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 正麵衝突


    源業平現在在日本國內已經恢複了身份,日本宮廷與關東武士團很為這個人能在大宋當上一名官員而自豪,因此倭國朝廷雖然給源業平任命了一個更高官銜,但倭人仍以源業平的“天朝九品推官”為榮,他們不喜歡說源業平的日本官名,固執地稱唿他為“源推官”。


    這次,源業平帶來的是一群小舟,這些小舟數量龐大,順保寨簡陋的碼頭停靠不了。事情緊急,源業平隻好單舟登上北岸,過來接受趙興的指示,其他的小舟則停在江心,等候下一步命令。


    源業平見到一群朝廷大臣,兩眼都冒星星,他依照大宋官場禮儀,以下官之禮參見在場的諸位上官,一臉的討好媚笑,片刻間,便將正事忘了。江心小舟隻好眼巴巴看著源推官在岸上與人打屁聊天。


    在這種場合下,趙興不方便把他拉到一邊密談,隻好公開詢問道:“源推官,你帶來了多少人?”


    源業平表情委屈:“大人,我手下的都是弓箭兵與長矛兵,火銃兵卻一個都沒有。現在我船上有三千人,其中有武士三百,後麵還有蕭氏兄弟帶來的五百頭下兵,也都是長矛大刀做武器,大人全要嗎?”


    在場人不知道源業平一直待在耽羅島,幫趙興經營耽羅島馬場,偶爾趙興召喚他登上宋國大陸。那時,耽羅島的事情則由蕭氏兄弟主管。趙興從遼國擄來的人口,其中的牧馬人才都隱藏在耽羅島。這次趙興兵力匱乏,方顯出趙興經營耽羅島的遠謀:從耽羅島調兵進入黃河口,隻需要三五天的功夫,一支數千人的大軍便趕到了,這比從京城調兵還快。


    耽羅島遠在趙興眼皮之外。趙興隻能遙控,他這座小島又鄰近北方強鄰:女真人與遼人。為了防止先進武器泄露,趙興給他們配備地武器更偏重於冷兵器,源業平嚷嚷了幾年也沒有得到火器,此刻他終於臨戰了,可算找見機會抱怨。


    但趙興的意誌不可動搖,所以他沒理會源業平的抱怨,下令:“調武士團所屬一百武士過來——現在我身邊連個傳令的人都沒有。你先給我點人手,其餘的,你全部帶上北岸。帥監司正在北岸奮戰,你的任務是把他們接應迴來,安全的接應迴來。”


    源業平興奮的擼起了袖子,答話卻在無意中泄露了耽羅島底細:“我耽羅勇士訓練了七八年,這次請長門殿見識一下我們耽羅武士地武勇。大人但請放心,我早有心領教一下中原最強騎兵。這次,就讓我們來一個巔峰對決。”


    源業平說罷轉身奔到江邊,他走後,在場的人都擰著眉毛思索著源業平無意中泄露的話,趙興卻在衝源業平的背影嘀咕:“巔峰對決。這大宋的‘巔峰’不可能由倭人代表,這場戰鬥,還要靠火器為王。”


    許久,在大家的頻頻暗示下。張敦禮方扭著身子,小心地、嚅囁的問:“這些,這些兵都是大人的家丁?”


    趙興咂了一下嘴,稍微遺憾地說:“是啊,數目是多了點!”


    豈止是多了點,簡直是……


    見到趙興避重就輕,陳瓘忍不住了,問:“趙大人。怎麽你在異域也置辦有莊園,這些人是你在藩國的家丁?”


    趙興看了一眼張敦禮,決定把張氏將門拖下水:“是啊!我在密州的時候,跟張團練聯手在遼國搜刮了一些戰馬,順便擄獲了一些牧馬人。但密州人多地少,沒有養馬的地方,我便跟高麗的樸公商量,在高麗附近購買了一個島。專門養馬。袁推官卸任後。就幫我經營那座牧馬島,這次護送貢使。因為要靠近遼國海域航行,我擔心出意外,所以讓他們在黃河口警戒……如果不是情況緊急,我還不打算讓他們進入河口。”


    張敦禮盯了一眼曹煜,曹煜明白這個眼色地含義——耽羅島兵馬隨心所欲進入黃河,這也意味著大宋海防形同虛設,幸好遼國人的航海能力有限,如果遼人航海能力強的話,沿著這條流北水河一路進逼汴梁,大宋危險了。


    然而,這是曹煜沒法解決的問題,原先流北水河也有一支水軍,用於防備遼人,奈何黃河冬天要封凍,船隻無法下水,加上流北水河前幾年斷流了,船隻根本無法使用,這就造成了大宋黃河防線有河無防。


    此種現象,怎麽彌補?


    難道冬天黃河封凍了,大家要把像趙興坐舟一樣巨大地大船抬上岸去,等到開春,再抬入河中?


    壓根不可能。


    而小舟麵對這樣的巨船,簡直沒有防守能力,這種巨船隻要碾壓過來,小舟便像鐵錘下的核桃一樣脆弱。


    不要說巨舟了,連趙興隨意舍棄在北岸的四艘衝灘中型船,也不是黃河水師所能抵抗的。


    所以,在強大的水軍麵前,大宋的黃河防線形同篩子,曹煜想到今後要主持大名府的事務,隻感到擔子艱巨地令他無法承受。


    源業平小舟離岸後,行在江心吼了幾嗓子倭語,一隊隊士兵開始脫下外衣,赤著身子,高聲吟唱“普天之下”這首秦歌。他們頭頂著自己的衣物與包裹,涉水向對岸遊去。對岸臨時營地的士兵則升起了火等待他們的登岸。


    不久,登岸士兵赤著身子跑到火堆邊,猛灌幾口烈酒,擦幹了身子,穿好衣服。又從臨時營地取得了幹淨的鎧甲兵器,裝備整齊,而後一路唱著歌,興高采烈的衝出營地,向北方,向遼國大陸深處撲去。


    與此同時,江中船隊分出部分船隻也登上了南岸,為首的一名倭人武士頭上還紮著一條帶子,上麵用通紅的字體、歪歪扭扭地寫著兩個漢字:“必勝”。他們在岸上稍加整頓。便衝順保寨奔來……


    陳瓘眯著眼睛打量著這隊士兵,頗為讚賞地說:“常聽說日本自詡為小中華,這些人的服飾打扮甚有唐時風采,木屐、襦裙——呀,竟然也右衽了。”


    所謂“右衽”,是五胡亂華時代,華夏區別漢民族與胡人地服飾特點,漢民族穿裙子將右衣襟放在上麵。稱之為“右衽”,而胡人則把衣服的左襟放在最外麵,稱之為“左衽”。


    唐代,中央王朝繼承了“右衽”的特點,宋人也如此。自宋以後,則左衣襟在上麵成了主流。而現代男人所穿襯衫都是左衽,唯有女人還有少數右衽——這是因為滿清時推行“男降女不降”策略,允許女人穿服裝時依舊保持漢民族傳統。


    而在宋代。除了宋朝庭外,整個亞洲中唯有日本還保持右衽,高麗與交趾則是在宋亡以後,自認為華夏道統在他們那兒,才開始“右衽”的。


    陳瓘見到倭人右衽很好奇。感慨了一句,連忙又問:“趙大人,你說這些人當中有遼國的牧馬人,難道遼國的漢人也在右衽嗎?”


    這個問題也正是趙興想知道的。他不慌不忙的迴答:“我從海商那裏聽到過一首詩,是遼人寫地,作者不知為何人。詩曰:‘虞廷開盛軌,王會合其琛。到處承天意,皆同捧日心。文章通蠡穀,聲教薄雞林。大宇看交泰,應知無古人。’”


    趙興吸了一口氣,接著補充說:“契丹漢儒自以為他們才是‘虞廷開盛軌’的中原道統正朔。據說,那裏的讀書人都認為契丹才是中原文化的主流,而大宋是俯首稱臣的屬國與臣子國。當然,我大宋每年也在向遼國納貢。雖然我們稱之為‘歲賜’,但遼人稱之為‘歲貢’——這種現象更加劇了遼人的驕傲。


    契丹人認為,他們的國家建立在東晉時代。自他們的國家建立以來,兩晉滅亡了,唐朝滅亡了。宋朝又向他們稱臣納貢。所以那裏地漢人都為他們的國家傳承七百餘年而自豪,認為自己是當之無愧的中原霸主。不過。那裏的漢人已經沒有右衽習慣了。關於這一點,我聽說很多宋國大臣出使遼國的時候曾已發現,並寫下詩詞筆記作為記錄——比如蘇三丈(蘇轍)使遼時,就有詩文敘說。”


    說到這點,陳瓘有點難堪,大宋向遼國低頭,是整個宋人地難堪事,但也正是這一點,使宋人打消了天朝上國的盲目自大,開始與其他國家平等交往——但這恰好符合現代“平等外交”的先進思想。


    契丹人自認為自己是中原正朔,這不光是契丹人的看法。世界史學界也有一派認為“china”這個詞就是“契丹”地音譯,因為在大約一千年的時間裏,西方社會與中國的溝通,必須通過契丹這個國家才能實現,而契丹立國接近千年,是中國這片土地上存國最悠久的國度,因此,理所當然應該用“契丹”這個詞稱唿中國。


    這種說法也讓現代中國人難堪,所以中國史學界采取了捂住耳朵的做法,禁止百姓知道此一說法。


    “遼國內情如何,我大宋一直雲裏霧裏。我一直想試探一下,看看遼國的軍情到底怎麽樣。以前我們的官員出使遼國,他們看到的景象隻是泛泛而談,沒有深入到遼國地內部,總的說來,他們傳出的信息甚至不如商人傳迴來的信息詳盡……”趙興望著北方,擰著眉毛,憂心忡忡的補充說:“我聽說遼國北方已經開始大亂,女真人跟遼人發生了大衝突,雙方已經開始大規模交戰,遼人還吃了個大虧。


    現在,遼人的南院大王又剛剛過世,在南院空虛無主的情況下,遼國的情形究竟怎樣,這是我想知道地。此外,遼國人能否抵擋得住女直人,女直人勝利後,是否會將馬鞭揮往更南方……這些,都是我想知道地!”


    陳瓘有點摸不著頭腦,趙興帶領大軍壓在河口,再加上他與童貫的隱秘交談,任誰都想到,趙興地目的似乎是想扶助新皇帝,甚至有極大的可能。趙興就是新皇帝召請過來的。但現在看來,趙興做事從來是後手不斷,他準備對付章惇地人手,突然之間轉向遼人,這讓陳瓘很摸不著頭腦。他覺得猜測趙興的心思,實在費力。


    不過,若趙興的心思令一名普通人都能猜到,那這名“普通人”也是一位穿越人士。


    原本。趙興帶兵出現在河口,是想避免宋徽宗統治下的“末世”。雖然,在宋徽宗這位“藝術皇帝”當政期間,大宋進入一個最輝煌的時代,這個時代所誕生的藝術成就常常令後人隻能仰望,然而,支撐這個藝術時代的是濫發“交子(紙幣)”引起的通貨膨脹‘強行剝奪百姓財產地“花石綱”引起的政府信用的破產,於是。當金兵兵臨城下的時候,整個京城沒有一個人反抗,大家都想早早終結這個混亂的年代,為此不惜同歸於盡。


    帶著這個目的,也帶著一份濃濃的對北方局勢的憂患。趙興帶領大軍壓在黃河口。時不時仰首北望。此地是大宋北方地重要防線,他駐留於此,一方麵是想逼迫章惇退職,以終結黨爭帶來的破壞。另一方麵,當朝局明朗後,他便想“順路”窺探一下遼國的虛實,剛巧,遼人給她送來了發飆的理由。


    趙興沒想到,由於章惇在繼位問題上站錯了立場,他的出現讓小皇帝順利地解決了章惇,但小皇帝顯然拿不定主意。盡管這些年來趙興不停的通過書信影響小皇帝的思想,但小皇帝顯然視兄長哲宗為榜樣,依舊想通過變革來改變大宋現在的形象。目前,整個大宋地難堪就是遼國與西夏,這兩個國家,一個是大宋被迫繳納歲貢的,另一個則占據了銀夏,使得大宋不得不花錢買平安。


    不得不說。大宋雖然正處於一個航海時代。一個商業時代,但它依然對外麵的事物不甚感興趣。甚至是不屑一顧的。想當初,在原本的曆史上,也是一個叛逃的遼國商人告訴大宋君臣遼國方麵的信息,這才讓整個大宋恍然大悟,原來遼國竟然已經到了亡國的邊緣。現在,趙興所在地曆史時空中,大宋官員依舊對遼國事務霧裏看花,朦朦朧朧。趙興所說的內容,他們大都初次獲悉。在場的官員震驚之餘,也感到有點新奇。


    曹煜職責相關,忍不住插嘴問:“趙大人,你說的都是真的嗎,大人是聽誰說的女直人造反?可否讓我見一見那些人?”


    曹煜關心的是實際情況,陳瓘猶自憤憤不平:“遼人居然以為自己才是中原正朔——甚為可恨!趙大人,遼國的士子都讀地什麽書?難道他們不知道禮義廉恥嗎?”


    “遼國也科舉,我得到消息說,他們今年錄取地進士有二十八人”,趙興心不在焉的望著北岸,這時,一隊遼人地哨騎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北岸,縱馬往北岸宋軍臨時營地窺探。曹煜一見,頓時跺腳:“壞了懷了,遼兵已至河岸,你那隻火槍兵怕已被圍,或者正在被殲……怎麽是好,怎生是好?”


    陳瓘雖然迂腐,但他還是宋朝官吏,聽到這兒,懊惱地插嘴:“都怨我,都怨我,若是早生完成宣慰,隻要留趙大人,或者帥大人一人在軍中,遼人怎會如此輕易得手?”


    此際,北岸宋軍臨時登陸點內,趙興的家丁還在緊張的忙碌著。趙興從望遠鏡中望著那些遼兵的動作,搖著頭,自言自語:“不行,戰術意識太差。”


    那些遼兵正吹著口哨,一邊從貼近宋軍營地的地方快馬掠過,一邊囂張的唿喝著,似乎想再次逗引宋軍出擊。而宋軍麵向河岸這一側,因為有戰船掩護,他們沒有豎立柵欄,唯獨在其他三側,那些木柵欄已經逐漸成形。從南岸眺望,可以看到宋軍的一舉一動,但麵向北岸方麵,宋軍的行動都隱藏在高高的木柵欄後麵,令遼人無法窺視。


    “這是頭下軍!”趙興一指北岸,對著陳瓘與曹煜說:“兩位不是要看一看遼國的漢人嗎?遼國的南院是漢人聚集的地方,采用我大宋的官製治理——這一股軍隊就是由漢人組成的,遼人稱之為‘頭下軍’,他們是遼國最兇橫的軍隊,這兇狠主要針對宋軍。”


    趙興常在海上眺望,養成了觀察遠處事物的習慣,兩位大人看到遠處那些綠豆大小的人物,很不適應,乖巧的倭人武士遞上幾具望遠鏡,幾位大人毫不謙讓,舉望遠鏡觀察著對岸。


    張敦禮也非常渴望看一看對岸的形勢,但他隻是陪護曹煜來此,沒有正式職銜,所以沒分到望遠鏡,隻能伸著脖子眺望,趙興看到這種情景,深深的忘了張敦禮一眼,將自己手中的望遠鏡遞過去,一指對岸,耐心的給他解釋:“張駙馬,你瞧,頭下軍他們戴的帽子,上麵插著野雞翎,腰裏配冰鐵刀與長矛,這裏來的是頭下軍的赤侯,他們馬上還戴著角弓。”


    在原本的曆史上,童貫帶著二十萬大宋最精銳的軍隊,想乘金人滅遼時侵入遼國占便宜,沒想到從小接受洗腦教育的童貫腦袋裏被洗的隻剩下一個細胞,他愚蠢的以為隻要告訴遼人“宋兵來了”,遼國南院的漢人就該“望風景從”,所以他下令宋軍不要對進逼的遼兵還擊,要高舉“仁義道德”的大旗,接納對方的投誠。


    結果,宋軍最精銳的部隊遭遇了一場高效率的屠殺,正是遼國頭下軍的高效屠殺,使得此戰過後,大宋精兵喪失殆盡,結果金兵兵臨城下的時候,京城都湊不齊守衛城牆的軍人,竟要靠地痞流氓與道士來保衛國家——結果,他們出賣了國家。


    趙興剛才說的那番話,也是在提醒大宋君臣,不要對遼國人抱不切實際的幻想。


    從來沒有人靠“仁義道德”打勝戰爭的,戰爭的勝利還要仰仗鐵與火。


    對麵的遼兵——不,對麵的遼國漢兵還在極為囂張的喧囂著,宋軍臨時營地裏,拒馬與柵欄已經布置妥當,幾名宋兵吆喝著,牽引著炮車來到柵欄口,開始給小炮裝彈。不一會兒,幾名小炮布設完畢,宋軍卻遲遲不發生,似乎還在等對岸的命令。


    趙興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催促自己的仆人:“來人,給我換裝,命令他們準備船隻,我親自過去指揮。”


    陳瓘大恐:“趙大人,不能啊,你是檢校太尉,你一踏上那片土地,意義就完全不同了——你不能登上對岸。”


    趙興一瞪眼睛:“誰說我要踏上對岸的土地?陳大人會說嗎?曹大人會說嗎?你們不說,誰會知道?”


    陳瓘急的跳腳:“這,這不是掩耳盜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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