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不懂事,會因為沒有吃點一塊點心而難受,還會因為見到一隻蟲子受驚嚇,自己尿了床也會哭個不停,就連睡一覺醒過來,發現還困著也要熱熱烈烈地大鬧一場,吵個天翻地覆。

    這就是小孩子。

    那些毫不起眼,小到看不見的理由總是讓她很難過。

    她難過起來,很多人會來勸說。

    乳母、下人、大家拿著各種玩具逗她開心,都沒用,她依舊吵鬧著。

    隻有母親真正在乎她在想什麽。

    隻有母親將這些不起眼的小事,當做大事放在心上。

    母親會第一時間拿來點心,讓人抓走蟲子,將她抱過來放在肩膀輕輕地拍著,哄著,讓她歪著頭再安睡一會兒。

    隻有母親,真正在意她在想些什麽。

    人這輩子能得到的東西不多,最先有的是母親,最害怕失去的也是母親。

    如果有母親在,她就可以肯定一件事,隻要她過的不好,就會有人心疼,隻要她身處困境,就會有人擔憂。

    她讓自己不快活,總有一個人會比她更加不快活。

    她讓自己難受,總有一個人在她更難受之前會伸出手來。

    這就是母親。

    所以,她就算什麽事也不會做,也篤定怎麽才能見到母親。

    天下的兒女,都知道怎麽才能讓母親心疼。

    她不是一個好女兒,卻是一個懂得在母親身邊撒嬌的孩子。

    於是她跪下來,就在雨幕之中,讓大雨淋在她身上,她的眼睛被雨水打的有些疼,兩腿被涼水浸得有些刺骨的麻木,但是她不在乎,隻要有個人知道她冷的瑟瑟發抖,在雨水中跪的筆挺。她就心滿意足。

    總會有人心疼她。

    所以愛兒女的父母永遠都鬥不過兒女。

    婉寧從來沒覺得被大雨淋著,她心裏還能這樣暢快,這樣高興。

    童媽媽不停地去敲門,大門總算又打開一條縫。裏麵的下人看到跪在地上的婉寧,頓時嚇得又合上,慌慌張張地向內宅裏跑去。

    沈氏正打開衣櫥,衣櫥裏隻有一個用漂亮的碎花布包了好幾層的包袱,沈氏將包袱打開,裏麵全都是她給婉寧做的衣服。

    沈氏慌手慌腳地整理衣服,仿佛這樣才能讓她安靜下來。

    “娘子,”周媽媽進來道,“您快去看看吧,

    七小姐在門外跪著呢。這雨下得多大啊,這樣下去可是要落下病。”

    沈氏一驚心就想被扯了一下,轉頭看向窗外。

    大雨滂沱,樹葉都被雨水打落了一地,婉寧那麽小的孩子。怎麽能在雨水裏……還跪在地上。

    沈氏的眼睛霎時紅了。

    顧不得周媽媽說什麽,轉身走了出去。

    大雨冰涼地落在沈氏身上,沈氏卻渾然不覺,她幾乎在雨中跑起來,到了門前,伸手拉開了門。

    四目相對。

    女兒那張讓她日夜思念的臉就在她眼前。

    雨水將婉寧澆得不成樣子,她卻還能看出來。那五官長得還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那麽親切,讓她整顆心都熱起來。

    婉寧小時候怕黑,到了晚上就拉扯著她的衣角,她走到哪裏婉寧就跟到哪裏。

    現在婉寧不怕黑了,怕的反而是她。

    她的女兒長大了,真的長大了。

    沈氏已經分不清楚臉上的是雨水還是滾燙的淚水。

    “婉寧……”沈氏顫抖著張口。

    ……

    沈氏和婉寧迴到屋裏。下人頓時忙碌起來。

    廚房裏煮了薑湯,燒了熱水,婉寧笑嗬嗬地洗過澡裹著被子喝薑湯。

    看著相聚的母女,沈四太太眼睛紅了又紅,擦了擦眼角才道:“娘那邊婉寧已經去過了。娘說,今晚就讓婉寧在這邊住,從祖宅那邊已經撥了人手,你們放心,我都會安排的妥妥當當。”

    沈氏點了點頭,問起沈老太太,“母親怎麽樣?”

    沈四太太就笑起來,“見到婉寧別提多高興了,本來前陣子感了風寒,這樣一來仿佛也好了不少。”

    沈氏輕手輕腳地幫婉寧擦著頭發,“哥哥沒跟著一起迴來?”

    沈四太太道:“沒有,跟昆哥留在泰興,是大伯送我們迴來的。”

    婉寧聽著母親和舅母說話,依稀迴到了多年以前。

    “昆哥在泰興?”沈氏頓了頓仿佛不經意地問。

    沈四太太點點頭,“本來也要跟著迴來,泰興縣裏來了一位好先生,我和老爺想著送份禮物去請那位先生幫忙給昆哥找個西席,結果昆哥聽了婉寧的話,就要留在泰興,說什麽也想去見見那位先生……”

    婉寧能感覺到母親看她的目光中帶了些許欣慰

    ,“這孩子,倒會教弟弟了。”

    “可不是……”沈四太太生怕說漏了嘴,忙轉開話題,“你們母女倆見麵多說說話,我就先迴去了。”

    外麵雨小了很多,沈氏就沒有留沈四太太,“趁亮迴去,免得路不好走。”

    母親沒有再攆她和舅母一起走。

    將舅母送出門,沈氏從周媽媽手裏接過湯,“快來將這碗湯喝了。”

    婉寧接過湯碗,將甜滋滋的湯喝了躺在沈氏腿上,沈氏開始安排下人熏帳子,等到屋子裏都收拾好了,沈氏看著婉寧尖尖的下頜,細瘦的肩膀,就掉下眼淚來,“我從姚家出來的時候,你爹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你,我是萬萬沒想到,才幾年的功夫,他就將你送去了族裏。”

    母親是信了父親的話。

    “說你推了張氏,怎麽可能,他這個做爹的竟然不信自己的女兒,就憑著那女人亂說。”

    過了這麽多年,被冤枉時的難過早已經在婉寧心裏去的幹幹淨淨,婉寧轉過身,將下頜抵在沈氏的腿上,“母親跟我去京城吧!我們分開那麽久,早就應該團聚了。”

    沈氏怔愣在那裏,“那怎麽行。我……現在……”

    “隻有母親是一心為我思量,”婉寧拿起沈氏的手,沈氏的手很暖和,“在族裏這幾年。我就被關在繡樓裏,好不容易去園子裏,卻被人推進了池塘,要不是有客人在,我早已經被淹死了,父親對我不聞不問,母親還指望姚家能給我說門好親事,陳家……那門親事,祖父心裏自有思量,絕不會落在我頭上。難道母親還沒看清楚,現在隻有我們自己才靠的住。”

    婉寧怎麽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眼看著沈氏在思量,婉寧接著道:“母親在這裏,我也擔憂,倒不如我們母女在一起。互相依靠。”

    沈氏不知道怎麽辦才好,“讓我想想。”婉寧的話有道理,可是究竟還有些孩子氣,她已經被休,怎麽能光明正大地和女兒一起生活。

    “母親不知道,前些日子祖父說要將我送去家庵,還要將我逐出姚家。”

    這些事不讓母親知道。母親永遠會覺得她留在姚家聽話才會有好日子。

    沈氏睜大了眼睛,“他們怎麽能這樣……”

    要讓母親徹底會姚家死心。

    幾年不見母親的頭上已經有了白發,她能借此想到母親度日如年的生活。

    “母親相信我。”

    沈氏聽得婉寧的聲音轉過頭來,婉寧那雙清亮的眼睛裏滿是堅定。

    “從此之後,我們隻會越來越好。”

    沈氏流著眼淚,終於點了點頭。

    ……

    婉寧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鼻端是香噴噴的點心味道。

    沈氏撩開簾子進門,看到婉寧露出笑容來,“再睡一會兒,不著急起身,吃過飯我們去祖宅給你外祖母請安。”

    沈氏換了件青色的褙子。頭上戴著隻玉簪,臉上也施了薄粉,看起來比昨日精神煥發了許多。

    在婉寧的記憶裏,母親是個很要強的人,雖然祖父一起看不起沈家,母親還是將手裏的沈家產業打理的很好,後來父親一直以書香門第的規矩來約束,母親才將手裏的鋪子賣掉了兩間,一心一意地相夫教子。

    母親心裏是想好好做個姚三太太,隻是祖父、父親不這樣想。

    父親納妾之後,母親心情不好,每日也荒了打扮,隻是常常和她在一起。

    這樣一直委曲求全,換來的是父親的休書。

    其實母親很漂亮,有江南女子的婉約,眉目中又不乏綺麗,這兩年雖然憔悴、蒼老了很多,打扮起來還是很好看。

    婉寧坐起身讓落雨伺候著換了衣服和沈氏一起吃過飯,沈家的馬車也準備好了。

    母女兩個坐了車到祖宅。

    外祖母早就在屋子裏等著她們,見到了母親和她,外祖母的眼睛也紅了,眼淚撲簌簌地掉下來,一把拉住了母親和她,“我的兒,你總算願意出門了。”

    母親不知道怎麽說才好,靠在祖母肩膀上哭起來。

    祖母不停地勸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也該放下,那黑心腸的人你還想他做什麽。”

    屋子裏的女眷都跟著又是哭又是擦眼淚。

    沈氏哭了一會兒,隻覺得喉頭發甜,轉頭不停地咳嗽起來。

    外祖母道:“快,請郎中過來看看,這病已經斷斷續續一年了,這樣拖下去還怎麽能好。”

    昨天隻顧得相聚,婉寧沒發現母親還生著病。

    沈氏忙搖頭,“沒事,沒事……”

    外祖母卻不依,“從那邊搬過來到我身邊住,我要看著你將身子養好了。”

    外祖母說著話,簾子掀開,有管事媽媽進了屋,管事媽媽手裏拿著一摞賬目,見

    到屋子裏的情形就將賬目放在一旁……

    婉寧看過去,這應該就是外祖母說的京城裏沈家鋪子的賬本。

    外麵忽然傳來聲音。

    “讓開,我要去問問老太太,到底是怎麽迴事,我們沈家的事難道要聽一個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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