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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章又一個潛入者


    宋朝廷對挑擔走街串巷的商人征得稅很低,不過,隻要是商人,官府大都需要進行登記。登記無需手續費,隻不過今後要列入商籍,當然,這是宋朝,你就是不登記,也不會有“人民城管”跳出來毆打你。


    不過,朝廷對於沿街擺攤的政策裏有一個漏洞,這漏洞源於宋朝福利好,官員的假期太多,致使一部分人專鑽官員休假的空子,在節假日擺攤設點,結果連商人的身份都不用辦,且也不用交稅。譬如這群見縫就鑽的滑頭猶太人,他們顯然發現了這個漏洞,立刻利用起來。


    才走了幾步路,趙興就在隊伍裏發現越來越多的熟人麵孔。猶太人顯然沒有中國人的“體麵”意識,連俺裕等猶太四大長老也出來了,這廝每年掙上萬貫的家產,居然也有模有樣站在隊伍裏賣帽子。


    趙興的馬鞭揚起指著俺裕,正準備取笑幾句,後者見了趙興,一點沒有躲閃的意思,反而炫耀似的向趙興揚著手中的帽子,叫賣:“大郎,我家娘子才做好的花帽子,你瞧,頂上鑲了粒大珍珠,才賣五貫。這裏唯有大郎才襯這樣的帽子,你買不買?”


    “哈……”趙興幹笑一聲,恰在此時,蘇軾在唿喊他,讓趙興有理由不停腳步,他作出一個發怒的神情,衝俺裕使了個鬼臉,催馬向蘇軾跑去。


    城堡外到處都是叫賣聲,其中還夾雜了宋朝特有的“唱叫子”,蘇東坡不得不扯著大嗓子跟趙興說:“離人,你這附近怎麽快變成了河渡草市,我看,是不是該設一個稅關了。”


    趙興的城堡旁邊有一個碼頭,這幾年隨著碼頭區設備越來越完善,有許多熟人借用趙興的碼頭上下貨,當然,他們也向趙興支付一點租金。來往的商人多了,趙興雖然禁止在附近擺攤設點,但城堡外稍遠的地方他就管不了,目前已有些小商小販自發的在渡口不遠處擺攤設點,而城堡裏的人也常在那裏出售自產的貨物,一來二去,竟成了自發性的市場。


    這種自發性的市場,宋代稱“草市”、“河渡”。大概是因為“草市”多設在河流渡口附近,所以才有了後一種稱唿。


    “我剛想問問,去年杭州的交易稅收了多少?”趙興趕到蘇軾身邊,問。


    市易稅方麵的是由高俅負責的,他眼也不眨的迴答:“杭州共有草市河渡1238處,去年總共收交易稅82173貫228文,為諸州第一,屬一等州。”


    “1238處,這麽多,才收了八萬貫,還是各州第一?不會吧?”趙興難以置信,一千多個也草市河渡,收八萬貫錢,每個市場每年也就是幾十貫的稅收,簡直少的可憐。


    “杭州的草市河渡不算多,還不如密州多,那裏共有1834處。八萬貫的稅錢不少了,鹽山縣守著一個大鹽場,每年才有37438貫426文。諸州中市易稅最少的為潞城,一年隻有501文。”高俅迴答。


    不是說宋朝稅賦沉重嗎?怎麽居然有全年稅收幾百文的縣出現?


    趙興難以置信的望著高俅:“那麽,杭州是草市最少的州嗎?”


    “不算少,福建路共有酒坊草市3處,廣南東路有河渡3處,廣南西路坊場河渡285處,這些地方都不如杭州。”


    “別逗了,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包含廣州市舶司的兩廣,草市加起來才是個288?福建整個一個路才有三處,你一定是跟我開玩笑。”


    蘇東坡已經沉下臉來:“離人,別州的事情,休得談論。”


    趙興明白了,那幾個地方地處偏遠,地方官一定向朝廷隱瞞了許多――不過,這也是趙興想告訴蘇軾的答案。


    其它州縣都在隱瞞各地自發性的草市,或者說他們不願花那麽多精力,去管理每年收入隻有幾十貫的草市河渡;或者說他們有心讓百姓處於一個寬鬆的環境――那麽,杭州官府幹嘛要讓百姓那麽不自在?


    蘇軾剛才說要在趙興這裏建立一個稅關,趙興這一通反問,其實就是隱約的暗示,暗示蘇東坡別花那麽多心思。一個草市每年收幾十貫的稅,還要派衙役維持秩序、不停的巡視,弄不好,設立稅關隻是便宜個衙役,讓衙役作威作福欺壓小商戶,順便敗壞官府聲譽……有那精力,還不如多聽聽小曲,寫寫詩歌呢!


    蘇軾一想,也是這個理,那就聽戲吧。他一搖頭,對草市不管不顧,帶著官員走進趙興的城堡,而後直接領著官員走向半山坡的茉莉亭。嗯,每次走到茉莉亭邊,蘇東坡都要皺一下眉,他不是不服氣蔡京寫得這兩個字,而是不服氣蔡京的為人,不過,他不好駁了趙興的麵子,所以他每次見到茉莉這兩個字,都是隻皺眉不開口。


    今天的宴會,官員們的家眷們比官員來的早,她們已坐在那裏搖頭晃腦、交頭接耳,隨著她們的走動,熏香的衣服發出濃豔的香氣,混雜在滿山的茉莉香味中,仿佛園中成了種香佛。


    等蘇軾他們圍著石亭就座,一個年輕俊俏的小郎走上石亭,開始念道開場詞:“說國賊懷奸從佞,遣愚夫等輩生嗔;


    說忠臣負屈銜冤,鐵心腸也須下淚。


    講鬼怪,令羽士心寒膽戰;


    論閨怨,遣佳人綠慘紅愁。


    說人頭廝挺,令羽士快心;


    言兩陣對圓,使雄夫壯誌。


    談呂相青雲得路,遣才人著意群書;


    演霜林白日升天,教隱士如初學道。


    童發跡話,使寒門發憤;


    講負心底,令奸漢包羞。”


    唱完這段腔,他唱了個肥喏,繼續說:“各位客官,各位大人,今日我們為各位表演的是《碾玉觀音》,請諸位大人聽我慢慢道來……”


    這時,陳伊伊素素淨淨的領著廖小小來到趙興身邊坐下,程阿珠還在坐月子,沒有出現,所以伊伊就坐到了趙興旁邊,廖小小坐在趙興後麵,不過她把頭湊在趙興肩膀在,身體貼上了趙興的後背,像掛在趙興身上一樣緊貼著。


    這套戲班子是廖小小的功勞,她去京城向姐妹們炫耀;迴來的時候帶了這個戲班子,向杭州官員炫耀。


    場上那個人在唱台詞,廖小小湊在趙興耳邊,嗲聲嗲氣的介紹說:“這小郎名叫孔三傳,今日演的《碾玉觀音》還不算他最拿手的,他最拿手的是《西廂記諸宮調》,官人,要不要讓他接著演一出《西廂記》?”


    趙興來不及迴答,因為他看到程爽正在焦急的衝他使眼色,他不引人注意地起身踱到程爽身邊,頭也不迴地問:“怎麽了?”


    程爽低聲迴答:“京城裏來了個人,說是宮裏賜下了一些賞賜,給師公與老師……”


    此刻,石亭內的戲開鑼了,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戲台上,趙興悄悄叫住了蘇軾,與他共同迎接京城裏派來的人。


    高太後,或者說宮裏的人這次賞賜很奇怪,首先,來的人不是太監,是一個宗室裏不出名的公子哥,他見到趙興與蘇軾,什麽話也沒說,直接塞給兩人一堆東西,不等兩人謝恩,直接拱手告辭。


    給蘇軾的賞賜是文房四寶,雖然蘇軾出宮了,還能得到天寧節的賞賜,令他略微有點驚訝,但也不奇怪,因為天寧節這天,在京的百官都會得到一份賞賜。


    給趙興的那份禮物就有點怪了,蘇軾指著禮物當中一件寬口、長頸、長腹,瓶口安有開啟的瓶蓋,瓶側有一個玻璃把手的玻璃瓶說:“暖水釜,這是宮裏賜給出嫁的公主,怎麽會給你這些玩意。”


    趙興點點頭:“這不是給我的,這是給樂至公主的,她在越南嫁了,嫁的就是你見過的那位越南郡王李源。”


    這麽一說,蘇軾全明白了。皇宮裏正在努力淡化樂至公主的存在,當然不肯明白說了。可為什麽不在趙琴兒出嫁前送這些東西呢?


    “老師,節前我用你的名義個宮裏送了份禮物,其中就有部分趙琴兒送給弟弟――今上的玩物,這大概是今上賜下來的”,趙興接著解釋。


    蘇軾趕緊製止:“別說了,我們不再談這個話題了,走,迴去看節目。”


    趙興一抬手,說:“老師先請。”


    蘇軾先是一愣,馬上又明白過來,他舉步離開了客廳。


    這名趙姓宗室子弟是搭乘趙興的海鰍船來的,隨他一同來的還有一批貨物,那些貨物上都貼著防水牛皮紙――就是一種用硫酸處理過的木槳做成的紙。


    貨箱上貼牛皮紙是海鰍船的一個特色,這一方麵是為了防偽,另一方麵還有點其他原因……


    其中一隻箱子上貼的牛皮紙右上角畫了一個黑貓造型,趙興慢慢的走到這個箱子前,輕輕的揭下了這張牛皮紙。


    牛皮紙是雙層粘合在一起的,裏麵可以裝一些貨物托運人的信函,這樣的牛皮紙邊角都畫了一些記號,比如這個畫著黑貓造型的信函,那就是一份密信。


    趙興撕開信封,裏麵放著巴掌大的一張紙,正麵隻寫了兩個字,是個人名:賈易。


    趙興輕輕點點頭,將那張紙翻過來看,背麵簡略的用蠅頭小楷寫著幾句話。


    那個通過省略手法,說杭州人喜歡吃東坡肉,是對蘇軾恨之入骨的諫官是賈易。


    楊祖仁把情況告訴趙興過,趙興立刻讓馬夢得在京城調查,現在調查結果來了。


    賈易是程頤的弟子,程頤被趕出京城後,他成了洛黨首領,從此不遺餘力的尋找一切機會打擊蘇軾。起初他說老好人文彥博是蘇軾的總後台,說蘇軾與文彥博結黨吟詩,氣的文彥博請求致仕,蘇軾除了京城,以躲避賈易。但賈易仍不肯甘休,他非要把這個侮辱過老師的人繩之以法,為此毀滅整個國家也在所不惜。


    信紙背麵寫著賈易最近的動態。


    賈易顛倒黑白的手法被皇帝識破後,小皇帝原本打算處理一下,但老好人呂公著認為不宜處理,他說:賈易還算是個正直的人,隻不過毀謗大臣過於激烈了,這是諫官的本質工作,天子不應該過於吹毛求疵。


    這段話翻譯成現代語言,意思是說:“賈易顛倒黑白,還算是君子,因為他沒有憑空捏造,隻是對事實進行了有意識的節選而已,所以要保護。”


    呂公著這一摻和,賈易沒有受到貶謫。但賈易隨後決定報答呂公著:他說呂公著才是蘇軾惡行的總後台,而且這人年老昏聵,朝廷應該罷黜,或者貶謫,以懲戒呂公著的罪行……現在,朝堂正為這件事鬧得不可開交。


    趙興看完了那幾句簡略的報告,隨手將紙條撕成碎片,他手一揚,碎紙如殘花漂落。


    其實,這封密信根本不需要傳遞的如此鬼祟,因為裏麵都是些公開內容。但趙興要求馬夢得這麽做,是在培養對方的情報意識,也許哪一天,他真用著傳遞密信時,沿途的鰍棧不至於大驚小怪。


    此刻,遠處風中傳來隱隱約約的歌唱聲,還有戲劇的敲鑼打鼓聲,趙興慢慢的走出屋,背著手,邊走邊思考。


    沒走幾步,迎頭撞上金不二守在路邊,這位拳師已經老了,不再跟隨趙興闖蕩,他退下來,擔當內院的家丁教頭,而蕭氏兄弟則負責外院安全。


    “有什麽事嗎?”趙興問。


    金不二做了個揖,迴答:“大郎,似乎又有毛賊進來了。前不久一名程族舍人去堡西頭玩耍,聽到有人從裏麵敲擊地窖門,他吼了一嗓子,裏頭的聲音立刻停了。”


    趙興想了一下,問:“西堡存放的是什麽貨物,哪天入庫的?”


    金不二顯然知道趙興的脾氣,事先已經做好了充分的調查,他拱著手,很詳盡的介紹:“西頭的貨物是象牙,兩天前送到堡西的,那裏頭的貨物都是不出售的,所以,自打入庫後,地窖門就沒有開過。昨天巡邏的人經過那裏,我問過了,他說沒有發現異常。


    大郎,因堡西存放的都是要緊物什,那裏平常不許人去的,所以到現在才發現異常。那名程姓舍人我也問過了,是從江夏來的,是江夏程族的姻親,姓黃名興,正跟著旺少爺監工後山上的鐵爐堡修建,他看中一名當地女子,今日是想趁著大家都一心看曲,約那名女子去堡西幽會,中途聽到地窖門內有砸門的聲音,遂緊急報告……”


    城堡的西側是趙興的重點防禦區,那裏沒有住人,堡牆前被整理成一片無遮無攔的平地,這樣,如果有人在那片區域走動,遠遠的就可以發現。這片區域專用於存放一些不容易腐爛的,需要長久保存的貨物,比如非洲象牙、緬甸寶石,黃金白銀等。平常禁止人走動,監視者則站在四層高的城堡牆樓平台,發現有人靠近,則出聲警告,不聽警告擅入者,準許當場擊斃。


    那位黃興顯然是個呆子,連約會的地方都不會選,選擇這樣一片毫無遮蔽的平地約會,到這地方,能做的最多也就是牽牽小手,還能幹啥。


    趙興的八卦興趣被金不二的話題勾起,他沒有詢問在地窖裏被關了兩天的小賊,反而興致勃勃的問:“那廝……今日是天寧節歌舞的日子,堡裏人都去圍觀歌舞了,他怎麽會牽著人往人少的地方鑽。


    往人少處鑽還則罷了,堡裏人少的地方太多了,花叢中、樹林裏,哪裏不能約會,跑堡西幹什麽……對了,他約會的那名女子是什麽人,長的好看不?”


    金不二一臉尷尬,他拱著手迴答:“大郎去看了就知道,黃興與那女子都在。”


    黃興是位十六七歲的娃娃,長的很壯實,個頭明顯比同齡人高出一截――似乎趙興的學生都被傳染了高個子,他們跟趙興學幾年,個頭立馬比同齡人高出一截。見到趙興走來,黃興拱手,口稱:“侄兒給姨父問安了。”


    趙興點點頭,眼睛望向他身邊的那個女娘,一看對方的穿衣打扮,趙興就明白了,這女娘不是堡內人,估計是杭州附近的農家女,她一身素白,頭發用絲帶紮了幾個髻,腳下穿了一雙新式高跟鞋,手上帶了一個明晃晃的紅寶石戒指。


    趙興府裏的女人都受了點現代審美觀的感染,當然,也許是害怕麻煩,堡裏所有的女人,除了廖小小還有興趣按照宋代的發型,將頭發盤成各種花樣,其餘的女人大都學唐代女人的閑適――一頭的披肩發,頭上不戴任何首飾,但紮頭發的發夾發繩都極盡華麗。


    這女子還梳著發髻,身上的小飾件處處顯露出城堡內部流行風尚的痕跡,可見黃興平常沒少給對方送禮物。有可能連對方身上那身綢緞都是黃興送的――這也是城堡內男人的通病,因趙興經營海貿,堡內的男子常搭順風船帶點私活,加上趙興喜歡把那些品相不太好的貨物隨手賞賜家人,結果城堡裏的男人都養成了喜歡用海外小物事討好女人的習慣。


    這個女子是外來的,城堡內雖然不禁止外來人進入,但至少應該經趙興許可。黃興未經許可把女子帶進城堡,難怪他要往人少的地方走。


    不過,這女子一點不怯場,她站在黃興身後,雖然黃興盡力想遮掩,她卻坦然無懼的望著趙興,在趙興打量她時,她也不錯眼珠的打量著趙興。


    “說說,怎麽個情況?”趙興問。


    黃興拱了拱手,迴答:“姨父,我帶著三娘來這裏玩,聽到裏麵有敲門聲,我吼了一嗓子,聲音立刻停了,我跟城牆上的侍衛說了,他們牽來一條狗,那狗直衝著屋裏叫,這說明屋裏確實有人。”


    事到臨頭,黃興反而不慌亂了,他坦然的迴答,希望趙興能看在他發現歹人的功勞份上,原諒他私自帶人進入城堡。


    黃興的母親是江夏程族的人,作為姻親,他過來投靠趙興,指望能從趙興這裏學點知識,將來混一個出身。因為同是程族的,加上年輕人大都有相同的愛好,所以守門的同伴便默許他帶人進入城堡,令他有驚無險的通過了層層關卡。


    趙興對他的解說顯得很平靜,他輕輕點點頭,答:“很好!發現異常,立刻報告,體現了自家人的覺悟――你去管家那裏領五貫賞錢。”


    黃興一喜,趙興接著說:“有功必賞,有錯必罰:不經許可帶外人來城堡,依律逐出城堡。凡是今天當值的人,也按這個規定,一個不落,全部逐出。”


    黃興臉色灰暗,他還想辯解,金不二一揮手,幾個人已經把他架起,離開了現場。那個女孩也慌亂的跟著,路上不停向架黃興的家丁求告。


    趙興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輕聲對金不二吩咐:“規矩不能破,但法外有情,你跟陳支婆說一聲,讓她代黃興父母向女家提親,聘禮我出,等她嫁入堡中,立刻把這小倆口遣迴江夏。另外,今天當值的人,許他帶著外人進堡,不論出於何種原因,也不管有多少人,全部遣散迴去,讓江夏程族好好管教。”


    金不二答應著,又接著指指地窖的大門,說:“大郎,這情況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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