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忠告,三次心驚。


    這第一句中的“祂”,毫無疑問指藥祖,或許也該稱之為“狗皮膏藥”?


    生命之道超道化,非但沒有在盡人見鬼祖的時候,將“視祖”的風險一並排除。


    相反,還把主動權送到藥祖手裏了?


    “祖神,是真惡心啊。”


    但想想徐小受心便定下來了,既然藥祖的選擇是北槐。


    北槐光芒又如此耀眼,較之而言自己隻是螻蟻之光,上不得台麵。


    藥祖想見的人,能見的人,該是多了去了。


    “我不一定就在第一序列中……”


    前路或有險阻,杞人憂天隻會自縛枷鎖,更加身陷囹圄,繼續往前便是了。


    徐小受暫時按下第一條忠告,卻對鬼祖其後之言,再生不解:


    “華長燈不能死,為什麽?”


    這個他就真摸不著頭腦了。


    且不說華長燈戰力如斯,輕易死不掉。


    鬼祖作為有可能被華長燈“奪道”的祖神,忠告中居然說要“保他”。


    我鬼兄如此愚昧?


    養虎為患的道理,祂居然不懂?


    徐小受真想掏出死神之鐮,強行召喚出鬼祖的意識來,好好問問祂腦袋是不是被驢踢了。


    他真摸出了死神之鐮。


    此鐮太過精美,力量十分精純。


    若說時祖影杖雖空餘恨所贈,卻是時祖之力在護佑自我。


    那死神之鐮該與其等同,乃至猶有過之。


    畢竟,在其上徐小受甚至能感知到鬼祖“輪迴”一道的感悟,隻需花費些時間,掌握不難?


    但鬼祖意識什麽的,搜尋片刻,無果。


    此鐮僅僅是鐮,此物僅僅是物,內裏靈性十足,靈智卻是沒有半分,甚至有些在遏製“生命”形成的跡象。


    “也怕成為藥祖的後手,所以隻給了力量,不敢賦予靈智、生機嗎……”徐小受若有所思。


    問不得忠告詳解,他也隻能放下,尋思著之後去問八尊諳,或許能有所得。


    接著,他便思考到了忠告的第三條:莫去乾始。


    這便十分讓人惆悵了!


    “鬼兄,你之忠告,來得有些遲了啊……”


    ……


    乾始帝境。


    盡人死了,這點令徐小受感到悲傷。


    但悲傷不多,因為盡人早早一分為二,雙路並進,在一半入悲鳴的時候,一半去了乾始。


    相當於,盡人還活著。


    且當時為了防止兩半盡人被彼此追溯到,盡人與盡人之間,聯係是徹底斬斷的。


    每一半盡人,都隻單線和本尊保持“藕斷絲連”的不多聯係。


    因而在乾始帝境的盡人,於“主動屏蔽”狀態下,並不知曉悲鳴帝境盡人所發生的一切。


    徐小受更不敢將悲鳴之事,傳給身處乾始的盡人,因為這位也有被抓住搜魂的可能性——他也在“主動屏蔽”。


    “乾始,真漂亮啊~”


    人在乾始帝境,盡人還在賞風景,心情十分美麗。


    和寒宮帝境聽雨閣的奢靡之風不同,和毋饒帝境的那一片狼藉滿地的戰場風格也不一樣。


    乾始帝境,真乃鍾靈毓秀之地!


    隻是隨意登臨,盡人來到的便是一處山穀。


    山穀不高,有鬆柏青翠,穀底繁花似錦,溪畔流水潺潺,岸勢犬牙差互,遊魚無畏,逐人而至,似在討食。


    “簡直心曠神怡……”


    盡人唿吸著口鼻間清新香甜的空氣,毫不客氣就將所有圍過來的魚兒都殺了。


    因為這或許是道穹蒼的眼線。


    雖然他感覺這隻是普通的魚,但乾始帝境是道穹蒼的老巢,任何帶眼睛的生物都不得不防。


    “如此鍾靈毓秀之地,怎會養育出騷包老道那等奸詐陰險之徒呢?”


    徒步走出山穀,逐著溪流,來到一片林湖畔。


    湖上氤著朦朧水汽,卻並不模糊人的雙眼,隻給美景遮了一層神秘麵紗。


    仿佛前頭不是湖,而是大江大海。


    而水天相接,星辰冉升之處,便是道之盡頭,可為天上人間。


    “真美啊!”


    盡人從未見過這般美景。


    乾始的天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是繁星匯成的瑰麗星空,星光替代了日月的光輝,亙古永恆。


    這是道之福澤地。


    不論是之前的山穀,此時的林湖,盡人每走一步,都能有所得。


    他覺得自己隻稍停下來,望著如此美景盤膝坐下,便能有所悟,或許可超越本尊。


    “求道聖地,莫過乾始。”


    他得出如此結論,卻並未真正坐下盤膝悟道。


    因為他來乾始,是帶著使命來的,再不濟也得汙染道穹蒼在他老巢的至少一個記憶烙印。


    “壞了,我怎麽現在才想起來正事?”


    盡人一拍腦門,暗罵本尊也不提醒自己,難道去悲鳴的盡人比自己更加重要嗎?


    他剛想踩出意道盤,去紡織騷包老道的尿跡。


    林湖畔的林木間一陣窸窣作響,有人踩斷了枯枝發出聲音,盡人為之警覺。


    “誰?”


    一道佝僂的身影走出。


    那是個白發蒼蒼的耄耋老者,駝著背,背著一大捆的柴木,腰間別著一把損刃的小斧。


    “死!”


    盡人隻問了一句,接著一發劍指就點去。


    他不可能放任任何疑似道穹蒼的家夥,出麵跟自己“聊天”,破壞自己的計劃。


    咻!


    劍光掠空。


    剛好臨麵之時,老者腳崴了一下,身子一踉蹌,劍光沒有捅破他心髒,隻撕斷了他肩上捆木的繩索。


    “哎喲。”


    老者痛唿倒地,背上柴木散了一地。


    他廢了般索性癱在地上,看著肩上的血色傷口,麵色悲愴,哀唿道:


    “生活潦草,人心叵測,同為修道之人,老夫七十古稀,一事無成,而你連一個老頭子都不放過嗎?”


    盡人冷笑。


    正經老頭誰能避開十段劍指?


    正經老頭誰能在被攻擊後,不是擔驚受怕,而發出這種感慨?


    “打的就是你這種謎語怪!”


    盡人甚至主動放棄去思考這老者話語中的深意,遠攻不行,他提拳而至,一拳就要打爆這個老頭的腦袋。


    “唉……”


    老者視而不避,目中老淚縱橫,臨死之際隻得發出感慨:


    “求道之路,難於上青天!”


    “想我一生蹉跎,砍柴七十餘載,隻剩二十三年,便可達竟‘十年樹木,百年樹人’之道,不曾想今日……”


    砰!


    他腦袋炸成血花。


    戛然而止時,血肉飛濺,糊了盡人一臉。


    這一拳像是打在了凡人身上,沒有任何擊硬物感,也沒有觸發任何防禦,老頭死了。


    “我,錯了嗎?”


    盡人麵生遲疑,拳上糊著血肉,感覺自己錯殺了一個好人。


    乾始之人,個個修道?


    自己太過小心謹慎,反而誤入歧途,有杯弓蛇影、魔怔之嫌?


    “不,都是道穹蒼搞的鬼,或者道乾始搞的鬼,他絕對發現我來了……”


    盡人很快摒除了雜思,心中卻不免生了幾番波瀾,下次見人,或可提前問一二乾始之事,作些了解?


    不!


    得來皆非,唯目之所見,才是真實!


    盡人深吸一口氣,放下此事,左右掃量了一番林間環境後,一個響指將老頭骨灰揚了。


    他放鬆心情,繼續啟程,想趁著還活著,多搜集點乾始帝境的信息。


    林道曲折。


    盡人不走尋常路。


    他折身迴去,想了想,直接涉水,踏波而行,深入霧間林湖。


    “嘩嘩……”


    水聲響了一陣,直至走到林湖中間,望見湖心處的一處小島,以及島上的一個涼亭。


    盡人忽然驚醒。


    不對,我此行不是來逛乾始的,而是來汙染印記的。


    他心頭為之一涼,急忙唿喚了一聲本尊,本尊那邊及時傳來迴應:


    “莫慌,繼續前行。”


    盡人便心定了,沒有失去聯係便好。


    腳下一旋,意道盤便要踩出,盡人剛想繼續任務,湖心小島處傳來一聲嬌叱聲:


    “喝!”


    這是個小女孩的聲音。


    伴隨此聲,涼亭內有風勁打來,激得林湖水草搖曳,湖波掀動漣漪。


    “還有人?”


    盡人屏息斂氣,這迴他沒有直接出手,而是立馬開啟了“消失術”,以及“遺世獨立”。


    這套組合下來,道穹蒼來了都看不見自己。


    隻要不是祟陰天降,想偷窺什麽便偷窺什麽,總之先探些乾始帝境的信息再說。


    消失、遺忘狀態下,盡人一步登天,直接上了湖心小島涼亭,居於高空,睥睨而下。


    涼亭處,紮著麻花辮的小女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模樣,背上負著白劍,身著淺麻色勁裝,正紮著馬步在練拳。


    她一拳一拳,嗬哈打出,風勁激空,天賦異稟。


    盡人遲疑,他看著小女孩感覺麵熟,又記不起來像自己見過的哪一位。


    小女孩後邊,還站著一位老者,鶴發童顏,仙風道骨。


    他該就是“老師”了,正在指點女孩打拳:


    “可可小姐,您發力錯了。”


    “力生於腿,腿植於地,便是打拳,拳動之時,亦當以腿跨生地力,借腰腹之渦勁,貫肩肘之剛猛,透拳腕而擊出,如此方可……”


    “哎呀!本姑娘知道,你別說了!”小女孩煩了,恨恨打斷道:“站著說話不腰疼,你紮一個馬步試試?”


    “好。”老者無奈,也紮下馬步,便要示範打拳。


    小女孩不練了:“打拳改不了命,練劍方可長生,我要練劍!”


    她刷的拔出背上白色長劍,一抖劍花,先天劍意勃然而出。


    “小姐……”


    老者麵泛苦色:“劍道艱辛,無人可成,打拳固然累了點,是基礎啊,您現在這年紀若不打好基礎……”


    “閉嘴!”


    小姑娘麵容一肅,手中長劍一抖,上步往前一刺,嬌喝道:


    “風起勢,唿雲揉夢!”


    轟的一聲,一劍蕩波十丈,這可比打拳強了不止幾十倍。


    涼亭上,見此一劍,盡人腳步猛一踉蹌,險些跌到地上。


    他認識這劍!


    這不是……


    “誰?”


    老者猛地抬眼,目中兇光一露,居然像是直接看到了暗中偷窺之人。


    我消失術加遺世獨立,你還能看到我不成?


    直直迎著這老者的目光,盡人笑而不語,繼續光明正大暗中觀察。


    那老頭居然出聲了,抱拳對著半空說道:“閣下何人,為何打攪我爺孫倆清修?”


    還詐?


    盡人唇角一掀,雙手環胸,並不說話。


    “你是誰,下來!”


    小女孩也劍指高空,寶石般的大眼睛帶著怒火,顯然也很生氣被人這麽居高臨下盯著。


    不對。


    盡人感覺到古怪了。


    這不像是看不見自己的樣子……


    他猛地瞳孔放大,記起來本尊曾中過祟陰的一術“遺相反轉”,但這玩意連第二真身也能影響到?


    自己消失術加遺世獨立,非但沒有完成“隱身”,相反更加明顯,被他們爺孫倆看到了?


    盡人不慌,他大大方方解除了消失術、遺世獨立,長笑一聲道: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什麽東西……


    小女孩愣了一下。


    老者聞此謎語人謎語話,目中也閃過了忌憚。


    他望著那人從一道模糊的虛影,凝實成了身著星辰長袍的真人,全身都繃緊了。


    便聞那偷窺者唇角一掀,含著笑道:


    “道某途徑此地,見湖心生霧,頗有所得,於是涉水而行,近此涼亭。”


    “本無意叨擾,若有唐突之處,還望見諒。”


    這話說得得體,小女孩和老者都遲疑住了,但顯然重點不在他話語中的內容,而在別處。


    “你姓道?”小女孩收劍作問。


    盡人一怔,但並不迴答,而是笑著反問:“鄙人姓不得道?”


    小女孩啞了,皺著眉,垂下腦袋,自我嘀咕:“姓道的不能惹,這可麻煩了,怎麽偏偏就來了一個姓道的……”


    盡人若有所思。


    同其他帝境不一樣,乾始帝境不全是道姓族人?


    在這裏,姓道的或嫡係、或庶出,皆高於其他種姓一籌,旁人不得惹之,但可以有旁人存在?


    “你叫可可?”盡人問道。


    小女孩麵有傲色,剛想開口,身旁老者攔住了他,拱手抱拳道:


    “原來是道兄,久仰。”


    “我爺孫倆承乾始道氏恩澤,於此地潛修,乾始聖殿也應允了此地劃歸我爺孫二人掌控,三十年內不會前來打擾。”


    “道兄此番前來,又是為何?”


    盡人眯了眯眼,老者的話信息量不少,但也不多。


    他沒有迴答,而是盯著小女孩,繼續問道:“你叫可可?”


    這下老者沒能攔住了。


    小公主胸脯一挺,傲然道:“對!”


    “你姓什麽?”


    小公主癟了迴去,眼神晃顫,臉蛋驚恐,有些害怕的望向了身側老者。


    老者拱手而道,不卑不亢:“承臨柳氏。”


    盡人狀似自喃:“饒可可……”


    小女孩頓時嚇得臉色發白,直接縮到了老者的身後,抱著大腿驚恐道:


    “我姓柳!”


    “我叫柳可可!”


    “我是承臨柳氏第三十七代傳人,雖然我柳氏一族覆滅了,但我會帶領承臨柳氏重鑄輝煌,就用我手上這把劍!”


    老者張了張口,想捂住小女孩的嘴巴,已經晚了。


    盡人問道:“饒妖妖是你什麽人?”


    小女孩眼睛一亮,從老者後麵探出了半個身子,驚喜道:“你認識我姑姑?”


    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眼裏一下失去了光。


    她縮迴了老者的身後,抓著他的衣袍後擺,身子瑟瑟發抖起來,豆大的淚珠墜落,“柳爺爺,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老者一歎,揉了揉小女孩的腦袋,沒有說話。


    盡人也是一歎,毋饒帝境,一代不如一代,也許這就是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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