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的事情是對的嗎?蘇錦自己也不知道。然而事已至此,他也隻能負起責任,將劉小舟引迴正軌。


    當然那並不是最麻煩的事情,最麻煩的是,三個人在興趣愛好上的的磨合。


    也許是劉小舟一直在城裏生活的關係,很多事情上都和他們有著巨大的差異。比如他常常掛在嘴邊的,遊樂場,電腦,外賣,以及演唱會。


    而蘇錦和吳浩更多討論的,是哪座山裏來了新的妖怪,哪家的花又抽出了新芽,哪家的稻穀今年一定會豐收。


    他們彼此的共同語言本來就不多。而這種差異,在彼此的了解深入之後,越來越明顯。


    劉小舟似乎發現了這一點,於是也盡可能的讓自己融入村子。和他們一起下河摸魚,了解抓魚的方法和種類;一起爬山,記住每一種植物的名字;一起去田地裏看別人種莊稼,學習有關種田的事情。


    他很努力。但這種為了迎合而付出的努力,顯得太過刻意。


    蘇錦希望他能更為自然和輕鬆一點,這樣一直小心翼翼,實在是太累了。自己想讓他知道,真正的朋友是不需要彼此迎合的。即使沒有共同語言,隻坐在一起,也不會覺得無聊和尷尬。


    他還是缺失著人很重要的某部分,像是身體中曾經擁有的部分被挖走後,覆蓋上了與之相應大小的陰影,卻永遠無法填補。


    蘇錦知道他怕孤獨,怕被丟下。但這樣付出而得來的友情,真的會讓他覺得幸福嗎?


    也許他隻是太過脆弱了,所以寧可拚盡一切也要維持著虛妄的假象,這隨時都會一碰即碎的關係。


    而在三人的關係越發微妙之後,更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也許之前蘇錦和吳浩的相處模式實在是太過自然,所以才讓劉小舟忽略了一些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在眾人越來越熟悉之後,逐漸浮出了水麵。


    劉小舟幾次想問,但都支支吾吾的沒有說出口。


    而雖然不再那麽頻繁,但他依然每天準時的在某一時刻,翻開作業本,奮筆疾書。


    蘇錦並不知道他寫的什麽,隻是有一次假裝無意的從他身後路過之時,對方露出了初遇時那恐懼到猙獰的表情。


    那一刻,蘇錦忽然明白,無論付出多少努力,他都不可能讓眼前的人,穿過那個迷宮般的洞窟,迴到原本的世界中。


    劉小舟隻會在那個洞窟裏逐漸迷失,日複一日,日複一日,最終成為真正的惡魔。


    蘇井然說,其實你沒有必要這麽糾結,那家夥天生就是不被人喜歡的存在。你想飼養他倒是無所謂,但切記不要被他所影響。


    沒什麽可恐懼的。那家夥不過是個惡魔,而你是這個村子真正的主人。


    蘇錦明白這一切的道理,但他並不想讓自己的努力付諸東流。


    劉小舟像是察覺到了他內心的變化一般,更加努力的討好他,黏著他。他忽然想起,自從這個人來到了村莊之後,已經完全沒有他和吳浩獨處的時間了。


    吳浩一開始還覺得無所謂,但後來也逐漸滋生了不滿的情緒。尤其是看到劉小舟越發不客氣的對蘇錦勾肩搭背,動手動腳的時候。


    就像故意在挑釁似的。


    他不像蘇錦是會隱忍的人,也不知道劉小舟的真實身份,所以便毫不客氣的將自己的不滿說了出來。


    劉小舟依舊唯唯諾諾的樣子,迴應著笑容,用帶著嘲諷的語氣輕聲說:“……你怎麽像在吃醋一樣?”


    “我們本來就是戀人。”對方的態度讓吳浩長久以來積攢的不滿瞬間爆發,連聲音都高了幾度:“吃醋有什麽不對?”


    蘇錦知道他說了最禁忌的一句話,卻也隻能無奈扶額。本就狹窄的小路上迴蕩著吳浩咆哮的聲音,路人紛紛駐足,驚訝的看著對峙的他們。


    劉小舟像受了什麽巨大的打擊一樣,呆立在原地,仿佛一具已經失去了靈魂的空殼。


    靜默良久之後,他忽然瘋狂的大笑起來,指著他們向著路人興奮的大喊:“你們聽見沒有,他們說他們是戀人哎!明明是兩個男人,竟然說是戀人?”


    像在期待著路人能有著和他一樣的反應,他的興奮近乎扭曲。但他的話語與行為,換來的隻是路人們不解的目光罷了。


    “戀人……有什麽不對嗎?”蘇錦歪了歪頭,詢問的視線那麽純淨和無辜:“我喜歡他,所以和他在一起,這和性別有什麽關係?”


    “你們為什麽不驚訝?”像是半點也聽不進蘇錦的話,他因路人平靜的反應而陷入瘋狂,揪著頭發失控的大喊:“男人是不能在一起的!他們不可能被接受!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依舊平靜的路人讓他失去了最後的理智,他揪住頭發緩緩蹲下身,抗拒的話語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剩下了低聲的哭訴:“如果你們能這麽容易被接受的話……憑什麽我要……憑什麽……我經曆的那些……到底算什麽……”


    沒有人迴答他,他在眾人同情的目光中,嗷啕大哭。


    不知哭了多久,也許是情緒的崩塌太過激烈和突然,所以才讓劉小舟太過疲憊而失去意識。


    兩人將他帶迴了屋子,吳浩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一頭霧水,忍不住詢問。


    而蘇錦並沒有迴答他的任何問題,隻是反問道:“你還記得那個洞窟嗎?”


    見他點了點頭,蘇錦才繼續說了下去:“那是村子的禁忌之地,連接異界的入口,每年都會有惡魔出沒。依附在人們身上,讓遇到他的人不幸。”


    “那麽……小舟是被惡魔附身了嗎?”


    “不。”蘇錦利落的否定了他的猜測,一臉的諱莫如深:“他就是‘惡魔’。”


    吳浩看了看昏睡的劉小舟,又看了看他,不明所以。


    蘇錦並不打算做更多的解釋,毫不客氣的將他打發走。他一臉鬱悶的迴到了家,發現蘇井然正坐在他的家裏蹭吃蹭喝,於是心情就更差了。


    他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說給蘇井然聽,蘇井然皺著眉深吸了一口煙,又慢慢吐出來,才悠悠的說:“外麵的世界和這裏不一樣,沒有那麽多理所當然和約定俗成。那裏充滿了束縛和規矩,人們被所謂的常識關在狹小的框架裏,循規蹈矩,稍有逾越便會被當做異類。”


    “劉小舟在那個框架裏長大,然而這個世界太自由了,推翻他之前所有的認知。如果他能全盤接受,便可以涅槃重生,如果不能,就會迷失自我。”


    吳浩並不是那麽懂他話中的意思,所以繼續問:“那麽,在外麵的世界裏,我和蘇錦的感情


    ……是錯誤的嗎?”


    從來沒心沒肺放吳浩,卻總在和蘇錦相關的問題上,變得那麽膽小和患得患失。蘇井然看著他眼中透出的不安與悲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溫柔的揉了揉他的頭發:“你們的心足夠堅定,所以不會被束縛住。無論在哪個世界,喜歡一個人都不是錯誤的事情。錯誤的不過是人們的無知和愚蠢。”


    見他眼中的迷茫和不安仍未散去,蘇井然唇角的笑意更深:“放心,你們會一直在一起的。沒有什麽能讓你們分開。”


    雖然不想承認,但眼前這個總是吊兒郎當的人,偶爾也會說一些貌似很有道理的話,打消他的疑慮和不安。於是他拍開蘇井然的手,又恢複了平時的樣子,自信滿滿的說:“這點你不說我也知道。”


    蘇井然難得的沒有生氣,隻是迴應了一個笑容,便將目光移向了窗外。


    屋外的天空藍的透明,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喃喃的說:“希望小錦那邊,一切順利吧……”


    劉小舟睡得很沉,像是在那場爆發之後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他的書包斜斜的搭在桌角上,平時總揣在包裏的作業本掉了出來。狂風席卷而過,本子迅速的翻著頁,仿佛故意掀開了某個故事的序章。


    蘇錦看出這是他平時總在奮筆疾書的作業本,猶豫了一下,他還是走了過去,將本子撿了起來。


    他隨手翻開某一頁,本子上寫的像極了某種古怪的異族文字,扭曲著,浮動著,散發著金色的光。那光芒逐漸強烈,他還來不及反應,便被這光芒迅速吞噬。


    待到光芒散去,他再度睜開眼睛時,眼前是一片奇妙的,異樣的天地。


    天空碧藍藍,清澈澄淨,澄淨的甚至有些冰冷.但是陽光卻明亮而溫暖。在這裏看得到光線的顏色,赤橙黃綠青藍紫,條理分明,散布在天地之間。


    聳立在眼前的,是玫瑰紅的水晶城堡,它在陽光下熠熠的閃著光,反射的光芒映紅了半個天空,藍色的天和紅色的光芒混合在一起,有時輝映成淡淡的紫色,那仿佛夕陽西下時,淒迷的美感。


    城堡的後麵是一大片花園,各種各樣的鮮花緊緊簇擁著,五彩斑斕,讓人眼花繚亂。清風繚繞的時候,花瓣會隨風起舞,漫天飄落。


    這裏仿佛沒有季節之分,生機勃勃的土地上飄著雪。陽光下的雪反射著七彩的光芒,明亮的讓人睜不開眼睛。有時候雪花中會夾雜著茉莉花幽幽降落,空氣中到處都是清甜的味道。


    “我就知道的,總有一天,你能來到我的世界。”


    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夾雜著某種危險的冰冷。


    蘇錦猛然迴過身去,劉小舟正在花叢中注視著他,笑容古怪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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