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值房。


    方學和鄭乾正在埋頭整理疏奏。


    需要把每日最重要的五本疏奏,找出來,呈遞到嚴成錦的書案上。


    此時,值房裏的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方學感覺不妙,迴頭看見太上皇弘治和諸公一行人,走入值房中。


    “太上皇和諸公怎麽來了?”一個禦史小聲嘀咕。


    “寡人來視察。”


    太上皇弘治神色充滿了威嚴,掃過都察院的疏奏,這裏林林總總有幾百本疏奏。


    諸公也看了一眼,就像衝到民宅裏查房的官差,眼睛似乎在搜尋什麽。


    如果按朝廷中的陣營,分成兩派。


    他們跟太上皇一夥,嚴成錦多數時候和新皇一夥,這家夥總是藏著掖著不報。


    “宣府的疏奏呢?”張敷華問道。


    最著急的便是他,兵部掌管武官升降,五日,他批閱了十幾封獎賞的疏奏。


    方學遞上一封疏奏:“嚴大人本想整理一番再遞呈。”


    太上皇弘治接過來看了幾眼,須臾功夫,臉色變得沉重起來。


    沉聲問道:“兵部準了幾封請賞疏奏?”


    張敷華看到這本疏奏,連冷汗都冒出來了,顫聲道:“有十四封,多是宣府和遼東傳迴。”


    劉健正氣凜然:“這些邊將真可惡,整飭過一次,不敢殺邊關百姓,反倒殺韃靼百姓。”


    韃靼的百姓沒有黃冊。


    就算被殺了,邊關的父母官也不知道,真是朝廷有政令,邊官有對策。


    ……


    奉天殿。


    把江彬閹了丟在惠民藥局,朱厚照上朝時,以為諸公會彈劾他。


    誰知諸公板著臉,凝視著嚴成錦。


    太上皇弘治與嚴成錦對視一眼,緩緩開口:“宣府的疏奏,嚴卿家為何不報?”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百官拉下臉來,此子捂上一月,不稀奇。


    劉健忍不住道:“還有其他事?”


    “韃靼人的確南下擄掠,遞呈到兵部的疏奏有真有假,不過,臣聽聞一個不好的消息,不知?”嚴成錦踟躕道。


    大殿中,人人豎著耳朵,都想聽聽嚴成錦接下來要說的話。


    太上皇弘治催促道:“說。”


    “朝廷施恩的政令下得太晚,韃靼的百姓,多朝瓦剌遷徙而去。”


    太上皇弘治的臉色驟然陰沉下來。


    大殿中一陣嘩然,諸公麵色憂心忡忡。


    他們不關心韃靼百姓的死活,隻求不造反便好,可遷徙到瓦剌,就壯大了瓦剌的兵力。


    一下子,百官懵然了。


    嚴成錦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開春有虜寇擾邊,也有投誠的饑民,但皆被邊將斬殺邀功。”


    大明和韃靼沒有仗打,失去晉升的機會。


    難得有韃靼人劫掠,邊將自然混水摸魚,撈一把軍功。


    這也不怪朝廷,邊將常年與韃靼人交戰,恨之入骨,不將他們視為百姓。


    張敷華動容,躬身道:“臣失察。”


    這些邊將狗官竟一封疏奏也不傳迴。


    朱厚照很滿意地看了嚴成錦一眼:“兒臣早就說過,撥賑銀安撫,父皇和諸公不聽兒臣的,此事,當抵去一件功績。”


    太上皇弘治瞪了他一眼,不成想瓦剌會接納韃靼的百姓。


    轉念一想,韃靼與瓦剌本就是一家,吸納韃靼百姓也合情合理。


    蔣冕道:“眼下,還是先應對為好,可否在薊州和霸州抽調馬匹安撫?”


    韃靼人向來好戰,必定也有不願歸順瓦剌的人。


    雖然會損失一些馬匹,可卻比激化九邊矛盾,再引發戰爭強。


    嚴成錦仔細聽著,這也算安邊政策。


    太上皇弘治凝眸,注視著嚴成錦,聲音變得有些嚴厲起來:“嚴卿家以為呢?”


    “當在韃靼設立黃冊,以牧戶為單位,給些錢糧撫須。”嚴成錦想到上一世,不僅入戶口,連土地都給劃分了。


    諸公思慮一番。


    在韃靼建立黃冊是極難的,韃人四處遊牧,行蹤飄忽不定。


    而黃冊隻對禁錮在一處的百姓有效。


    太上皇弘治眉頭微微一挑,黃冊本就是管理百姓的辦法,很嚴肅地道:“戶部派人到邊鎮,願入黃冊者,錢糧一石,布一匹。”


    站在殿前的朱厚照看向蕭敬。


    蕭敬明白這是何意,又轉頭看向太上皇弘治,得到準許後,才將此事當成朱厚照的功績,貼了上去。


    刑部尚書王鏊躬身:“江彬等人該如何處置?”


    “江彬已被閹割,就當受過了,還請諸位師傅不要追究。”朱厚照有自己的主意,正好讓江彬充當皇孫的射藝師傅。


    劉健和蔣冕幾人對了眼神。


    “當交由刑部處置。”


    ……


    惠民藥局,蠶室。


    江彬身體漸漸痊愈,又吃了汪機調配的藥方,精神漸漸恢複,已經接受了這個身份。


    心中雖有不甘,但也隻能改變原本的計劃。


    “有人嗎?我想喝粥。”


    胡大龍走進來,皺眉道:“江將軍剛動過刀,不能喝水。”


    見他口幹舌燥,便拿起一碗清水,用棉布沾了沾,濕潤江彬的嘴唇。


    江彬敢覺好受了許多,問道:“新皇何時接我入宮?”


    詫異地轉頭,卻見胡大龍身後還站著一個人,眸子不禁睜大起來,聲音中有幾分警惕。


    “嚴大人來找下官何事?”


    嚴成錦看著江彬,格外認真:“江將軍可能白閹了。”


    “白…白閹了是何意?”江彬疑惑地打量著嚴成錦,咽了咽口水,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就是,閹了也進不了宮。”


    江彬怔住了,瞳孔猛地一顫,不明所以地看向嚴成錦:“啥,啥意思?”


    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嚴成錦眼裏帶著幾分同情地看著江彬:“太上皇下旨,讓你下刑部大牢問冒功之罪。”


    江彬臉色崩塌,哇地一聲,嚎啕大哭出來。


    “子孫都沒了…不值,不值啊…”


    嚴成錦想了想,本沒打算揭舉江彬,而是將他送出海。


    可沒想到刑部要問責。


    若是叛死罪,他也不能替江彬求情。


    這時,錦衣衛千戶葉準走了進來:“嚴大人,太上皇和新皇讓您入宮。”


    嚴成錦轉過身,眸中有幾分疑惑,兩人同在必定是要廷議。


    已經下朝了,再廷議便是有要事商談。


    “是何事?”


    葉準搖頭:“似是傳迴一封疏奏,便要召集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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