘聖奴’,自然也反抗過,且不止一代,代代皆然。”


    “你猜結果怎麽著?”


    別說盡人了,這下連朱一顆都知曉了答案。


    畢竟從未聽從過,就說明聖帝世家的“聖奴”,從未贏過。


    “是的,他們一直失敗。”


    “便是其中有的人天縱之才,或可望八尊諳之項背,結局亦是失敗。”


    “在月宮奴,也就是我們這一代中……”


    道穹蒼目光閃爍,不知在想著什麽,良久一歎,“不論是以什麽方式去推演、去猜想,我想她的結局,也是失敗。”


    “但八尊諳成功了。”盡人出聲。


    “什麽叫成功呢?”道穹蒼聞聲一樂,“是打出了名聲,令得萬眾皆知,還是說要完全顛覆命運,爭取到自由,才代表成功?”


    “……”盡人沉默。


    “如果是前者,他確實已經成功了;如果是後者,他的路,勉強算得上剛往前走了一大步吧!”


    受爺都失聲了。


    朱一顆更是聽得瑟瑟發抖。


    他有種感覺,今夜過後,自己會不會要涼涼?


    畢竟,這些東西,是自己有資格聽的嗎,我配嗎?


    “迴到孩子的問題上來……”道穹蒼很快扯迴不像正題的正題,道:


    “許多人能看到八尊諳,鮮少人能看到的月宮奴。”


    “在聖帝世家內部,其實我們更關注她,以及她的孩子。”


    “這個孩子,本不被允許?”盡人接過話來。


    “對。”道穹蒼眨了下眼睛:


    “聖帝血脈,一旦和外族摻染,力量便會大打折扣,更別提月宮奴是指定的月之一族接班人了。”


    “以及,這個孩子出世後,會引發的一係列‘關係’上的麻煩問題。”


    “哪怕這一代不屑一顧,將聖帝世家視為狗屁,下一代、下下代,更後幾代……”


    “當他們天賦不行了的時候,麻煩,就會發生。”


    道穹蒼說到這,長歎一聲,“人性,總是如此。”


    “所以,孩子被打掉了?”盡人感覺結局不該如此,否則道穹蒼必無可能提出這等話題。


    “在很早的時候,月宮奴被抓迴月之一族,打入寒獄之時,我們都這麽認為。”


    “實際上?”盡人很有捧哏的天賦。


    “本殿也說了,聖帝世家,有獨屬於自己的傳承血脈的方式,每一族大相徑庭。”道穹蒼先是又提了一嘴,接著才道:


    “也是直到近些日子,我才發現,月宮奴很有可能以一種連我都不知道的方式,在那個時候隱蔽了真相,連月之一族的高層都欺騙了過去。”


    “那之後,她將孩子生了出來,在聖帝世家的天羅地網之下,又不知如何操縱,將之送到了外界去。”


    盡人沒去過聖帝世家,自然不曉得這此舉的難度有多高。


    但他細細一想,能在以“遺忘”和“欺瞞”之力見長的聖帝眼皮子底下,進行“欺瞞”和“遺忘”。


    ——甚至直到現在,若沒有道穹蒼提這一嘴,恐怕大陸上都沒多少人知曉八尊諳還有一個孩子。


    這,本就是一種離譜!


    “不挺好麽?”盡人都不用推演,想象了一下,就知道這個孩子天賦該有多可怕,“老八的天賦,聖帝的血脈,或許那孩子能推陳出新,走出一條新路,給他父母報仇?這想想都能成一段傳說了!”


    “魁雷漢也有一個兒子,他推陳出新了嗎?魁雷漢陳嗎?”道穹蒼不答反問。


    “呃……”盡人都沒見過曹二柱,感覺答案是否。


    “其實,我也同你是一樣的想法。”道穹蒼忽爾又道:


    “聖帝世家以內部血脈延續方式,進行的特殊繁衍,每一代,力量都會有所下滑,哪怕看似不多。”


    “但長此以往,便是依舊掌握聖帝位格,後代之能,絕不如其祖。”


    “自然,也就無法談得完美繼承力量了,這便是高境聖帝漸次稀罕的本質原因。”


    “這種延續方式本身就存在了弊端,除非每過幾代,能出一奇人,有媲美十尊座那等天賦,能逆天改命,返祖還血……”


    說到這,道穹蒼神秘一笑,“你知道為何會有十尊座之戰,在上一代之後,又結束了嗎?”


    盡人一驚。


    朱一顆瞳孔都在放大。


    “為什麽?”


    二人齊齊出聲,一個驚訝,一個有氣無力。


    道穹蒼瞥了眼身下肉墊,唇角一掀,“天機,不可泄露。”


    草!


    盡人殺了這騷包老道的心都有了,雖然早就有。


    但此刻他是無力反抗的,道穹蒼跟自己說這麽多,也很是奇怪。


    他不能放任自己陷入這騷包老道的節奏裏,截然一問:


    “道穹蒼,你呢,你的孩子多大了?”


    朱一顆瞳孔再次聚焦,腹部一用力,險些給身上人都頂飛。


    好好奇……


    道穹蒼望著夜空,呢喃失語:“十歲了吧。”


    “哈?”盡人都驚呆了,“你真有孩子?”


    “沒有。”


    “那你哪來的十歲……”


    “你都這麽問了,我不這麽答,豈不是太不給你麵子?”道穹蒼樂。


    “……”盡人失聲,這個老道,太騷了。


    “好了,你也問了,那該我了。”道穹蒼枕著手臂,轉過頭來。


    盡人開始戒備。


    道穹蒼:“徐小受,你想要孩子嗎?”


    朱一顆登時眼睛放光,哢一下扭頭,險些將自己脖子都扭斷,看向了受爺的方向。


    某受:“……”


    怎麽,突然間,老道跟香姨,有點像了?


    “不想要?你不喜歡孩子?也沒有要後代的想法?”道穹蒼追問。


    “……也不是。”


    “那就是想要嘍,你想跟誰要?”


    這個問題,似乎直接得有些過分?


    盡人一時之間都不知道該以怎樣的騷話作為應答,以騷止騷。


    “那先問個原則性的問題吧!”道穹蒼十分認真,“你喜歡男的,還是女的?”


    “……”


    盡人的靈念探向了周圍,發現這裏確實是青原山無疑,不是夢境。


    怎的,這種話題是如何聊出來的?


    天上第一樓和聖神殿堂的最高領袖,怎麽會在青原山上,聊這些不太正經的東西呢?


    以後若傳出去……


    青原夜戰,打生打死,打的就是這些玩意?


    “道前輩都沒有孩子,我還小,暫時沒考慮。”盡人嘿了一聲。


    “你我不同。”道穹蒼嗤鼻,幽幽說道:


    “我乃高貴的聖帝傳人,血脈後人,命裏自定。”


    “你是卑賤的螻蟻,身體裏流轉著……平凡的血液,若不找個好的聖體延續血脈,你的孩子大概率成就遠不及你。”


    “而在你的名氣之下,但凡平凡,皆是罪過,他大概率早夭。”


    盡人氣得半死。


    我孩子都還沒有呢!


    你詛咒我孩子早夭?


    “你個傻叉!”他直接罵。


    道穹蒼不在意,眼珠子一轉,“但如若你能伴上聖帝血脈,哪怕次一些,雖不及聖帝血脈,卻是超絕的聖體……你的後代,絕對不同凡響!”


    “你有什麽狗屁想放?”盡人感覺出來了,道穹蒼肚子裏沒憋好屁。


    道穹蒼笑著起身。


    “哎。”朱一顆感覺身上一輕,跟著就要起來,受爺的終身大事啊,誰不感興趣?


    “砰!”


    老道一拳頭砸下。


    被下了禁武令的朱一顆,兩眼一翻白,忿忿昏厥而去。


    道穹蒼俯身下來,麵色和藹,盯著天機傀儡嗬嗬笑問道:


    “小魚,你覺得怎麽樣?”


    盡人短暫空白了下。


    “?”


    繞了半天,道穹蒼你是這個意思?!


    “小魚?哪個小魚?”


    “還能是哪個小魚?你有很多個小魚?不是隻有一個魚知溫在對你好麽?”道穹蒼輕蔑地笑。


    “……”


    “怎麽,她對你不好?”道穹蒼驚訝了,從懷裏掏出來好多份報告:


    “白窟裏,她在紅衣環伺之中,喊了一聲,救你一命,是這樣吧?”


    “……”


    “雲侖山脈,她是雲鏡世界的掌控者,幫你掩蓋了好多次你的行蹤,知之者默而不報,形同通敵,你不知道?”


    “……”


    “四象秘境,朱雀金塔那會,她可是發現了你的行蹤的,本殿問她,迴答也是沒有。關乎你的一切,料而不稟,本就都是在向著你,就是在通敵,你也不知?真不知還是在裝糊塗?”


    “……”


    “那不說別的了,就後來你遭遇了聖帝北氏那會,誰是第一個不顧死活想要衝出去幫你的?要不是本殿阻止了她,她現在已經死了!”


    “……”


    盡人險些給這波組合拳打懵了,忽然觸到了可以反駁的點,“聖帝麒麟,還有那姓北的,若不是你,他們會出來?”


    道穹蒼笑:“那守朱雀金塔的,但凡不是魚知溫,而是本殿,你有機會接觸到後續?”


    “……有!”


    “不用轉移話題,我們現在聊的是孩子,不是麒麟。”道穹蒼目光一閃,“哦,你擔心‘麒麟’這種問題?”


    麒麟,是個什麽問題?


    盡人腦子再是一懵。


    “放心,小魚雖是鱗珠聖體,但神農藥園不是在你身上麽,你吃多點龍杏子,獲得龍祖之力……”道穹蒼一拍手,“龍和魚,天作之合!”


    “……”盡人徹底沉默。


    “哦?那你是看不上她?人家可是鯤鵬神使的血脈後人啊,她是隻展露了天機術,不代表不會其他,你可知曉鯤鵬血脈有多強大?魚老有多強?”道穹蒼嗤笑,“若換個聖帝傳人來,就又是一堆麻煩了,鯤鵬血脈剛好!”


    “不、不是這個……”


    “哦,那你是擔心魚老反對?”道穹蒼料敵於先,嘴不停下,“魚老交給我!本殿時常同他垂釣,可是誇過你好久了,提前給他下足了餌料。”


    “……”


    “你擔心她師尊?不用擔心,徐小受!那是我妹妹,本殿一日在,她一日翻身不得!”


    “……”


    “什麽?你還擔心我?”道穹蒼給自己問樂了:


    “我可不是月氏那種人,亂點鴛鴦,亂拆姻緣。”


    “你們若好,我舉雙手雙腳讚成,坐主桌為你們歡喜。”


    “甚至不用你脫離聖奴,硬要加入聖神殿堂……”


    一頓,道穹蒼嗬嗬道:“我可是說過了,聖神殿堂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我對你,十分滿意。”


    “……”


    染茗遺址中,盡人忽然感受到了本尊正在複蘇的一縷生機。


    他的精神,在震動!


    同一時間,心念感應,閃過來許多畫麵……


    如若當時沒有加入聖奴,沒有應了八尊諳那半脅迫的邀請,沒有後續那些破事。


    而是答應守夜,加入紅衣,加入聖神殿堂。


    結局,是否大不相同?


    “八尊諳對你,都沒有我對你好吧?”道穹蒼樂嗬嗬的,像那個喜歡牽線的月老:


    “如若他的孩子是女兒,剛好壓了十來年才秘密誕生,現在有可能比你還小,撐死了和你差不多年紀。”


    “但他死都不可能將她女兒許配給你,你想想就知道啊你這個惹事精。”


    “本殿卻不一樣!”


    道穹蒼拍了拍胸膛,意氣風發:


    “我是誰?神鬼莫測道穹蒼!”


    “你現在答應,一句話的事情,命由我改,姻緣我定。”


    “你和小魚絕對走得到一塊去,聖帝來了都無法扭改結局,我說的!”


    道穹蒼俯身而來,深深歎道:“你是信八尊諳會駕馭虛空島破功來救你,還是信我?”


    盡人聽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他的殘餘靈念,再一次打量上模糊的四周。


    是青原山沒錯吧?


    現在,真不是在做夢!


    聖奴和聖神殿堂,真的在青原夜戰中,戰這麽些個東西?


    把朱一顆叫醒,讓他去外麵亂傳訊,天下人都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我……”


    “先別急著拒絕。”


    道穹蒼說完一切,擺了擺手,“好好想想你的小魚,也好好想想你自己,我沒讓你背叛聖奴,我隻是讓你……遵從本心。”


    盡人有心想說,這潑天的大事,怎麽淪到我第二真身來承受了。


    他可不是本尊,他可不敢亂想這些事情。


    道穹蒼並沒有停止他的瘋狂行為,道完一頓後,又從懷裏翻出來好多張人像。


    無一例外,全是女子畫像,個個容貌不俗。


    盡人靈念一掃,驚訝地發現,這上麵的所有人,他基本都接觸過。


    蘇淺淺、饒音音、木子汐、莫沫、洛雷雷、付殷紅、焦糖糖、淚汐兒、阿搖……


    小到多金商行的小憐姑娘,大到香姨,連隕落了的饒妖妖,都在這堆人像當中!


    道穹蒼一一看過這些畫像,再一一放下,隻抽出了最後一張。


    那是個神情還有些羞怯的女子,皮膚白皙如玉,星瞳閃閃發光,仿佛對世界的一切都充滿了美好的想象。


    道穹蒼抓著這張畫像,對著天機傀儡,語重心長道:


    “你還不知道吧?本殿人生中第一次天機術實戰經曆,就是在路邊給人算姻緣。”


    “結果很準!十分之準!”


    “如今我重拾老本,幫你算一次,如果說其他人最高有八十八分跟你適配的話……”


    “她!”


    道穹蒼拍了拍畫像上的女子,像是在推銷一個真的很好的商品,眼睛發亮道:


    “魚知溫,一百分!”


    “不要等到錯過了,你才開始去臆想,如果能夠擁有,那該多美好……”


    盡人震撼了。


    他震驚地望著這個像是老頑童一般,毫無天下第一道殿主形象的道穹蒼。


    忽然再一次明白了,為什麽那個時代,他們都叫他……騷包老道!


    騷包老道迴眸望天,熱切的小表情倏然全部收斂,歸為無與倫比的嚴肅。


    “來了……”


    他急匆匆將數十張女子畫像收好,站起身來,正色危言道:


    “好了,風花雪月結束,我們該聊聊大道之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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