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頭巷尾沸沸揚揚。


    士紳們大罵王鏊,江南的買家被下獄,原本預定的商貨隻能賣往他處。


    朝廷傳出言論,災禍異相就是王鏊引來的。


    “老爺,現在全京城都在罵您呢。”管家小心翼翼的道。


    “都怪嚴成錦那狗官!非要查平江伯,查也就罷了,還讓老夫來善後,此事豈能怪老夫?”


    王鏊咬著牙齒,死死的抓著轎椅的扶手。


    抓走官紳,江南的買賣勢必會跌落,從家書中得知,良鄉商會去江南做絲綢生意,這小子倒會撿便宜。


    “老爺,江南本家來書信了。”


    王鏊展開看了幾眼,麵色徒然凝重。


    翌日,奉天殿。


    李東陽奏完革除江南各地的冗雜官員。


    江南地方富庶,各司、府、州、縣的官員也比北直隸多,如同纏在身上的贅肉。


    內閣和九卿商議,讓他們迴原籍,等到有坑了再出來為官。


    “前幾日,天象異常,山西禦史傳迴疏奏,有彌勒逆賊煽動百姓,太原衛指揮張寅是彌勒逆賊。”方學道。


    大殿的所有人,目光落在方學身上。


    朝廷中的官員,竟有逆賊的奸細,自從弘治十三年掃過白蓮,朝中安定了許久,如今竟又有逆賊的消息傳來。


    王鏊持芴拱手:“逆賊的教義,從西域傳入,僧道跟隨商賈來到大明。”


    朝廷整飭過僧道司,各地有固定名額。


    但西域流入的僧道,不在僧道司的管轄範圍內,衝擊了朝廷的製度。


    要壓製這些僧道,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讓他們進來。


    嚴成錦思索片刻,突然開口:“本官不是挑釁王大人,王大人此舉不妥。”


    上來就打本官的臉,這還不是挑釁,王鏊捋須,麵帶微笑:“那嚴大人以為應該如何?”


    “推行白話文。”


    王鏊冷臉看了他一眼,“你誥書寫得一般,本官看你是不想寫誥書。”


    “分到本官頭上的誥書,是新皇寫的。”


    “???”朱厚照。


    王鏊愕然當場,諸公的嘴角不由微微抖動。


    太上皇弘治心裏清楚,從東暖閣出去的誥書和敕書,是嚴成錦和朱厚照寫的。


    並不覺得奇怪。


    看向嚴成錦的眼神多了幾分詫異。


    “嚴卿家為何要推行白話文?”


    諸公也滿臉正色的看過去。


    尤其是王鏊,他心裏對白話文,是鄙夷,那粗俗易懂的文字,與士大夫的身份不符,毫無涵養和才氣可言。


    跟著一群不通經文的百姓說白話文,寫白話語,那不是自降身份。


    “彌勒傳播教義,用的正是白話,朝廷發出的誥書,用的卻是晦澀難懂的生詞,所以教義比政令更容易傳達。”嚴成錦道。


    王鏊道:“你怎能拿彌勒和朝廷比較?”


    “臣什麽也不想說了。”


    “……”王鏊。


    “……”太上皇弘治。


    “……”朱厚照。


    李東陽覺得有幾分道理,文淵閣有一道聖旨,是在島國倭寇入侵時,高皇帝朱元璋所寫: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告訴百姓們,準備好刀子,這幫家夥來了,殺了再說,欽此。


    這是何等粗鄙通俗的語言。


    可那一戰下來,倭寇損失慘重,兩千人被大明百姓殺得崩潰逃竄。


    白話文雖好,但對讀書人卻不適用。


    若是給天下讀書人也用這種粗鄙的文體,會被讀書人戳脊梁骨罵死,王鏊所言有道理。


    “依臣看,敕封官員的敕書和誥書,應當用官文,昭告百姓農事的詔書,用白話文。”


    分開而論,諸公也沒有意見。


    畢竟,今後寫詔書時不必抓耳撓腮彰顯水平,大大減輕了工作量。


    太上皇弘治沉吟著,細細的琢磨著李東陽的話,手指輕輕放在龍椅的扶手上,有節奏的敲打。


    突然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嚴卿家和王卿家不必爭了,按李卿家所言,分而治之。”


    此非大事,而且高皇帝也用過白話文寫聖旨。


    所以,決斷起來不難。


    等廷議散去後,王鏊獨自留了下來,雙目噙淚:“太上皇,臣想致仕!”


    “王卿家還如此年輕,為何?”


    你說什麽瞎話呢,老夫六十了。


    若是其他人說他年輕,王鏊一定以為是諷刺,早就一巴掌扇過去了。


    可站在他眼前的是太上皇,他不敢。


    “謝太上皇賞識,臣可以服侍太上皇和新皇,乃是天大的恩幸,可臣查辦江南之事不力,如今民怨四起。


    臣若再不致仕,士紳怨恨的便是朝廷!”


    王鏊老淚縱橫,心裏把嚴成錦當成痰盂,渾身上下吐了個遍。


    可身為忠心耿耿的老臣,替朝廷背鍋,說不定還能得恩幸百年,今日一早本家來信,許多官紳與他斷了往來。


    若不從這個位置上下來,家道就要中落了。


    刑部尚書官職雖大,卻也不敢與整個江南的士紳作對,誰當誰倒黴。


    太上皇弘治看向蕭敬:“有此事?”


    “廠衛也聽到了風聲。”蕭敬巴不得王鏊致仕,這也是為了他好,聽聞嚴成錦在翻王鏊的宗卷,早晚要彈劾。


    “不準乞,南直隸工部尚書空缺,王卿家代寡人鎮守南直隸吧!”


    太上皇弘治對王鏊頗有了解,性子耿直說話難聽。


    但卻像劉公,剛硬清直,正好替他鎮守南直隸。


    王鏊聽出太上皇弘治有安置之意,叩首:“臣謝過太上皇!”


    ……


    東暖閣,


    朝廷要頒布在百姓中推行白話文的政令。


    先是科舉,三百千的講義要進行改革,蒙學私塾先生教書,要用白話文。


    這封旨意以下,會名傳千古,所以朱厚照要親自寫。


    “爺,給!”穀大用遞上狼毫。


    朱厚照喜滋滋的趴在禦案上,開始寫第一封白話文的詔書: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以後對百姓的聖旨,都用白話文,朕這封就是標準,欽此。


    “爺,您這聖旨寫得真好。”


    朱厚照自己也很滿意。


    嚴成錦瞥了一眼,無力吐槽,這簡直就是浪費了一封玉軸。


    “新皇,大人,王鏊致仕了!”小太監進來稟報。


    就算王鏊不致仕,他的彈章也很快要上了。


    如今海戰還未取勝,朝中能勝任這個官職的人隻有刑部左侍郎劉宇。


    嚴成錦仔細沉思片刻,道:“新皇,不如召劉宇來談談?”


    “去把劉宇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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