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傑克打破了四個人的沉寂,傑克說:


    “焦大爺,您真的很有學問,這學問,我看是跌打滾爬、出生入死中得出來的,比那些從故紙堆兒裏得來的要強多啦。”


    焦大爺很高興,同時也很驚訝。驚訝的是他想不到一個六歲上的娃子竟然能夠這麽懂道理,有些神童的感覺,讓他高興的是,這個小主子可是比他那死魚眼珠子般的爹強多啦,他爹就是個書呆子,根本不像賈家老祖宗能文能武,能擔當國家重任,能為國家出生入死,要不是老祖宗用鮮血打下這天下,能有後世這幫子孫被庇蔭著過上這錦衣玉食的日子嗎?!焦大從來沒有接觸過賈寶玉,如今第一次看,就發現這娃子還真的如傳聞一般很是心思透亮,不是個純粹的糊塗蛋,而且,這家夥也禁逗,剛才晴雯罵他是丫頭養的,人家也沒有生氣,這要是換上是他那個榆木腦袋的爹,可說不好就要砍人啦。再者,就焦大這個過來人的老家夥看,賈寶玉並沒有被身邊的錦衣玉食給滯塞住,也沒有被這些個無原則寵溺巴結他的丫頭們給慣壞了,還基本上有自己明辨是非的能力,並且,也不是一個驕奢的小家夥。


    最讓焦大高興的是,這個寶玉還對自己很是看重,似乎,對自己的任何話語都能夠聽得進去,並且加以自己的判斷,如果還不明白的話,也不恥下問,這看上去還真是一個能成點事兒的娃子。不禁,這個閱人無數的焦大還真的有些開始喜歡起這個小主子來。


    傑克到底是什麽原因也喜歡這個焦大呢,首先,傑克自己是一個倫敦孤兒院裏被遺棄的孤兒,因此,在階級層麵上,傑克還真的和焦大一樣,是社會最底層的人,這讓傑克一見焦大就有一種親切感,如果他肯分析一下自己為什麽會對焦大有親切感的話,那麽,他會發現焦大身上散發著一種反抗一切壓迫自己的力量的精神,這種反抗精神讓傑克多少有些崇拜,又有些對焦大惺惺相惜,甚至,傑克在某種冥冥之中感覺自己將是焦大精神的傳承人,要在某一天被焦大的靈魂所感召而舉起焦大那個反抗的大旗,對所有焦大所反對的東西繼續反對和鬥爭。


    再有一點,傑克因為是一個孤兒的原因,沒有父親,在孤兒院的十六年當中,又是由修女們養大,這就使傑克這個娃子在自己隱秘的內心深處,亦或是連他自己都沒有充分地察覺到自己的這份需求,但這需求是有時候隱性有時候很公開的,那就是傑克總是在不同的時候會間歇性地發覺自己非常地想念父親。


    因為一個男娃子在成長的過程中非常渴望得到父愛和父親的教育和教訓,這讓是孤兒的傑克在內心深處有一種空缺感,這種空缺好像一個巨大的黑洞,逐漸變大變大,甚至孤寂空曠到要吃掉他這個小孩啦。


    在傑克見到焦大的一刻,就馬上臣服於焦大這個勞動人民和老兵出身的男人的痞性和粗糲。這種粗糲不被傑克理解為是沒文化、粗俗、沒教養,反而,被傑克看成是男子漢的表現,是父親應該有的形象。


    正因為如此,連傑克自己都沒有認知到自己的心情,但是,傑克在行動和心理上已經表現出一種對焦大的欣賞和臣服,說不好下一步還會發展成為對焦大的話唯命是聽。


    好在,傑克的角色是小主人,因為,他尚不會成為表現出對焦大無限崇拜的樣子,但是,傑克多多少少已經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焦大。


    傑克說:“焦大爺,您老就作我的講解員,沒事就給我講一講故事好啦。”


    焦大樂不得地,這麽老了還能夠被人高看一眼,當上小主人信任的一個貼身老奴仆,焦大一下子就不再自暴自棄,認為自己是個毫無用處、到處遭人嫌棄的老家夥啦。


    人,就是這麽怪,一旦轉變了觀念,人一下子就變得有精神氣兒啦。首先,焦大不自覺地開始停止放出自己日常的負麵情緒,接下來,焦大開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怕自己再信口胡說什麽丫頭養的之類的話,而不利於小主子的成長,這在剛才那會兒,焦大還心裏口上沒有把門的呢,就這麽一會兒的功夫,焦大在小主人的認可下就發生了一個大轉變。


    再者,除卻因為人老了、很寂寞的原因,焦大自己也是心甘情願把一輩子積攢的經曆和教訓分享給年輕人的,因為,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焦大這麽大把歲數啦,數著日子過的人,突然發現自己的價值並沒有得到發揮,一部分是因為自己所憎恨的自己所處的階級底層的原因,也憎恨那些踩鼓自己的那些和自己同階級的人們,更憎恨那些高高在上、作威作福、幹盡壞事醜事的主子們,因此,焦大一直很鬱悶,無從發泄,更無法把一生所積蓄那點人的經驗傳承下去。現如今,這個寶玉自己找上門來了,和自己簡直就是王八綠豆對了眼兒啦,所以,自己有一種被認可、被知遇的情感,這個情感很深摯,甚而比自己所能預料到的還要強烈,這讓焦大感到了一種人性的複蘇。


    要知道,曾幾何時,焦大也是那種自認為有心有肺,看什麽也是會傷心落淚的,但是,經過了沙場,看盡了人間悲歡,看見了人情冷暖,導致焦大閉合了自己那顆脆弱多感的內心,而用一層堅硬的殼兒包裹起了自己,這樣的自己不是焦大喜歡的自己,但是,在階級涇渭分明,一切向前看,沒有人格沒有權利、獲得不到尊重的這個世界裏,深受其害的焦大如果想生存下去不就得冷酷著一顆心嗎?!


    長久之下形成的那個焦大已經和早年的焦大相比物是人非了,以至於焦大甚至都忘記了早年的自己是什麽樣,估計即便是他想起來了,也會為那個焦大而感到恥辱,因為那個焦大不夠堅強。


    但是,傑克喚醒了那個早年的焦大,內心中埋藏了的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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