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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三十九章江湖生活的快樂


    四月初五,陽光明媚,岸上鮮花怒放,遊人如織,趙興坐的海鰍船慢慢通過淮陰的磨盤口。


    前方即是洪澤湖了。


    趙興的心情不錯,他在船頭拖了個漁網,明知道運河裏不存在魚,還裝模作樣的揮舞著雙手——即使網裏一無所獲,他也心花怒放。一邊勞作,他一邊扯著嗓子高聲唱著李煜的《漁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無言一隊春。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


    一楫春風一葉舟,一綸絲縷一輕鉤。


    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


    他確實是“得自由”了!


    蘇門弟子匯集京師,沒想到最先離京的是他;而新科進士們及第後,都忙著在京城購買時髦玩意兒,比如歌伎、老婆,首飾,等等,個個風花雪月的樂不思歸,沒想到他們當中首先跑路的是趙興。


    與他同行的周邦式聽到歌聲,鑽出了船艙,笑著向趙興拱手:“離人兄,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趙興扭臉衝對方笑了,反問:“難道你不開心?”


    周邦式不開心。


    在古代中國的傳統教育下,主流思想是“天子重英豪、文章交爾曹”,讀書的最終目的就是做官。對讀書人來說,讀了滿腹詩書經文,不當官待在家裏,就像產品沒有經過交換因而沒產生交換價值一樣——整個一個廢柴。周邦式不做官是迫不得已,所以他沒趙興那麽開心自在。


    不過,所有的讀書人肚裏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的,他們雖然打心裏渴望被皇帝重視,高官顯貴的光宗耀祖,“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但他們嘴上也在歌唱悠遊田園,享受舒適的林下生活。所以周邦式麵對趙興的快樂,不自在也要裝自在。


    “一壺酒,一竿綸,世上如儂有幾人?離人兄,世上確實無人如你。你什麽人?家資萬貫,詩名遠揚,堂上皆鴻儒,往來無白丁,你不做官,真正是‘萬頃波中得自由’。可我不行!


    啊,我聽說你經營產業上頗有一手,小弟家有餘資,不過還做不到如離人那般盡情閑適。我有心與離人兄合一份,也做點營生,不知離人兄可許?”


    宋代有股份製的說法麽?趙興知道,這說法確實存在。宋代商賈之間有湊份子合股經商的行為,這也是商業社會發展的必然。宋代參股的股份稱之為“份例”、“打平夥”。在這裏,周邦式是想出一份“份例”,不參與經營,但分享分紅。


    “好啊!走江湖,朋友越多越好,南伯兄既有意,錢就不用投了,那玩意兒我不缺,我獨缺人。南伯出幾個院子內知,幫我經營一條商路如何?……具體那條商路,就看南伯那片地頭熟,你兄長在廬州,不如咱倆聊聊廬州商路吧。”趙興說著,摟上了周邦式的肩膀,兩人低聲談論,神情鬼祟。


    岸上的陽光實在誘人,兩人說話的功夫,程阿珠也被陽光吸引,鑽出船艙欣賞岸邊的景色。


    宋朝是個享樂主義盛行的時代,這年頭連農夫都穿著打扮竭盡所能,農婦們更不用說了,在這個展示花衫的時刻,采桑女、浣紗女、采菱女,穿著如同一隻花蝴蝶,陸上的“大婦腰鐮出,小婦具筐逐”、“春巷夭桃吐絳英,春衣初試薄羅輕。風和煙暖燕巢成”、“郎意濃,妾意濃。油壁車輕郎馬驄,相逢九裏鬆”;


    水裏的:漁娘駕著小舟歡歌笑語的來來往往,“蕩漾木蘭船。船中人少年。荷花嬌欲語。笑入鴛鴦浦。波上暝煙低,菱歌月下歸”、“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麵風情深有韻”……


    這就是大宋的炎夏。


    程阿珠心情也很愉快,趙興做不做官對她來說都無所謂,她“有情飲水飽”,能與趙興長相廝守就很開心,那管外麵天崩地裂。鑽出艙外,她快樂地向周邦式做了個揖,滿臉甜蜜地並排站在趙興身側,挽著趙興的胳膊,幸福的注視著那些農家女將勞動變為娛樂。


    趙興這艘船上除了周邦式外,還載了程氏弟子、趙琴兒及她的女使。剩下的人則跟在後麵的船上,他們也感受到岸邊的歡歌笑語,紛紛鑽出艙裏享受明媚的春光。


    趙琴兒出艙時,周邦式見到船內又冒出一名陌生的麗娘,他疑惑地摸摸腦袋,心裏暗自納悶:不對呀,我住在離人家中,未見有這個女子,上船時,好像也沒察覺……嗯,看她的神態自然,不像是被拐……這、這、這,離人也不介紹一下,我該行什麽禮?內眷?客商?


    趙興的全付精神都在岸邊的景色上,搞不清狀況的周邦式隻好隨便行了個平禮。而程阿珠雖然知道趙琴兒的身份,但眾目睽睽之下,她不好大禮參見,更加上心裏潛藏著一絲敵意,她緊了緊手,將趙興摟的更緊,隻淡淡向對方點點頭。


    對船上幾人的怠慢,趙琴兒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她沒表示,但她身邊的一個丫鬟不滿了,那丫鬟上前一步,喝斥:“大膽!見了……”


    丫鬟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因為她不知道該怎麽表達趙琴兒的身份。


    程阿珠身子動了動,被趙興一把攔住了肩頭,他裝作沒聽到對方的話,拎起手中的漁網,笑著向周邦式說:“南伯,等進入洪澤湖了,我請你吃洪澤湖的大魚。”


    後麵的船上傳來陳伊伊的叫嚷:“入湖了!入湖了!我們入湖了。興哥,我肚子餓了,洪澤湖都有什麽好吃食?”


    一艘漁舟聽了她的話,劃著縮型快舟,湊近趙興的船,直著嗓子嚷嚷:“大官人,有大蝦,大河蟹,要嗎?”


    另有幾名女娘劃著小舟駛進,其中之一脆聲脆氣地快嘴唱道:“我茶喚作阿婆茶,名實雖村趣味佳。兩個初煨黃栗子,半抄新炒白芝麻。江南橄欖連皮核,塞北胡桃去殼。幾位大人慢慢吃,休得壞了你們牙!”


    有人開口唱歌,仿佛是打開了歌唱的龍頭,湖中船上此起彼伏地唱道:“梅嶺寒煙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鰅鱅——兩位大人,三尾鱅頭口口肴,我家鱅魚最時鮮。”


    趙興流下了口水,他口齒不清地一揮手:“靠岸,今兒不走了,我們就在湖邊吃醉蝦、大河蟹——洪澤湖的大閘蟹,還有鱅魚,我的口水……對啦,還要喝……喝那個阿婆茶、吃核桃,江南橄欖、黃栗子,也要。”


    趙琴兒看到趙興對她滿不在乎,自己也知道此刻在別人地盤,如果太囂張,趙興能把她賣了。她止住了丫鬟的吵鬧,但此刻聽到趙興又要停船,忍不住說:“趙大人,你這般走走停停,卻是為哪般?”


    為哪般?還不是為了建立海鰍貨棧。


    磨盤口可是個重要的關口,這樣的戰略要點,怎能不建一座海鰍棧,順便也好將洪澤湖豐富的魚蝦水產銷往四方。


    也許是不忿對方的婢女剛才喝斥阿珠,趙興根本沒興趣向趙琴兒解釋,他繼續指揮鰍船靠岸。船剛一停,洪澤湖特產水鮮就流水般送到船邊,刹那間,趙興的船左右成了集市。洪澤湖邊的漁家女幾乎都聚集在這三艘海鰍船邊,她們人聲鼎沸的向船上兜售著時令水果、河鮮,以及蔬菜。


    做醉蝦需要用攪拌釜——這是趙興在現代社會去太湖旅遊時發現的船民工具。那玩意類似老式爆米花所用的高壓密封爐,將醉蝦倒進爐子裏,放入高度酒和香料,而後將爐密封起來,快速旋轉,以攪拌酒與香料的混合液。不用任何明火,僅僅單靠酒精的穿透力,將鹽分與香料滲進蝦的細胞內,然後——生吃。


    這種吃法能保持蝦味的鮮美,有些蝦甚至還沒死去,咬到嘴裏還不斷跳動。


    這時候,爆米花專用的密封爐還沒有傳入中國,但趙興是誰,土法上馬的他用兩個銅盆扣在一起,用夾子夾緊,當眾給眾人演示了一番現代酒吧裏酒保的調酒手段。經過一陣眼花繚亂地快速飛舞旋轉搖晃,烈酒的醇香混雜著香氣飄散在空中,令所有的人都露出垂涎的神情。


    趙興在做醉蝦時,他船邊已有許多漁家女停下了船槳,看著他的動作,臉上露出了用心記憶的神情,等到醉蝦揭開蓋子,露出白玉般透明的身體,散發出濃濃的香醇,這些漁家女還沒走,眼巴巴的等待眾人品鑒這種做法。


    一張小桌被擺在船頭,趙興這時恭敬地請趙琴兒坐在首座,讓驚疑未定的周邦式做在陪席。眾人落座後,最先擺上的就是那碟醉蝦。這時,精擅斫膾的梅三娘正從後麵船趕來,她一身新婦打扮,“銀索攀膊”也換成“紫金攀膊”,金晃晃的細鏈精致而秀氣,更顯得意氣奮發。倒是跟在她後麵的錢婉兒嘟著嘴,似乎有點不滿。


    阿珠看到一身新衣的梅三娘錢婉兒,頓生親切感,她拍拍身邊的空座,邀請倆位坐下,但後倆人乖巧地搖搖頭,對阿珠行過見主母的禮節,不等趙興吩咐,便撩起袖子,閃電般整治著一條條鱅魚鱸魚鱔魚,不一會,簡單的酒宴擺了上來。


    開宴了,一壇新酒打開,空氣中飄著醉醺醺的味道。首座是趙琴兒,趙興坐主陪席,阿珠與伊伊分坐他左右,桌對麵是周邦式、源業平、紀守中。


    此刻,程夏跟程爽、程旺蹲在一邊,用小炭爐蒸著螃蟹,興奮地嗅著鍋裏發出的鮮味。因為船頭地方小,程族的兄弟在船尾擺了另一桌子席,但程夏程爽、程旺自持親傳弟子身份,覺得非守在趙興身邊不足以顯示與其他兄弟的區別,哪怕坐不上席,也要守著鍋。


    隻是這樣一來,趙琴兒一胖一瘦兩個丫鬟就輪不到上座,兩個丫鬟滿臉都是憤怒,可趙琴兒不表態,她們隻能忍。


    趙興舉斛謙讓,周邦式首先夾起一條醉蝦含在嘴裏,蝦在嘴中跳,他捂著嘴感受蝦每一次跳動帶來的濃香,其中的芥辣味讓他快留下了眼淚。等蝦停止了跳動,他粗粗咀嚼一口,快速的吞咽下去,這才張嘴大唿:“妙!妙?我竟不知道世間還有如此吃法。”


    周邦式說這話時,眼淚已經留下來了。他一邊擦著被芥辣嗆出的眼淚,一邊說著讚賞的話,那表情如此生動,讓圍在海鰍船邊的漁家女齊齊發出一聲歡笑,她們滿意地舉起槳,蕩離了海鰍船。


    趙琴兒趕忙也夾了一口品嚐,不出所料的也留下了眼淚。而源業平他們吃到嘴裏也大口稱讚……日本人漢語詞匯量貧乏,他們稱讚的話就是那句通常的“天下第一”。


    跟著,煮熟的螃蟹被端上來了,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腥味,幾個人掰著螃蟹一陣猛嚼。趙興吃螃蟹時,不禁想起蘇州吃螃蟹的著名工具“蟹八件”。可惜……


    剛才船停岸時,幾名以色列人跳上岸去打聽當地風土人情,這會兒,他們迴來了,低聲向趙興匯報情況,周邦式已吃到酣暢,閑下嘴來喘口氣,向不知身份的趙琴兒解釋:“我如今才知道離人兄為何在這停船,能吃到這樣的美味,稍耽誤點時間,也值啊?”


    剛才趙琴兒質問為什麽走走停停,周邦式這話等於替趙興迴答。趙興聽了,感激的向周邦式一笑,他麵對著周邦式扯起話題,但話卻是說給趙琴兒的:“剛才得到的消息,詹邈那廝已經大婚,昨日出京,準備衣錦還鄉,傳聞:他出京時在春街亭上作了首辭別詩,詩裏有兩句:‘兩妻皇王女,湖北第一家。’”


    趙琴兒怒氣上湧,麵紅耳赤,周邦式一拍桌子,說:“這廝好無禮。”


    源業平嬌媚的一笑,優雅的用手帕擦了擦櫻紅的嘴唇,用溫柔的語氣輕描淡寫地問:“長門殿生氣了嗎?你生氣的樣子真令人心痛,不如,我替你殺了他。”


    紀守中輕聲斥責:“噓聲,休得孟浪!”


    趙興淡然一笑。


    詹邈還用人殺嗎?自從說出這句話,從今往後他就等於不存在了。大宋朝決不會容許這廝繼續在人前晃悠。所以,一定會盡其所能地抹殺他的存在。這樣一個生不如死的小人物,理他作甚?


    他轉向紀守中,繼續說:“這次,二位在京師表演了漢唐盛典,我已經讓長門的商人迴國散布這個消息,你們在中原再現‘華’章,也為倭國爭得了榮譽,我想,你們現在迴國,一定會受到隆重歡迎。”


    紀守中筷子停在半空,源業平站起身來,在桌邊俯身叩拜:“長門殿,感謝你的特意設計。在下今生已無法迴國了,唯願追隨長門殿左右,了此一生。”


    紀守中默默點頭,又問:“聽說長門殿馬上有船去大和,我可以搭你的船離開嗎?”


    趙琴兒剛才即羞且怒,正不知道如何表示,趙興把話題跳到安置兩個倭人,趙琴兒還不知道東京城那場引起轟動的西園雅會,她盯著秀美的源業平,好奇的問:“先生不是宋人?”


    源業平的打扮非僧非道,趙琴兒在這裏用了一個稱唿醫生郎中的詞“先生”。源業平對深有皇家風範的趙琴兒很有好感,馬上親昵的迴答:“這位小娘子,在下是關東武士、殿右門衛源業平,這次來大宋,是找他……”


    源業平翹起一個蘭花指,曖昧的點了一下趙興,補充說:“是找他來比武的。此刻比武中止,我……”


    源業平剛才的動作讓在座的差點吐出來,周邦式還好點,他從趙興那裏了解到源業平的身份,趙琴兒身後的兩個丫鬟直接忍不住,哇哇的吐了起來。


    一桌酒席有人嘔吐,該換席了。趙琴兒又羞又怒,而趙興乘換席的功夫,低聲吩咐了以色列人幾句,不一會,兩名以色列人尾隨一名程氏子弟登岸而去……他們今後將在建立磨盤口的鰍棧。


    酒足飯飽,海鰍船重新啟動。現在船已經進入洪澤湖了,船上的人各自尋找自己的娛樂活動,阿珠與伊伊一左一右的把趙興夾在船頭,阿珠還好點,隻是摟著趙興一臉幸福的笑。陳伊伊借著酒意,嘴裏唱著在汴梁學會的小曲,一路歡歌不斷。


    趙興這次走的突然,臨走前曾暗地征詢陳公川的意見,後者還不想離開京城,而有趙興在場,他不能暢快淋漓的進行自己的“追星大業”。現在,一場西園雅會讓他名聲大振,原本無法接觸的名人現在一聽他的名字立刻接見。


    此外,趙興不久前將汴梁黑社會狠狠教訓了一頓,也讓他對汴梁治安放心不少,於是,他便要求與新到的李源結伴,在汴梁城美美多玩一段時間。因為京城裏還有馬夢得照顧著,趙興也就隨他鬧去了。


    離開了兄長,陳伊伊也仿佛脫離枷鎖,因為趙興把她單獨帶在身邊,意味著認可她的身份,所以她整日笑個不停,唱了又唱。恰好趙興對女人表現的比宋人還宋人,很是寵溺關懷,溫柔體貼不夠。比如,按規矩伊伊身為妾室,站位該比程阿珠略靠後,但她卻與程阿珠並排而立,一左一右夾持著趙興,而後者卻還欣賞地看著她唱不停,毫不指斥。這讓伊伊快樂無邊。


    湖光水色,風景如畫,伊伊歌聲婉轉,這場麵,怎一個美字說得清。


    此時,周邦式吃飽喝足,在船尾開始發騷,源業平、紀守中陪他一起“騷”,三人你做一首詩,我對一句聯,互相唱酬,也在悠然自得地飽覽湖光山色。


    船上沒人跟趙琴兒搭訕,她站在船中央,忍了許久,忍不住插嘴打斷伊伊的歌唱:“趙大人,我在宮裏聽到你許多傳聞:有人說你一諾千金,隻為一個賭諾,屢次蹈海替蘇學士掙錢養家。他們談論的時候,都說你傻,但我卻覺出他們在嫉妒蘇子瞻,恨不得做‘詩酒之賭’的是自己。


    還有人說你不拘禮法,最喜歡做的就是侮辱斯文;也有人說你詩情汪洋,才華橫溢,隻是不喜人知;如今,跟隨大人一路走了這許久,‘一諾千金’我早已知道了,‘不守禮法’、‘大膽妄為’我也見了,可還沒見過趙大人的詩情,當此美景,趙大人能賦詩一首嗎?”


    這純粹是沒話找話,趙興哈哈一笑,答:“我不會作詩,隻會唱歌,卡拉ok練出的嗓門……”


    “卡拉ok”這幾個字嘟囔的特別輕,說完,趙興似乎覺得說漏了嘴,不等人質詢,他陡然揚起嗓門,說:“且聽我給你唱一首:‘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這首歌是《三國演義》裏的主唱曲。趙興曾在京城小範圍裏唱過,現在此曲還未流傳出去。等他唱完,趙琴兒還想問問啥叫“卡拉ok”,一艘擦過的官舫裏傳來一聲讚歎:“好!滾滾長江東逝水——這首詞頗有蘇子瞻的風格,這樣的詩詞,當站在船頭,縱情高歌——好詞!”


    頓了頓,那船又傳來一聲喊叫:“雅客從何來,老夫蔡京蔡元長,可否過船一敘!”


    蔡京——“北宋六賊”裏的重量級的人物。趙興眼珠亂轉,快速吩咐趙琴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不過,我希望你改正心態——你現在隻是一個普通的富家女,‘樂至縣主’這個名字,再也不會有人提起,你也該把它遺忘,記住了嗎!”


    趙琴兒神色黯然,她默默的向趙興做了個揖。趙興一邊坦然受之,一邊揚聲向臨船迴答:“可是京城口口傳頌的書法大家蔡元長嗎?久聞大名,魚雷貫耳。可我卻不敢盡信傳聞,今日正好過船一辨真假?”


    對麵的官舫一下鴉雀無聲,過了一會,等兩船靠攏,周邦式已經來到趙興身邊,搖頭示意趙興不要與這位著名的奸佞發生關係。後者輕輕搖頭阻止對方開口,而後縱身跳上旁邊的官舫。


    官舫上,一個長的堂堂正正,頗像電影中正派人物的老者站在桅杆下——他五十多歲,眉寬目清,儀表堂堂,服裝整潔。肩左右還站著兩個人,似乎是同僚或幕友,見趙興躍上船來,他和煦的笑了,問:“剛才那首詞是閣下所做?”


    蔡京身邊的人已替蔡京問出了後續的問題:“閣下何人也?赴京趕考的舉子嗎?……不對,館職試早結束了,落第舉子要迴的找迴了。那麽你是新科進士嗎?也不對,這時間新科進士還來不及出京,他們要好好熟悉汴京風物,以便今後做官場談資……難道竟是山林逸士?”


    趙興一拱手,笑著很憨厚:“此曲不是在下所做,在下是杭州商人‘某某’,才販貨去汴梁。返迴的路上,不合唱出於汴梁城聽到的小曲,當時隻覺得頗為豪邁,故記下了曲調。恰好此際江風徐徐,正是披襟當歌時,不禁脫口而出。”


    蔡京笑的更和藹了,他開口問:“你剛才說傳言不可信,你有何不信?”


    趙興臉上滿是不解,他真誠的問:“人都說先生的大字舉世無雙,可我不信。人怎能用如椽巨筆寫字呢?小小身材,如何揮動巨筆?肯定是你故意在燭光下寫字,影字放大,加之好事者渲染,神話其事罷了。”


    蔡京冷冷一笑說:“現在正是白晝,我可為你當麵書寫。你看我是否影字放大?”


    趙興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答:“極好,我正想當麵領教。”


    蔡京大喝一聲:“拿筆來!”隻見兩名壯漢從船艙中吃力的抬出一個巨大的箱子,打開箱子,隻見內置六七枝丈把長如椽粗的巨筆,趙興咋舌不已。隻見蔡京操筆調墨,高聲問道:“要什麽字?”


    趙興摸著下巴,略一思考,答:“湊合點,就寫‘茉莉’兩個字”。


    蔡京低喝一聲:“懸幅!”


    兩壯漢應聲在船上掛起兩幅白綢,蔡京抬手就寫,筆很大,他站在甲板上,高舉著巨筆,自上而下一揮而就,旁觀者歎服不已。連趙興也走到白幅邊,嘖嘖讚賞。


    夏日的陽光很強烈,船因為快速行駛,導致迎麵的風很大。站不一會,綢布上的墨跡幹了。趙興忽然拱手一揖,而後跳上桅杆,扯下那兩幅大綢布,在蔡京目瞪口呆中,像個沒事人一樣,不慌不忙把兩幅大字卷起。再一拱手,跳到自己的船上,隨即大喊一聲:“開船,全速行駛!”


    在船上跳邦,對海上漂泊三年的趙興來說是小菜一碟,而流線型的海鰍船扯起尾帆,全速運動槳輪,不一會就跟蔡京的船拉開距離。對麵船上的蔡京等人走遠了才迴味起來,看著兩船漸漸拉開了距離,他懊惱的發出一聲大叫:“這廝是來騙我大字的!”


    跳邦對趙興來說不算迴事,但對蔡京船上的那些運河船夫來說,有點難度。更何況海鰍船的速度越來越快。不一會,扯滿帆的五艘海鰍船魚貫駛過蔡京麵前,而蔡京張著嘴,不知道該責罵呢,還是該感到榮幸。


    為什麽榮幸?竟然有人用這種手段騙他的大字,說明他的“大字”極富盛名,以至於連路過的客商都要鋌而走險……


    等三艘海鰍船跑的不見影子,蔡京才閉住了張開的大嘴。一位幕僚建議:“這船是從運河裏出來的,隻要查一下磨盤口的過閘記錄——他跑不了。”


    蔡京搖頭:“知道又如何?難道我能去奪迴不成……算了,如此,也算一段雅事。”


    另一位幕僚看著遠去的船,補充說:“這種船形狀特殊,隻要稍一打聽,就可打聽出船主是誰?這廝做賊,還留下如此明顯的痕跡……”


    趙興這時在自己船上笑成一朵花,在船頭目睹這一切的趙琴兒也笑軟了,一胖一瘦兩個丫鬟雖然很生氣趙興的不恭,但看到這麽一場幹脆利落的打劫行動,也不禁笑癱在甲板上。


    周邦式苦笑不止:“離人,你怎如此大膽,那蔡元長蔡大人心眼較小,萬一他查到了,今後豈不要與你為難。”


    源業平、紀守中在船尾也目睹了這場風雅打劫,這些人倒沒什麽罪孽感,唯有源業平發出一聲感慨:“如此快?我還準備觀摩一下,這一抬腳,你就完事了!”


    陳伊伊撲上來,抱住趙興,一臉花癡說:“我郎君就是厲害:又能作詩,又能唱歌,還能營生置產,連順手打劫都如此快手快腳……哈,蔡元長是誰?這下子‘蘇黃米蔡’四大名家的字貼,我們都收集全了。”


    蔡京的書法自成一格,就連狂傲的米芾都曾表示,其書法不如蔡京。據說,一次蔡京問米芾:當今書法何人最好?米芾答:從唐柳公權之後,就得算你和你的弟弟蔡卞了。蔡京問:其次呢?米芾說:當然是我。


    蔡京的書法成就雖然高,其為人被曆代文人不恥,所以有些人幹脆不承認“蘇黃米蔡”裏的“蔡”指的是蔡京,而說是蔡襄。但蔡襄的字遠遠比不上蔡京的造詣。


    北宋後蔡京手跡被禁毀,甚少遺留下來,現在趙興手裏就有一幅,能不令人高興嗎!?


    “字畫,蘇黃米蔡四大家”,兩名日本人念道這句話時,眼睛賊亮賊亮的。


    這時,蔡京的船還在身後若即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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