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晚風:???


    這一刹他感覺自己幻聽了。


    玄蒼劍靈的聲音中,竟有一絲壓抑不住的氣急,以及決眥。


    這像極了小時候家裏的孩子被同齡人打了之後,迴家想要找父親替自己出氣……


    蕭晚風想到這,急忙刹住,一身冷汗淋漓。


    “蕭晚風啊蕭晚風,你是真敢想啊,還找父親,你是嫌活的時間太長了不是?”他在心頭怒斥自己。


    玄蒼神劍的劍靈選擇了自己,這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蕭晚風想著對方的訴求,隱約覺得自己明白了什麽。


    那夜聖奴徐小受作為有四劍的持劍人,劍壓玄蒼神劍一等,導致迄今為止,神劍氣還未消?


    這是個極為幼稚的想法。


    事實是否真如此,蕭晚風持保留態度。


    可聽玄蒼劍靈的口氣……


    假如是!


    說的隻是假如哈……


    蕭晚風覺得,假如是,聖奴徐小受未免也太強了吧,怎麽能把玄蒼神劍逼到如此饑不擇食的地步的?


    自我感覺良好,這種心態人皆有之。


    可蕭晚風在除此之外,更重要的一點是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他很有自知之明。


    自身資質,撐死了不過是隻能讓巳人先生多瞧上一眼的貨色,玄蒼神劍怎麽會選擇自己?


    再說了,它現在就在七劍仙饒妖妖的背上。


    其對麵還有一個七劍仙中的老前輩巳人先生。


    選這倆人不好嗎,非要選我?


    我,有那麽重要?


    忽然蕭晚風想到了玄蒼劍靈此前的一番話,他急迫問道:“前輩,聽您的意思,除了侑荼老爺子和第八劍仙,這個時代中,還無人可以同你交流?”


    玄蒼劍靈:“有。”


    蕭晚風一怔,心道果然……


    還是自己想當然了,玄蒼神劍就是饑不擇食了,哪有什麽“我很特殊,我是天命之子”之類的故事?


    玄蒼劍靈:“還有你。”


    哢一下。


    蕭晚風當場石化。


    很快他從石化狀態解除,唇角囁嚅幾下,眼皮狂跳,手指抽筋。


    全身上下,除了握著木劍的手還保持穩定,其他的地方全像是抽風了一樣,痙攣起來。


    “唿~”


    良久重重一釋氣,蕭晚風恢複了平靜,在腦海中鄭重迴道:“前輩等我。”


    多言其他。


    也不似一般人被神劍擇主之後,興奮得來一句:“為何要等我上聖山,你現在認主不行?”


    蕭晚風一直都是個很有主見,自我認知也很良好的人。


    十幾年來,一向如此。


    他知曉此刻饒劍仙還有任務。


    玄蒼神劍被請出聖神殿堂,必然也還有它的使命。


    加之此時自己實在微末,藏劍之下,更連半分戰力都無。


    玄蒼神劍能在這個時候開口邀請自己,已經是超脫底線之外的選擇了。


    誠如劍靈所言,作為這個時代第三個被邀請者。


    蕭晚風不認為自己有侑荼老爺子那般強悍的修為,得以七劍梟首聖神殿堂前一任殿主。


    也不覺得自己有八尊諳那般強悍的資質,能做到神乎其神的三息先天,三年劍仙。


    他光是自行修劍,自悟九大劍術,都耗費了十多年的時間。


    不是天才!


    但我有堅韌的毅力。


    或許,這便是玄蒼神劍相中我的原因。


    蕭晚風也不似侑荼、八尊諳一般,選擇拒絕玄蒼神劍。


    ——傻子才會這麽做!


    他並不曉得神劍與這二者的個中故事。


    但侑荼老爺子會拒絕,必然是因為沒有必要了;八尊諳會拒絕,是因為他已經擁有兇劍有四劍了。


    蕭晚風不覺得玄蒼神劍同樣是在侑荼、八尊諳年幼時開口邀請到他們的。


    否則,這二者不可能拒絕這天大誘惑。


    但自己不同……


    饒妖妖請劍出聖神殿堂,負劍登臨天上第一樓,拜訪巳人先生。


    同一時間,自己想要值夜班,實屬臨時起意。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其中甚至沒有玄蒼神劍的半分指引在。


    而也正是因為這些個巧合,玄蒼神劍才能看到自己。


    蕭晚風拒絕了梅巳人的收徒邀請,是因為巳人先生想要的是自己走他的道。


    但劍是不一樣的。


    這個世界上,劍客與劍,永遠都是彼此認可、互相扶持存在,沒有主次之分,更無師徒之說。


    正如八尊諳之青居、徐小受之有四劍,我蕭晚風之……


    想到這,蕭晚風唇角淺淺一掀,沒有繼續思忖下去。


    這個時候的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名字和神劍玄蒼用“之”連一下,都算褻瀆。


    但是!


    “它,認可我了……”


    夜色下蕭晚風眸光燁燁,抬眸望著天空之城,他感覺自己提前看到了封聖道基。


    徐少的鼓勵、巳人先生的讚揚。


    說到底,都沒有神劍玄蒼的一句認可來得重要。


    因為前兩者,蕭晚風依舊會看作是對方在言語鼓舞,心有不屑否,尚是二話。


    唯有神劍玄蒼,是真覺得自己的道,有著足以媲美八尊諳、侑荼老爺子的高度。


    這一條道,啟程走了幾步不說。


    隻要路的盡頭,是高處不勝寒,那便是每一個劍客所想要的。


    晚風陣陣,夜色蕭蕭。


    吹得少年人一襲破舊麻衣沙沙作響。


    十六歲的青澀,總歸還是有著對這個世界而言,尚屬迷茫的認知。


    “我,真的可以嗎?”


    蕭晚風足足遲頓了好久好久,才伸手掐了麵龐一把,狠狠一擰。


    他感覺麵部開始發燙。


    但不夠。


    於是他拳頭一緊,直至指甲嵌入了掌心。


    攤手。


    殷殷血跡。


    蕭晚風笑了。


    “是疼的……”


    ……


    半空。


    處在高位的兩大劍仙,顯然並不知曉玄蒼劍靈和蕭晚風暗中的溝通。


    在短暫寒暄過後,二人直入主題。


    “饒劍仙此番前來,應該不至於隻是單純的拜訪?”梅巳人微笑:“直言吧,聖神殿堂找老朽何事?”


    饒妖妖俏臉一肅,也不拐彎抹角了,開門見山道:“那夜巳人先生進場,似乎是想要幫聖奴徐小受一把?”


    “哦?”梅巳人不動聲色,手中折扇一停,唇角一勾:“你們是覺得,老朽和侑荼,站到了一塊去了?”


    這話節奏進得太快,一下上到了頂級的高度,虛空當場變得有些肅殺起來。


    饒妖妖聽得都有些微怔。


    她沒有急忙撇清,而是在沉吟一陣後,順勢往下。


    “是!”


    一字落定。


    修煉房內蓋被而眠的徐小受,樓下大門口站崗的蕭晚風,都覺得氣氛不太對勁了。


    方才談笑風生的二人,突然變得針鋒相對。


    似乎“立場”這個問題,十分敏感。


    梅巳人的選擇,足以左右高層的布局?


    夜空死寂了好久。


    足足凝視了饒妖妖有小片刻的功夫,梅巳人嚴肅麵色才冰雪消融,一笑過後,讓人如沐春風。


    他重新搖起了折扇,歎息道:


    “侑荼老矣!”


    “老朽從不和他站一塊,至於究竟是持什麽立場,這點,相信聖神殿堂比外人更清楚。”


    “而聖奴徐小受,他不過也隻是我席下一位學生。”


    “資質是好了點,但縱觀大陸五域,諸如此類的學生,老朽自個兒都數不過來。”


    “學生有問,老師便答,如是而已。”


    梅巳人風輕雲淡的作答。


    饒妖妖卻心頭一緊,率先眯起了眼,暗自防備了起來。


    而後,她才出聲質詢:“巳人先生明知聖奴立場,為何又要在那等關鍵時刻選擇靠近?您不覺得,您對聖奴的態度,有些許的……過分親近?”


    “過分嗎?”


    梅巳人抬眸視去,目光仿若能直穿人心靈魂,肅聲道:“現在,連老朽在大地上多走了一步,聖神殿堂都要過問了嗎?”


    饒妖妖後撤一步,頂著莫大威力,決然道:“您自個兒也說了,您,多走了一步!”


    “如何?”梅巳人上前一步。


    饒妖妖低下頭:“這一步,便是逾越!”


    “哈哈哈……”


    梅巳人大笑,良久笑聲一收,側頭問道:“那麽,聖神殿堂要給老朽下個禁武令嗎?或者禁武令不夠……禁足令?”


    饒妖妖渾身毛孔炸開,如被獅虎盯上,毛骨悚然。


    “不敢。”她答道。


    “不敢?”梅巳人搖頭失笑,目中有著憤憶之色:


    “百餘年前,爾等禁止老朽與侑荼煮茶論道,稱他與黑暗勢力有染,這點老朽認,從此和侑荼斷了來往。”


    “五十年前,爾等禁止老朽與風聽塵傍風說劍,汙其與鬼獸勢力有所關聯,這點無從說得,可老朽也和他絕了……哪怕是書信往來。”


    “現在,師者傳道解惑,老朽正常一步邁出,甚至不曾出手,僅僅幾句話的聯係,你們覺得老朽逾越了?”


    再一步踏出,梅巳人沉著聲音,手中折扇當前一指,怒喝道:“告訴我,‘界’在哪裏,談何‘逾越’?!”


    饒妖妖頭皮發麻,連連後撤,被這般雷霆話語震得有些心神恍惚。


    她未見過一向好脾氣的巳人先生,會有這般表現,當下氣勢完全被壓住。


    “我……”


    “你觸摸到聖道了?”梅巳人折扇一甩,直接當斷。


    “不曾……”


    “那華長燈觸摸聖道了?”梅巳人再步上前,凝眸而視。


    這一次不用迴應,九天之上一道嗡沉雷鳴,世人探不見,雙劍仙卻是齊齊抬首。


    直唿聖名,是不大敬!


    饒妖妖沒有迴應是與不是,但答案唿之欲出。


    “好!”


    梅巳人卻不管這些,豎著眸子,一臉怒容:“你迴去告訴華長燈,如若這是他的旨意,自己來找老朽,別成天窩在桂折聖山,癱在那屏風燭地,觀影自憐!”


    饒妖妖嚇得俏臉霜白,一臉不可置信。


    巳人先生瘋了?


    第一次直唿聖名可能是無意。


    但第二次,這指著鼻子破口大罵,那可真是點名道姓了。


    “轟隆隆——”


    虛空雷鳴怒音隨之而起,饒妖妖尚沒來得及阻止梅巳人的瘋狂舉動,便見老先生雙指一並,往上空一點。


    “嘭!”


    一道青色聖力衝霄,將劫雲當場炸散。


    饒妖妖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


    “聖力?”


    巳人先生,已經接觸到聖道了?


    這一道劍指青光,她看得出來並不是純粹的聖力,還夾雜著凡人世俗的天道力量。


    但貴為七劍仙之一,隻要是接觸了聖道,摸到了這個門檻。


    那便意味著,不遠了!


    原來,他敢破口大罵,是因為半隻腳踏入了那扇門內……饒妖妖頓時恍然。


    聖劫被驅散,並沒有再次凝聚。


    華長燈作為晚輩,即便先梅巳人一步踏入了那道門檻,再怎麽說,年輕時也是接受過“巳人先生”指點的。


    在聖道劫難自成之後,雖遠在中域,但他顯然已經注意到了此地動靜。


    領教過梅巳人的一指後,便不再關注。


    而聖人都不打算摻和此間之事了,聖劫自然不可能再度形成。


    梅巳人從登臨談話的主導地位之後,就不曾下來過,此時他情緒收斂好了,再度恢複到了恬淡的境界,輕聲說道:


    “送你們聖神殿堂一句話……”


    “過猶不及,適可而止。”


    饒妖妖美目一閉,知道此番前來,應該是無果了。


    她是來興師問罪的。


    結果梅巳人比之小時候記憶中的那等印象,截然不同。


    一番話說下來,外加一指聖力顯露,便是她背負玄蒼神劍,又能如何?


    老劍仙便是老劍仙。


    縱使現今不是他的時代了,再怎麽說,歲月可以給人留紋,也抹不掉人給這世界留下的痕跡。


    作為上上個時代的劍仙,梅巳人想從的話可以從,不想從的話,硬鋼,也能折斷聖山一半的桂樹。


    “逾越了嗎……”


    饒妖妖突然陷入反思。


    她覺得巳人先生說得有理。


    人家好似不曾逾越,但聖神殿堂這幾百年來,對中立之人,是否也逼得太頭了?


    過猶不及,適可而止……


    “受教了。”饒妖妖欠身一禮。


    梅巳人攤開了折扇,手上動作很快,風吹得他胡子唿唿的,看起來像是個氣急敗壞後,選擇壓住脾氣的小老頭。


    “小娃娃,你迴去吧,這不是你的錯!老朽也不是在對你發脾氣,你去找你們東家訴苦去,哦,對了……”


    擺著手說到這,梅巳人似乎記起來了什麽,望向中域的方向,說道:


    “桂折聖山,老朽過後會親自去走一趟的,到時候讓你們聖山上的老一輩出來迎接。”


    “什麽道穹蒼,華長燈啊這些小輩,就不要出來了,看著礙眼!”


    “知道嗎?”


    饒妖妖聽著這話,呆呆的抬起頭望向麵前老者。


    一瞬間她仿若迴到了記憶裏的小時候。


    麵前人還是大人,而她依舊是個長不大的小女孩。


    而也確實。


    當老劍仙耍起脾氣、玩起性子來,她才猛然驚醒,原來提前準備的什麽逼問的手段,都是無用的。


    人家的地位,比你高了不止一籌。


    自己這麽一個年輕人過來,除了拜訪老人家後,再被教育一番,連多言一句的資格都沒有。


    至於說,說不過便還手……


    開什麽玩笑?!


    老劍仙都叫老劍仙了,那是年輕一輩能輕易打得過的嗎?


    “你走吧,以後不要再來打擾老朽了。”梅巳人揮手,趕羊似的示意饒妖妖趕緊離開。


    “噢。”饒妖妖縮了縮頭,轉身就走。


    “好好一小女娃,怎麽長大了也變礙眼了,唉~”梅巳人低聲自語,滿是惆悵。


    “……”


    饒妖妖一聲不吭,眨眼消失,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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