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許氏再次走進榮熙堂,正好看見桓崧踹桓陳的一幕。


    夫君不與她商量就決定去隴西郡任職,讓她十分心寒。


    好歹他們也是自幼一起長大,同床共枕兩年多還有了女兒,他竟是一絲一毫都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看著他挨訓,她本該幸災樂禍的。


    可她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甚至在尚未考慮清楚的情況下,雙腳就不受控製地走到桓陳身邊,噗通一聲跪在了桓崧麵前。


    “父親息怒,且聽兒媳一言。”


    桓崧對這個表侄女兼兒媳婦一向沒有什麽好感。


    仗著母親疼愛於她,自小就在府裏橫行霸道。


    與陳哥兒成婚兩年多,小兩口是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妻子和女兒也沒少受她的氣。


    不過看她對陳哥兒如此緊張,倒還有幾分賢妻的模樣。


    桓崧的怒氣平複了些許,冷聲道:“馥兒可要想清楚了,陳哥兒若是去了隴西郡任職,你們小夫妻想要見麵可就不那麽容易了。”


    一般來說,夫君去外地任職,妻子都是要留在府裏侍奉公婆的。


    像他們這樣出身的男子,身邊又不能沒有人伺候飲食起居,必然要帶上侍妾或者通房。


    甘氏本來就已經有了一個兒子,若是再跟著陳哥兒去隴西郡,他就不信兒媳會一點想法都沒有。


    果然,小許氏的臉色立刻就不好看了。


    但她卻不似往日那般說翻臉就翻臉,而是一把拉住桓陳的胳膊:“夫君,你一定要去隴西郡,不管誰來勸說都沒有用了,是麽?”


    桓陳有些拿不準妻子是什麽意思,但他還是重重點了點頭。


    “好!”小許氏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膝行到老夫人身前,重重磕了個頭。


    “祖母,孫媳沒有本事勸服夫君,隻求您允準我隨他一起前往隴西郡,以方便照顧他。”


    她的決定讓屋裏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


    年輕夫妻舍不得分離是人之常情。


    問題是小許氏和桓陳感情一直都不怎麽好,她居然會願意舍去郡公府奢華舒適的生活,去隴西郡做一名普通副將的妻子?


    更重要的是,眾人都知道她自小心裏就念著桓鬱,她居然舍得離開?


    老夫人仔細打量了她一番,淡淡道:“馥姐兒,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離開郡公府,有些東西就等同於徹底放棄了。”


    當著桓岩和喬氏的麵,有些話她不好說得太過直白。


    不過在座的人也不是傻瓜,都能聽懂她話裏的意思。


    桓陳是老郡公的嫡長孫,如果安生留在天水郡,承爵的可能性雖然不大,但也不是一點機會都沒有。


    但他若是去了隴西郡,就徹底沒有了承爵的希望。


    小許氏是個要強的性子,之所以自幼便對桓鬱情有獨鍾,除卻他本身足夠優秀之外,與他的郡公嫡長子的身份也有很大的關係。


    桓陳主動放棄爭奪爵位,連桓崧都有些接受不了。


    方才她明明還為了此事痛哭了一場,這麽快就想明白了?


    聽了老夫人的話,小許氏眼中流露出一絲苦澀。


    郡公夫人誰不想做?


    可自從見識了弋陽郡主的手段之後,她已經徹底灰心了。


    麵對一個全方位都碾壓自己的對手,繼續爭鬥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不……


    小許氏苦笑了下。


    對於比男子還要厲害幾分的弋陽郡主而言,她連對手都算不上。


    她又磕了個頭:“祖母,孫媳已經想清楚了,願意隨夫君前往隴西郡。”


    老夫人那張保養得宜的臉有些扭曲。


    雖然她很不願意承認,但三十多年的爭鬥,她終究還是輸了。


    最初她隻是不服氣那個繡繡。


    一個死了十幾年,甚至沒能等到正式嫁進桓家的女人,憑什麽處處高她一頭?


    論身份,她好歹也是官家嫡女,那繡繡隻是平民之女。


    論容貌,她明豔動人身姿窈窕,那繡繡眉眼清淡容色平平。


    可她用了三十多年也沒能把丈夫的心捂熱,更無法讓他把那女人忘掉一分一毫。


    不僅如此,她還搭進去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孫子。


    直到最近她才想明白,與她爭來鬥去的從來不是那個死去幾十年的繡繡,而是她的丈夫桓謹夙。


    他那麽厲害那麽精明,自己又怎能鬥得過他?


    崧兒被她養廢了,岩兒卻被桓謹夙教養得那般出眾。


    到了孫子一輩,她有意將陳哥兒放到丈夫身邊,讓他和鬱哥兒、際哥兒一起修文習武。


    桓謹夙並沒有偏心,對三個孫子做到了一視同仁。


    陳哥兒也爭氣,再苦再累都不在她麵前哼一聲。


    然而,十幾年下來,他還是比不過鬱哥兒。


    她不願意承認失敗,便一直給陳哥兒灌輸爭奪爵位的想法,仿佛隻要他們祖孫二人不放棄,總會有實現願望的一日。


    如今,陳哥兒也放棄了,她還能指望誰?


    老夫人看向眼角已經隱隱有了皺紋的長子。


    罷了……


    人終究還是要信命。


    當年她對桓謹夙一見鍾情,長兄動用了所有的人情才說動了他。


    可他卻把所有的條件說得分明,連一句哄她高興的謊話都不願意說。


    她那時太年輕,總以為憑借自己的年輕和美貌,一定能把那個占據桓謹夙心尖的女人擠走。


    誰知這一切不過是她癡心妄想,三十多年過去了,桓謹夙心裏依舊隻有繡繡,對她的態度卻從尊重變為冷淡,直至形同陌路。


    老夫人自嘲地笑了笑,把目光轉向次子。


    有些事情明明非常簡單,她卻花了三十多年才想明白。


    幸好岩兒也是她親生,雖然母子之間有些隔閡,血緣總是斷不了的。


    隻要她願意放下身段,他們的關係總是能夠彌合。


    老夫人想明白了一切,隻覺整顆心都通透了。


    “陳哥兒,難得馥姐兒對你一片真心,你莫要辜負了她。”


    桓陳身子微微抖了抖。


    祖母莫不是老糊塗了?


    闔府上下誰人不知,阿馥打小兒眼裏就隻有桓鬱,即便嫁給他之後也沒有改變。


    她會對自己一片真心?


    真是可笑!


    但這些話他也隻敢在心裏想想。


    難得祖母能夠理解他,願意放他前往隴西郡,他可不能自己和自己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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