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將亮,和禦風一起掠過西陵候府的飛簷翠瓦時,剛好瞥見自院中出來的楚碧山,隱約似乎還聽到了房中嬰孩細微的哭聲。夏初瑤的心仿佛被猛地揪了一把,那一瞬,她隻覺得自己在做一件錯事。


    不管雙方圖謀什麽,可讓一個剛得了孩子的父親上戰場,讓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就這般麵臨失去雙親的危險,實在是一件殘忍至極的事情。


    隻是,懊悔也不過一瞬而逝罷了,他們都早已做出了各自的選擇,而每一個選擇,都要付出代價。就如她要求禦風隻身帶著她盡量避開武方城裏的西陵軍,潛出城門,落在西戎軍大營門前時,她本也該想到自己這般冒失前來,就要承受還來不及解釋就差點被射死的後果。


    “在下來遲,讓兩位受驚了,還請恕罪。”自營中匆匆趕來的一個西戎將領雖然說著抱歉,麵上卻是掛著幸災樂禍的笑,“主君已經等候多時了,請吧。”


    持劍堪堪擋過一陣箭雨的禦風警惕地看著圍過來的銀甲異族人們,有些不安地將身後的夏初瑤擋了一擋。


    “不過是來替王爺送個信,主君派這麽多人來迎接,倒也熱情。”在他身後輕輕道了一聲“放心”,夏初瑤繞過他,笑著朝那來滿眼笑意的人作了個禮。


    那日也是他領著褚雲舒去陳詞的帳中找她的,想來是焉闡身邊的人。


    “在下乞利,是焉闡主君帳下的護衛,不知公子如何稱唿?”一路引了他們往焉闡的大帳去,西戎將領還算客氣地做了自我介紹。


    他與朗泫有幾分交情,上次便見他似乎與朗泫還有那個晉國人是舊識,乞利覺得,這個大齊人並非是那皇子身邊的侍從那麽簡單。


    “不過是一個隨從,倒也配不上乞利將軍過問,殿下如今不方便出城,在下是代表殿下前來給主君送禮,完成當日約定的。”他主動問起,夏初瑤卻不打算理會他。


    雖已經沒了剛剛的幸災樂禍,可這人側目看她,眼中盡是揶揄,想來他已從朗泫那裏得知她是女子,卻還這般故意發問,傲慢的語氣裏帶了幾分戲耍的意味,若不是需要他引路,夏初瑤根本不想搭理他。


    乞利並未因她的冷言冷語生氣,隻是送她和禦風進帳之事,望向她的一雙碧色眸子裏,興味更濃了幾分。


    “殿下已經按照約定,讓在下帶來了焉闡大君所需之物,還請焉闡大君依照當日與殿下定下的盟約行事。”將錦帛和褚雲舒的信都交給了焉闡,夏初瑤看著眼前這個兩鬢斑白,劍眉緊蹙,看著桌前那一張殘卷抿唇不語的西戎主君,開口提醒。


    “這真是肅和給你們的?”仿佛才猛然迴神一般,焉闡抬頭看向夏初瑤,麵色陰沉。


    “這是你們自己的東西,焉闡主君難道還辨不出真假?”這一張,據肅和說便是從莫圖部搶走的,是他殺了焉闡的妻子和兩個兒子之後,為了救小女兒的命,焉闡才拿出來的。


    “餘下的東西呢?”並沒有夏初瑤所想的那般忿恨,焉闡垂目細看了桌上的錦帛,在確認了是真跡之後,才緩緩問道。


    “想必殿下信中也說了,餘下之事,城破那日再談。我們已經奉上了足夠的誠意,如今就看主君怎麽做了。”誠如肅和所說,這些人到最後,為的不是什麽深仇大恨,而是那幾張圖紙罷了。


    “我們當初要求的,可是要你們明日之前交出肅和,如今就這麽一點東西,也稱得上誠意?”焉闡冷笑了一聲,一雙眼淩冽如刀,“你們這些東陸人,是不是太貪心了些?”


    “貪心的何止我們?這圖紙有多少分量,想必主君比我們更清楚,你現在確定了肅和在我們手上,接下來打算怎麽做?是完成帝都來的安排,殺了三皇子殿下,奪迴餘下的圖紙並領了剩下的傭金,還是依孟侯爺所言,與他並肩作戰,到時候,不僅可以得了浮白灘外無盡的財寶,還能在西境分得城池?”那雙略帶渾濁的眼裏殺意蔓延,夏初瑤一眼看穿,也不懼他,“主君真覺得,坐擁百萬雄師的大齊,會奈何不了你們這區區十萬西荒蠻人?”


    西境的戰事拖到如今這種局麵,並非大齊不能戰,而是有人故意壓了軍情未往上報罷了。若這些人真要與大齊為敵,或許他們能攻破西境幾座邊城,可到最後絕對討不到什麽好處。


    “你這小子,年紀輕輕,口氣倒是比你的主子還大。”片刻的沉默後,焉闡卻是笑了,伸手將那一張圖紙收入懷中,“迴去告訴你主子,城破之後,我不僅要餘下的東西,還要肅和的人頭,他隻需將這些交於我,夜來國給與不給,都無關緊要。”


    “主君這般決定,不用先問過其他首領嗎?”比起那些寶藏,如今那夜來國的一般收成,便也都是小利了,隻是焉闡這話說得讓夏初瑤有幾分驚訝。這十萬大軍是四個部落聯合而成,焉闡不過是其他三個部落一起推舉出來的主帥,現在焉闡的意思,倒像是當初褚雲舒隻是與他一人定下盟約而已。


    “你既隻是信差,多餘的話便不要隨便說,免得惹禍上身。”將褚雲舒的信扔進了桌旁的火盆裏,焉闡已經準備叫了乞利進來送客了。


    “我是偷偷過來的,若是現在迴去,暴露了行蹤,隻怕那些西陵軍和孟侯爺會起疑,既然攻城就在這兩日,還請主君允了我留在軍中。”轉頭瞥了一眼進來的乞利,夏初瑤拱手朝焉闡作了個禮。


    許是覺得她這般說也有道理,焉闡也隻是點頭應了,將他們交給乞利去安排。


    “軍中人多,倒也不好臨時給你們騰一間帳篷出來,小兄弟如果不嫌棄的話,不如跟本將軍住一間吧?”聽得他們要留下,才剛轉過焉闡的帳前,乞利也不急著帶他們去找帳篷,隻扯了一臉笑,伸手要去撘夏初瑤的肩。


    “這個小兄弟是我的人,就不勞你費心招待了。”夏初瑤剛剛側身想躲開,乞利的手便已經被人一把扣住,今日朗泫沒有穿盔甲,隻著了一身黑色的勁裝,一頭細辮被高高束在腦後,少了幾分殺伐氣,一副清爽的模樣,“焉闡主君那般還在等你,乞利將軍還是快過去吧。”


    “戰事就在這兩日了,別太過火。”狹長的眼掃了一眼夏初瑤,然後落在朗泫身上,畢竟還算有交情,乞利便也壓下了心中的不快,掙脫了他的手,笑著囑咐了一句,便快步離去了。


    “身份都暴露了還敢迴來,小貓兒是舍不得我?”眼看跟前的人因著乞利最後那句話麵色一沉,朗泫俊朗的臉上有了戲謔的笑,也如剛剛乞利一般,伸手要去攬她。


    剛抬手便被一旁的青衫少年擋了開去,驚訝於對方小小年紀就有這般速度和力道,朗泫被他逼得退開兩步,隨即步子一沉,欺身上前,也不拔劍,捏了拳朝禦風麵門上打去。


    他們此刻在幾個帳篷背後,往來的人不多,夏初瑤也不阻止,眼看著兩人打作一團,倒還盼著禦風幫她好好教訓朗泫一頓,畢竟那日和褚雲舒過來的時候,自己被他打得挺慘。


    “才出來多久,怎麽又打起來了?”那邊兩人纏鬥做一團,眼下誰都沒討到便宜,卻因著身後傳來的聲音,朗泫身形一頓,結結實實挨了禦風一拳後,雖然頗有幾分憤懣,卻還是快步了開去。


    “你怎麽又來了?”本以為朗泫是又在跟軍中的將士挑釁切磋,等得看到站在一旁的夏初瑤時,陳詞微微一愣。


    “自是來替殿下給焉闡主君送他想要的東西的,戰事將起,你們並非四部之人,不準備離開嗎?”夏初瑤想起褚雲舒說過之前有人將從夜來國押送金銀給各部,這個時候在看到陳詞,心中不免多了幾分忌憚。


    當初他隻說自己是幫厲園主到夜來辦事,聽得西荒有變所以過來看看。現在細想,若不是這要辦之事與西荒各部有關,他又何必為著這跟他沒有關係的事情一直留在此處至今。


    “戰事將起?你是說,焉闡主君他們準備攻城了?”一旁朗泫聽得她的話,眸子一暗,皺眉不語,倒是陳詞對她所說的焉闡想要的東西並不在意,聽得要開戰的消息,似乎是真的很震驚。


    “應該快了,畢竟,再拖下去,隻怕遲則生變,”陳詞這般,也不知是不是故作驚訝,夏初瑤不欲再多說,隻是朝他作了個禮,“我自武方城中潛出來,現在也不方便迴去,可能要在營中停留兩天,不知道陳大哥方不方便給我們尋個安身的地方?”


    “你要留在這裏?”看出她的疏離,陳詞也隻當是因為朗泫在這裏,他點了點頭,抬步要領他們離去,“先到我帳裏再說。”


    “等等。”三人剛轉身欲走,卻聽得朗泫驀然喊了一句,還未等他們反應,一柄短匕已經架到了夏初瑤頸間,一旁禦風和陳詞皆是一驚,夏初瑤倒還鎮靜,“朗泫將軍可是有什麽想問的?”


    “你送來的是什麽?你們找到肅和了?你們把他殺了?”捏著匕首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鋒利的刀刃在夏初瑤頸間劃出了淡淡的血痕。


    “我們若是將他殺了,對將軍來說也算大仇得報,豈不是好事一件?”抬手輕而易舉便將刀刃擋開了,夏初瑤退開兩步,轉頭看朗泫。


    “怎麽可以!你們怎麽可以殺了他!”手中的匕首落地,驟然低吼一聲的朗泫麵目猙獰地朝夏初瑤撲過去,身形剛動,便被陳詞架住,掙紮不開的人看著她,滿心滿眼都是絕望,“他的狗命,是我要親自去取的,誰準你們先殺了他!”


    他答應了焉闡的要求,帶著自己的人留在大軍之中,以防軍中生變的時候好策應焉闡。為的不是那些傭金,隻是因為,他要跟著他們找到肅和,他要問問那個喪心病狂的惡魔為什麽要這樣對娜雅,為什麽要這樣對他?他還要親手割了他的頭,拿去祭奠娜雅!


    “將軍放心吧,肅和還活著,”他突然這般聲嘶力竭,夏初瑤抿了抿唇,心中有了決定,“我答應你,會讓你有手刃仇人的一天,不過在這之前,你須得聽我安排,隻要我說時候不到,即便是你見著了他,也不能動手。”


    “你……你什麽意思?”不止是朗泫,就連陳詞也是一怔。


    “他如今雖身患重症,可身邊還有勒奔和赤蛇的人護衛,何況四部之中,還有那麽多人想要他的性命,將軍若是想親手取了他的項上人頭,怕是有些難度。”事實上,肅和一心要尋川寧,隻怕城破之後,除了她,旁人也難輕易見到他,朗泫想要報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非他與她聯手,“我有辦法讓你接近他,可你必須聽我的,等真正尋到機會的時候,再動手。”


    即便是肅和解釋了當晚他所為是因為被下了藥,可是,那也不是他讓娜雅慘死的理由,何況,她對他的恨,可不止這一件事。以他造下的罪孽,病死對他來說,實在是太仁慈了。


    “此話當真?”


    “以血立誓,我若騙你,自當死於你刀下。”


    眼看著那身形嬌小的女子在自己頸間抹了一把,然後將滿是血痕的右手舉到了他麵前,被陳詞鬆開的朗泫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終抬手咬破了自己左手拇指,將往外直冒的鮮血抹到右掌上後,與夏初瑤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你若騙我,我必取你性命。”


    “此事容後再議,你還是先隨我迴去上藥吧。”眼看這兩人在這兒以血起誓,陳詞卻是歎氣。掃了一眼夏初瑤頸間還在滲血的傷口,催她快走。


    一路跟著陳詞迴了營帳,眼看他在包袱裏麵翻找上藥,拿了帕子捂著傷口的夏初瑤頓了頓,終於還是走到了他身邊:“陳大哥,你這次到大漠來,是來替人給四部的主君送傭金的嗎?”


    本在翻找的人聽得這句話,猛地一震,手上的動作停了一停,默了須臾,才終於捏了一瓶藥直起身子,遞給她:“有什麽話,上完藥再說。”


    “害得鳳瑤軍落得如此下場,是我的過錯,你本是晉將,即便是離開了鳳瑤軍,繼續替晉國做事也是正常的,我今日並非責問你,隻是希望在開戰之前,我希望我們能將這些都說清楚,即便是我們各自為營,我卻也不希望我們之間會成為敵人。”她對陳詞有所忌憚,是因為他們如今各事其主,她不希望這件事讓他們陷入更複雜的局麵。


    若是他真的還在替晉國做事,對他來說,也是好事一件,至少,他沒有因為她兵敗丟了兵符而受到牽連。


    “阿瑤,你我同在軍中六年,你到現在竟然還覺得,我會做出背棄你,背棄鳳瑤軍之事?”垂目看著自己手裏的瓷瓶,陳詞苦笑著歎了口氣,“若早知你會這般想,當初到不如隨玄圭他們一起死了幹脆。”


    “陳大哥,我不是……”本是因為他出現在此太過巧合,夏初瑤才會有此猜測,現在聽得他這般說,提及昔日舊部,夏初瑤猛覺心如刀絞。


    “罷了,今時不同往日,你有你的立場,這樣想也是應該的。”陳詞開口截斷了她的話,徑自解釋,“我來夜來國,本是因為厲園主說有了阿城身世的消息,讓我過來看看。我到夜來時正好看到刑越領著幾個人在裝車,看他們一副商人打扮,似乎要進大漠,因著先前肅和一直在追查你,我怕此事有疑,會對你不利,就托人找到了朗泫,讓他帶著我暗查此事。”


    “……”依照他們先前所言推算,肅和在殺了各部之人後,過了月餘才東去故洗城找她,陳詞在肅和剛去大齊之時便做此猜想,隻怕他是早就料到會有人道破她的身份。


    “我去給你們找些吃食過來,你先上了藥休息一會兒吧。這營中的西戎人性子暴戾,如非必要,你們還是不要隨便走動。”將藥瓶放在了一旁的矮桌上,解釋完的陳詞也不欲與她多言,轉身要出去。


    “陳大哥,是我錯了,你我同在軍中六年,出生入死,即便不問你對我這個主將的忠心,我也不該懷疑你我之間的情誼。”夏初瑤卻是沉聲叫住了他,“除了今日對你的懷疑,鳳瑤軍的慘敗,玄圭他們的死,還有二哥……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是我信錯了人,還自私地為了他拿你們的性命去賭。我曾說鳳瑤軍真正的仇人是晉帝,其實,那隻是我給自己開脫的借口,我才是那個害了所有人的人。”


    “……”站在帳門前的陳詞沒有迴頭,他默了許久,終是低頭啞著嗓子道,“這也隻是你替人開脫的借口罷了,你既然都說是信錯了人,那麽真正把我們害到今日這般地步的,到底是誰,你還不清楚嗎?”


    “我不是要責難誰,事到如今,怪誰都沒有用了。你隻需得知道,這世上,誰都可能害你,唯獨我不會。”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家將軍多嫵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鳳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鳳棲並收藏我家將軍多嫵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