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滿朝沒有抵抗者


    “蔡卞、薛昂與林自遭到追打;講議司吳居厚、王漢之等十數僚屬遭痛毆,吳居厚躲入太學,被太學生圍毆,重傷不起,幸得張耒阻攔,已送入醫館治療,現在,宣德樓外群情滔滔,南黨與舊黨已經聯起手來,準備聯手寫彈章,請陛下罷置講議司,廢除追究言事人的詔命……”


    張用、曹煜被召來後,訕訕迴答皇帝的詢問。稍停,這二位又補充說:“今日皇宮值守是廣南鬼軍,還有才從杭州整訓迴來的虎捷、宣毅二軍,這些人與江西學派多有牽連,臣等趨之不動,而那些士兵隻肯護住傷者,卻不肯彈壓。陛下,事急也,請陛下登宣德樓宣慰百官。”


    宋徽宗膽子小,讓他登上宣德樓宣慰,這簡直是讓他去跳河,皇帝將頭搖的像撥浪鼓,膽戰心驚的問:“張太尉、曹太尉,鬼軍不聽調遣,難道他們又要像朱雀軍那樣,再來一次皇宮兵變?”


    張用、曹煜搖頭:“那到不至於,上次趙離人處罰朱雀軍嚴厲,那些朱雀軍士兵現在仍在海外服役,所以鬼軍還不敢鬧兵變,更況且高俅高太尉也去了,別人的麵子不給,高太尉跟趙離人是朋友,有他彈壓,鬼軍不敢鬧騰,隻是他們現在不聽調遣,且有鬼軍在,虎捷、宣毅兩軍投鼠忌器,再加上一份香火緣,也不敢幹涉百官。”


    小皇帝手足無措,蔡京趕忙問:“除了虎捷、宣毅兩軍外,現在宮牆內還有哪支軍隊?”


    張用、曹煜相對看了一眼,苦笑:“禦前六軍,上四軍除了虎捷外,控鶴、龍捷兩軍已經開往廣南整編,鐵騎軍往真定移戎。趙離人上次經手整編。將虎捷與宣毅裁撤七成,這兩軍迴歸後,因其展現了強大的戰力,皇城三司諸班直已開始裁減人手,如今各軍缺編嚴重。


    況且,現在調其他的軍隊來,恐怕也指望不上,因這三支軍隊所展現的戰鬥力實在令其他軍恐懼。便是將京城所有的軍隊調來,怕他們也不敢與鬼軍、虎捷、宣毅對陣。”


    蔡京現在還能穩住陣腳,他連忙尋求確認:“鬼軍、虎捷、宣毅三軍,不可能再鬧兵變嗎?”


    張用出列迴答:“現在他們隻是拒絕出宮,但是他們也護住了宮門,禁止百官衝入。若無變故,這局麵還能維持下去。”


    曹駙馬曹煜提醒:“所謂變故,就是指這時候軍令不能頻出。這三軍正在執勤,若要突然撤換他們,恐怕他們以為朝廷要懲戒他們,那就捅出大簍子了。好在目前三軍還能守住宮門,這個在下可以保證。請陛下安心。”


    蔡京再問:“這三軍值守,尚需多久輪換?”


    張用迴答:“因這三軍具備強大戰力,能在遠距離內阻殺接近者,故此。目前皇宮要緊處都是他們值守。而其餘各軍隻是擔任一些無關緊要的巡邏任務。要等這三軍輪班,恐怕要等上四軍中,其餘兩軍從廣南整訓迴來。”


    小皇帝長鬆一口氣,念叨:“能守住宮門就好,能守住宮門就好。我料趙相公必不負我。”


    蔡京臉陰陰的,心說:“你都知道趙興遠在海外,他不負你,那些士兵負不負。難說。更況且,事情鬧得這麽大,背後要沒有黑手,誰信?”


    停頓了一下,蔡京詢問:“陛下,如今該如何處置?”


    宋徽宗猶豫片刻,鼓足勇氣問:“皇城三軍真不可叛嗎?”


    張用沒有說話,曹煜曹駙馬想了一下。答:“我兒曹晟曾經告訴我。他老師最擅長地就是組織,陴路支之戰之後。連陴路支王子都聲稱,宋軍最讓他驚愕的就是死戰不退,即使他已經實現了中央突破,宋軍依然打的不慌不忙,有條不紊。


    廣南鬼軍以及虎捷、宣毅兩軍我已經看過他們的訓練,這支軍隊最鮮明的特色就是組織有力,航路之間,及低聲然。剛才我已經去轉了一圈,各級士官長還能有效約束士兵,臣敢保證,這三軍雖然心有抱怨,但尚能令行禁止,但臣以為,此時此刻,朝廷還要以安撫為主,穩中求勝。”


    宋徽宗長長鬆了口氣,答:“那就好,那就好,如此……”


    宋徽宗將頭歪向了蔡京,蔡京立刻出主意:“宣召禮部尚書黃庭堅入宮奏對,陛下且聽聽他如何說。”


    皇宮門口,百官群情激奮,他們麵紅耳赤的大聲嚷嚷著,激動的在彈劾文章上署名,黃庭堅寫的彈劾文章不過五張紙,署名者光登記名字已經書寫到第一百張。


    中國事兒,大多數很玄妙,玄妙就玄妙在“領頭羊”三個字上。


    大多數時候,中國人對苛政、暴政以及荒唐政治地忍耐力是非常驚人的,有時候,目睹社會種種怪現象,常常會驚歎於當事人的忍耐力。然而,領頭羊一出,則風起景從,局麵便煥然一新。


    然而,玄妙就在於領頭羊的命運,大浪淘沙,前浪總是死在沙灘上,讓後浪超越。縱觀中國曆史,所有的領頭羊都是別人成功的墊腳石,故此在中國曆史上,每一次暴政後麵,都存在著一大群野心家,他們偷偷的期盼著有人擔當領頭羊,從而成為他們的墊腳石。領頭羊不出,他們就苦苦地忍耐著,領頭羊一旦出現,則所有的人爭先恐後,唯恐落在別人後麵。


    說起來,黃庭堅罷朝的倡議一經提出,得到熱烈響應,也不是沒有原因的。讀書人十年寒窗辛苦,入朝做官圖的是什麽,不過是為了“一朝權在手”,蔡京開設講議司,將權力淩駕於三省六部之上,整個國家大事由他與兩名親信做主,這等於動了百官們地奶酪,朝廷大臣們原本心有不滿,就缺一個領頭羊出來鬧事。所以,黃庭堅振臂一唿,群起響應。


    王安石變法,其實就是一個目的,千方百計的用變法的名義打擊和排擠反對派,他成功了,他將所有有名望地人都打擊、排擠下去,以至於隨後的苛政酷烈卻造就不出一名領頭羊。但現在由於趙興地出現。曆史有了改變,用強大的武力做後盾的南黨站出來一喊,成了一股當然的反對派,所有的野心家都跳了出來,在串通,在密謀,在相互聯絡。宣德樓外一片沸沸騰騰,比馬行街的菜市場還要熱鬧。


    太監楊戩膽戰心驚地走到宣德樓外。揚起尖銳的嗓音唱頌:“陛下宣召,宣黃學士以及禦史台諫官入宮奏對。”


    入宮奏對,在這種情況下入宮奏對,這在別地朝代是不可思議的事情,蔡京與宋徽宗師徒是著名的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君臣。在一般來說,大臣們聽到這樣的召喚,不免會想到是皇帝起了殺心,準備來一場鴻門宴——然而。這是宋代。


    黃庭堅喊了幾嗓子,吩咐大家收起彈章,收好彈章的題名錄,招唿了幾個相熟地禦史,又詢問誰願意共同入朝,各個黨派與團夥頭目都不肯放過這個露臉地機會,他們紛紛爭先恐後,幾經商議。推舉出幾位領導人,決定由他們入宮遞交奏章。


    日進正午,道君皇帝在紫綱殿接見了大臣,黃庭堅首先出列,揚聲大唿:“陛下曾向全國發布詔書,表示自己對於元豐、元祐沒有成見,一切隻看對國家是否有好處。任何傷害國家利益者,不論是元豐還是元祐。必與國人共同唾棄之。當年陛下還曾下令。‘欲以大公至正,消釋朋黨。遂改元為建中靖國’。


    此舉表示出一種不偏不黨、除舊布新地氣魄。當日,陛下親自倡導開言路,言猶在耳。現如今,陛下欲以言論罪群臣,出爾反爾,國無信矣……”


    黃庭堅矛頭直接指向皇帝,指責皇帝沒有信用,這在別地朝代也是不可想象的,但在這個北宋最黑暗的時代,北宋最荒唐的皇帝宋徽宗卻不得不忍耐。北宋第一奸臣蔡京也隻能耐下心思,垂首聽黃庭堅噴吐沫。


    黃庭堅引經據典,侃侃而談,抨擊童貫等宦官以及蔡京等人胡作非為,一直談到暮雲四合時分。徽宗饑腸轆轆,餓得受不了了,他站起來邊走邊說:“今日且先到此,朕餓壞了,找機會再聽你說吧。”


    小皇帝之所以不肯鬆口,是因為起居郎鄧洵武地勸解是從他的世界觀入手的,他的父兄兩代都在禍害國家,他如果不繼承父兄地遺誌,繼續禍害國家,那就是不孝,而“不孝”是儒學世界觀中最大的罪名,小皇帝不願意輕易讓步。


    可小皇帝想走,又哪能走的成。黃庭堅上前一把拉住皇帝的衣服,堅決不讓他走,掙扯之間以至於把衣服都撕壞了。徽宗大叫道:“卿有話好好說,我的衣服被你撕碎啦。”


    黃庭堅不客氣地迴答:“陛下不惜衣服撕碎,臣子我何惜粉身碎骨報答陛下!”


    徽宗無可奈何,答:“有這樣敢言之臣,朕還有什麽可憂慮的。”


    稍傾,皇帝侍從過來為徽宗換衣服,宋徽宗勉強的迴答:“給我好好保留起來,將來用它表彰正直有節操的大臣。”


    宋徽宗這是在忽悠,他沒有正麵迴答黃庭堅地彈劾,卻誇獎黃庭堅正直有節操。黃庭堅不為所動,立起身來,聲色俱厲的喝斥:“陛下,請早做決斷,遲恐不及。”


    蔡京正在琢磨黃庭堅那句“遲恐不及”,有太監踉踉蹌蹌奔進大殿,揚聲匯報:“陛下,南洋事務局趙相公已至揚州,揚州水步軍統製魯豫來報,趙相隨船帶領五千火槍手,以占領揚州武庫,接管揚州軍政。”


    宋徽宗還在欣然,又一名太監來報:“官家,南洋事務局帥範帥監司率得勝之軍,進入順保寨,接管順保寨防務,真定府留守來報,帥監司統領一千得勝之師,明日將入真定。”


    宋徽宗隨口說:“黃大人,你師弟又打勝仗了。他這是攜帶高麗貢使入朝稱臣。瞧,我大宋如今氣象換新,威夾海外,有什麽事不好商量。依皇宋如今之富,朕……”


    宋徽宗說到這,突然聽到一陣咯咯咯的椅子響,他抬頭順著聲源望去,發現發出聲音的是蔡京。


    蔡京全身都在顫抖。這種顫抖出自於他的身體,不由他控製。


    原本,蔡京那些新舉措,雖然說是繼承嶽父王安石的誌向,但所有的矛頭,其實都在隱隱針對趙興。


    當初蔡京與趙興初遇的時候,趙興是下官,麵對蔡京這個名人。他態度謙恭,蔡京自然養成了以自我為中心地意誌。現在,他身為丞相,國中大事由他一言而決,但地方勢力當中。最不可忽視地就是趙興。


    隨著趙興接二連三的立下開疆拓土地功勞,蔡京越來越擔心趙興的功勞蓋過自己,將自己取而代之,而目前趙興確實有這樣的趨勢。他的功勞已經大到朝廷無法封賞的地步。蔡京反複壓製,但依然壓不過趙興出頭之勢。


    說起來,蔡京也是絕頂聰明地人,他一步步推行自己的新主張,反複的測試趙興的底線,每一步行動,最後的目標針對的還是趙興,如果趙興現在不出手反擊。他下一步的目標就是針對元祐黨徒,譬如趙興的老師蘇東坡等人——正如正常地曆史一樣。


    然而,趙興反擊了,趙興在他還沒有布置好的時候反擊了,反擊是如此的迅猛。


    因為趙興一貫在蔡京麵前保持低下的態度,似乎為了給他騰出相位,自己不惜前往地方擔當地方官。蔡京從心裏是蔑視趙興的,他認為這個著名地對於朋友和善的人是可以取代、可以蹂躪。可以占便宜的。這一刻。他突然明白,自己上錯了擂台。來到了一個不屬於自己所在公斤級的擂台上。


    蔡京地顫抖讓宋徽宗恍然大悟,他嗖的跳了起來,喃喃的說:“怎麽又……”


    蔡京像中魔一樣,用祥林嫂的姿態神神叨叨的念叨:“我錯了,原本我打算建澶州、鄭州、曹州、拱州為四輔,各地屯兵兩萬,以拱衛都師,可是事機繁忙,竟然下手晚了,我錯了。”


    曹煜憐憫的看著蔡京,張用嘴角一歪,麵呈譏誚。這兩人都知道,趙興部下士兵出動一千人,那就是一股毀國滅族的力量,如今趙興發狠似的帶足了上萬人,分明做出了破釜沉舟地姿態,蔡京即使設立澶州、鄭州、曹州、拱州四輔,又有什麽用。


    張用、曹煜的猜測基本符合事實,真實的曆史上,蔡京設立的這四輔,專門派他的親戚做郡守。為了籠絡軍心,還把禁卒的月錢由五百增到五千。但在女真人麵前卻連紙的作用都沒有起到,令女真人唿嘯而下,直抵京城。這也正說明,一個失去信用的政府,沒有人願意為它拋頭顱灑熱血。


    沒有,四輔共八萬人守衛,麵對侵略沒有一個抵抗者。


    此時,已經是深夜,揚州碼頭,趙興地旗艦正在緩緩靠岸。他地旗艦起名極其不符合傳統,傳統上這樣將軍的坐舟,應該起一個上古神獸地名稱,以示威猛。但趙興的旗艦卻起名“蘋果號”。


    蘋果號靠上揚州碼頭,這座碼頭還是趙興當初修建的水軍碼頭,這碼頭當時看來還算高大,能夠直接停靠一千料大船,但現在顯得有點落伍了,因為蘋果號是一艘兩千料大船,甲板遠遠高出碼頭的堤壩。


    趙興從高高的甲板上攀著艦橋走下碼頭,碼頭上迎接者是揚州水步軍統製魯豫,當初,趙興在揚州任官的時候,魯豫還是提轄,十年過去了,這個人終於爬上了一步,成為統製。


    統製已經是揚州最高階的武官,再向上爬,就要尋求調離揚州,因為揚州沒有更高階的武官編製。魯豫這幾年辛勤經營,目的隻有一個,保住揚州的地位。因為按趙興留下的體製,揚州武官實在太富裕了,富裕的讓周圍州縣都感到嫉妒。


    見到自己曾經的上官,魯豫身子躬的活像一隻龍蝦,他態度恭順,詞語謙卑:“老大人今日蒞臨揚州,魯某等舊日同僚甚感榮幸,我等已在暢春樓設宴,恭候老經略的到來。”


    魯豫這是神經錯亂,趙興在揚州擔任的不是經略,他竟然以經略相稱以示親密。趙興看了魯豫一眼,點頭說:“我記得你,魯提轄,當日剿滅土匪,你也曾奮勇當先,怎麽十多年過去了,還是一個小小的統製。”


    魯豫訕笑著,來碼頭上迎接趙興的那一刻,他似乎產生了人格分裂,忠於朝廷的那一半人格緊急向朝廷傳遞出了趙興抵達的消息,而忠於老領導的那一半人格卻乖乖聽從了趙興先鋒將的命令,交出了兵符,移交了揚州武庫,敞開了揚州水軍水寨大門,迎接趙興。


    對於趙興調侃,他無話可說,總不能說揚州水軍油水太足了,我舍不得離開,所以他隻能訕笑。好在趙興也沒有追究,他馬上不見外的下令:“以我的‘同中書門下平章軍國事’印璽頒布各州,傳令廢止通商法、廢止變異鹽鈔法。”


    魯豫眼也不眨,連連點頭,趙興眼角瞥到魯豫身後還有一隊文官,文官當中一個身穿知州官服的人原本還在掙紮,但聽到趙興這番下令後,他不動了,靜靜的站在那裏,趙興眼珠轉了轉,猜測出對方的身份,但他現在沒空與對方寒暄,立刻又下令:“交出你手中的軍隊,封存武庫,揚州地麵馬步水三軍從此歸我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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