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姵放下油紙包,將露出一角的兩張銀票從疊得整整齊齊的衣裳下抽了出來。


    看清楚她手裏拿的是什麽,桓鬱又一次被逗笑了。


    陛下和小五哥都說過小九是個小財迷,他自己也親眼見過她為了贏得彩頭與阿際爭鬥,心裏卻從未真的把她當做一個“財迷”。


    畢竟以小九的身份,無論缺什麽也不可能缺錢。


    而且兩人在麒麟衛共事這一個月,小九出手一直都非常大方,單是上任頭一日請大家吃飯就花費不菲。


    可方才她的表現……的確是小財迷無疑。


    蕭姵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把銀票在他麵前攤開:“不瞞桓二哥,我長這麽大,手裏還從來沒有掌握過這麽多的銀子。”


    兩張麵值一百兩的銀票,對於世上絕大多數的人而言都不是一個小數目。


    但以蕭桓兩家的地位和財力,這麽點銀子恐怕還不夠府裏幾日的開銷。


    雖然很清楚她並不可憐,桓鬱心裏多少還是添了幾分同情。


    小九不是尋常的女孩子,不會因為買不起華服首飾胭脂水粉而犯愁。


    但一個人想要成就一番偉業,單靠勤學苦練是遠遠不夠的。


    銀子不能解決世上所有的事情,但很多事情用銀子解決卻是最簡單且快速的方法。


    “這也是貝媽媽替你準備的?”


    蕭姵把銀票放迴原處:“是啊,貝媽媽雖然隻是我的乳娘,但她最疼我了,一直都把我當做自己的親閨女。


    但我從前每次出遠門身邊都有丫鬟跟著,貝媽媽準備了銀子也隻會交到她們手裏,不過……”


    她笑著看向桓鬱:“若是她知曉我此次出行是給桓二哥做小廝的,大概就不會給我塞銀票了!”


    “小九的意思是我不僅應該負責你的衣食住行,還得給你發月錢?”


    “那是自然,桑璞和豐收給你做小廝都有月錢拿,我堂堂的蕭九爺難道還及不上他們兩個?”


    桓鬱覺得自從離開京城,自己除了笑之外似乎什麽表情都沒有了。


    論武功,桑璞和豐收捆在一起也及不上半個小九。


    可論起做小廝伺候人,小九……真是想想都夠嗆。


    “你可別小看人!”


    蕭姵擰開小水囊將自己的手洗幹淨,又把帕子打濕遞了過去:“請公子淨手。”


    桓鬱十分配合地接過帕子,認真地把手擦幹淨。


    蕭姵又將白布包和油紙包打開:“請公子用飯。”


    桓鬱依言拿起一個饅頭撕了一塊放進嘴裏。


    饅頭是今早蒸的,雖然已經涼了味道卻還不錯。


    見他開始用飯,蕭姵這才拿起一個饅頭和一條肉脯規規矩矩地吃了起來。


    這般勤快懂事的小廝,任憑是誰都挑不出毛病。


    可桓鬱怎麽看還是覺得別扭。


    他拿起自己的水囊喝了一口:“小九,國公府的長輩們對你的要求一直都這麽嚴格嗎?”


    “桓二哥指的是銀錢方麵?”


    其實桓鬱隻是想尋個話題調節一下氣氛,聽她這麽問順勢點點頭:“姑且算是吧。”


    蕭姵道:“這都是我母親的意思。她是怕我手裏掌握的銀錢太多,這世上便沒人管得住我了,所以才特意交待家裏人這麽做的。”


    桓鬱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起過世多年的國公夫人,難免有些尷尬。


    蕭姵卻並不避諱,坦然道:“世上沒有見過親娘的人也不止我一個。而且我知道母親這麽安排也都是為了我好。


    若是沒有人管著,我這樣的人估計能把天都捅個大窟窿……”


    桓鬱不是個喜歡多事的人。


    但祖父指派給他的那些人實在是太能幹了。


    那日蕭姵在鐵匠鋪門口奪馬狂奔之後,他隻是想讓他們去查一查蕭家那一日發生了什麽,他們卻查出了一大堆和蕭家有關的事情。


    當然,似國公府這樣的人家,隱秘的內宅陰私是不可能被人查實的。


    因此桓鬱知曉蕭姵生母早逝,卻不知道當年大夫人南氏臨終前還做了這麽詳盡的安排。


    但從蕭姵方才的話中不難聽出,她對他的身世是真的毫不知情。


    桓鬱生性內斂,幾乎從來不與別人談論自己的隱私。


    可他不得不承認,像蕭姵這麽坦蕩地活著,的確會輕鬆很多。


    或許,自己也可以學著坦蕩一次?


    他心裏尚未做出最終決定,嘴巴卻生平第一次失去了控製。


    “小九,世上沒有見過親娘的人的確不止你一個,但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幸運……”


    蕭姵尚且沉浸在自己的話語中,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


    隔了一陣她才喃喃道:“桓二哥,世上沒有親娘的人很多,我的確算是最幸運的……”


    桓鬱道:“天水郡與京城相隔千萬裏,咱們兩人的命運卻是一樣的。


    我的母親也是在生我的那一日難產而亡。”


    蕭姵這時才徹底清醒過來,忙道:“桓二哥,我剛才不是故意那麽說的,我不知道你也……”


    桓鬱道:“小九不必如此,既是同命人,感受便是一樣的。


    我之所以覺得你幸運,是因為我的母親臨終前甚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沒能留下。”


    蕭姵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


    正如桓鬱方才所言,他們是同命人,所以完全清楚對方心中的感受。


    這樣的傷痛不是別人幾句撫慰的話語便能平複的。


    同時,因為從未有過與生母共同生活的經曆,這樣的傷痛似乎又沒有那麽難以承受。


    總之,這是一種很難用言語精確表達的滋味。


    桓鬱淡淡一笑:“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咱們繼續糾結也沒有什麽用,還是應該好好生活。”


    蕭姵道:“的確是沒有什麽好糾結的……”


    她很想問一問眼前的男子,若是他母親的早逝有疑點,他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是執著地追查真相,還是放下一切好好生活?


    可她開不了口。


    因為她太了解自己,旁人的選擇根本不可能影響她。


    而且將對方已經愈合的傷口再次撕裂這種事情,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出。


    見她神色有些恍惚,桓鬱並沒有追問。


    他將麵前的吃食收拾好,溫聲道:“往前再走幾十裏便有一座驛站,那裏的飯菜還算不錯,今晚我請你好好吃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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