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瑤是被鑽心的疼痛驚醒的,睜眼便看見跪坐在矮榻邊的陳詞放開了她的左臂,鬆了口氣。


    “你怎麽會在這裏?”異口同聲的問題叫原本神色容肅的兩個人不由得一愣,陳詞側頭看了一眼合上的帳簾,沉聲說,“我本是受了厲園主之托,到夜來辦事,剛好在那裏聽說西荒大漠上出事,肅和帶了赤蛇七日裏暗殺了四大部落主君的妻兒,那些婦孺被他們大卸八塊,扔在了主君大帳前,還留下了證明其身份的標記。此舉激起眾怒,四部聯合出兵格羅部時,卻發現格羅部的人早被屠了個幹淨,肅和已經帶著赤蛇逃到了大齊。”


    “他為何要這般?”這樣的作為,聽得夏初瑤十分震驚,雖然肅和心狠手辣,卻也是個重義之人,這樣喪心病狂的舉動,實在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想及帳外的情形,夏初瑤蹙眉,想到了另一個更嚴重的問題,“所以,各部集結軍隊,兵臨武方城,是為了肅和來的?”


    “我也隻是在夜來遇到朗泫,聽他說肅和去往大齊是因為得了你還活著的消息,要找你報仇,我擔心你的安危,卻又不能入齊,就跟了朗泫一起隨軍。他們的確是懷著對肅和的仇恨才集結,可兵至武方城,似乎還有其他原因。”


    陳詞搖了搖頭,即便他跟在朗泫身邊,可他們一個是肅和的叛徒,一個並非西荒人,這些主君和西戎將士們,還沒有信任他們到將所謀之事擺在明麵上與他們談的地步。


    “那王爺已經送去主帳了,這女人怎麽樣了?”說話間,有人掀簾而入,進來的朗泫看到靠躺在矮榻上的夏初瑤和跪坐在榻旁的陳詞,眉眼間全是揶揄的笑,“怎麽,陳將軍原來喜歡這樣的?”


    “朗泫,不得胡說。”陳詞聽得他的調笑,卻是麵色一沉,冷喝了一句,剛想辯解,卻見夏初瑤跟他搖了搖頭。陳詞抿了抿唇,起身轉頭看向朗泫,“這是當初在徐州救我一命的恩人,你若是再對她無力,別怪我不客氣。”


    “兩年不見,陳大哥倒是脾氣見長。”見他翻臉,朗泫撇了撇嘴,“你攔著不讓我先審他們,這會兒你要怎麽去查夏將軍的下落?肅和沒多少時間了,想必會對她緊追不舍,這些老頭子還在瞻前顧後,我們若不快點,隻怕夏將軍會很危險。”


    “放心吧,這件事我自有分寸,她和那大齊王爺便交給我吧,至於那個西陵軍的將軍……”


    “那個姓謝的我可不能給你們,”還不等陳詞說完,朗泫便打斷了陳詞的話,他挑眉看著夏初瑤,“你們這些大齊的狗兵,這兩年來幫著肅和幾次差點把我們逼入絕境,可惜了那孟遠鋒沒能死在小爺手裏,這個謝敬忠既然自己送上門來,哪有再讓他從小爺手上逃命的道理。”


    “你喜歡,就留著吧。”夏初瑤倒是一臉無所謂,看他憤慨的模樣,想了想,“人你留著慢慢折磨,他身上的東西你得還我們。”


    謝敬忠這個西陵軍統帥,手裏還捏著西陵軍的兵符,謝敬忠死不足惜,可這兵符,不能叫朗泫輕易拿了去,她還得還給孟長安才行。


    朗泫皺眉看著她沒說話,滿眼的不願意,就連陳詞也忍不住轉頭看她。


    當初她說要隨沈臨安迴去,他便也明白她做出了什麽樣的選擇。可是,大齊曾對晉國,對她,對鳳瑤軍做出那樣的事情來。他是真的不敢相信,夏初瑤竟然會為著一個男人,幫大齊說話做事。


    “那東西你們拿著沒太大的用處,還十分燙手,倒不如還了,叫西陵候和三皇子都欠你們一個人情,”見他們倆這般,夏初瑤歎了口氣,自矮榻上站了起來,看向朗泫,“有大齊的人情,等得肅和死後,你便可以借西陵軍之力,重建格羅部,讓那些跟著你四處流浪的兄弟們有個歸處。”


    當初鳳瑤軍丟了兵符,迴朝之後落得這樣的下場,夏初瑤也是思及舊部,不想再看西陵軍重蹈覆轍。何況,他們入營談判,沒救出謝將軍便罷了,連兵符都沒有討迴來,隻怕褚雲舒難辭其咎。


    “重建格羅部?”聽得這五個字,朗泫鳳眼微眯,心中念轉,幾步上前一把掐住了夏初瑤的脖頸,“你這女人,怎知道我們格羅部的事情?”


    “朗泫,鬆開!”見他動手,陳詞皺眉,一手扣住了朗泫的手腕,掌中發力,想迫使他鬆開。


    “三殿下查到的,可比這些還多。你曾是肅和最得力的手下,少時身陷流沙,是他救了你一命,自那時起,你就發誓一生追隨他。”朗泫力大,夏初瑤隻覺唿吸有些困難,抬手要去掰開他的手,“可兩年前肅和強搶了你的未婚妻,糟蹋了她之後,還想將她賞給眾部下,你舉刀奪人,被他視作叛徒,拚了半條命,才逃過了他的追殺,之後就帶著追隨你的兄弟,一直在西荒遊蕩。”


    “你還知道什麽?”捏著自己手腕的陳詞猛一發力,朗泫蹙眉鬆了手,看著捂著脖頸側頭低咳的女子,褐色的眸子暗沉下去,幾個字裏已是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你打著奪迴格羅部的旗號,在西荒大漠各處招攬那些曾被肅和攆出格羅部的人馬,還將自己在赤蛇所學授予他們,讓他們成為大漠上出色的遊騎兵,帶著他們時常滋擾各部,在盔甲和箭羽上都留下了赤蛇的標誌,為的是栽贓吧?”朗泫叛變那一日,她和陳詞都在格羅部,肅和一心要殺他,朗泫是得了他們的幫助才得以脫身的。


    至於之後朗泫的動向,夏初瑤還在晉國的時候,聽陳詞提起過一兩次,也是在前些日子見到那枚刻了赤蛇標記的箭羽之後,才恍然明白了朗泫的意圖。


    “這些你是怎麽查到的?”朗泫抿唇,言罷,看了一眼身旁的陳詞,便也不需得她答了,“你說得有道理,隻是,這兵符光拿人情是換不來的,我要的,和那些老頭子一樣,將肅和交出來,說出夏將軍的下落,我便把兵符交給你們。”


    “你先將兵符還給我們,若是我們能抓到肅和,自會送還西荒。否則,我將今日所言,告訴其他幾位主君,你猜他們會不會對當初殘忍斬殺他們家眷的赤蛇到底是誰有所懷疑?”夏初瑤卻不接受他的條件,她往陳詞身側移了兩步,態度頗有幾分強硬地說到。


    “你……”鳳目怒睜,朗泫雙拳捏緊,想要動手,卻被陳詞擋住,他咬牙看著陳詞身後的夏初瑤,默了幾秒,終是有些不甘心地將剛剛搜來,揣在懷裏的兵符取了出來,“兵符可以給你,但你得保證說道做到。”


    “我可以保證若是我們在大齊找到肅和,必定會將他送還,至於謝敬忠,你若是再在這裏拖下去,隻怕等他們商談結束,兵符也好,人也好,你將什麽都留不住。”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兵符,夏初瑤開口提醒。


    聽得她的話,朗泫也不再與他們多言,轉身掀簾快步往關押謝敬忠的帳篷去了。


    “朗泫是自己人,你既然能讓那大齊皇子知道你的身份,為何不願告訴朗泫?”朗泫這般急匆匆離去,陳詞也知道他要去做什麽,也不追上去阻止,隻是有些不解地看向夏初瑤。


    前幾日褚雲舒的那封信,他們也看過,他本以為是夏初瑤迴故洗城後,身份暴露,成了這些大齊人手中的把柄,等得在帳篷裏見著夏初瑤時,他才恍然,或許那封信,就是夏初瑤教褚雲舒寫的。


    比起這大齊皇子,當初朗泫與他們也算生死與共,肅和知道夏初瑤還活著的這件事情,還是朗泫告訴他的,剛剛夏初瑤道出了那麽多朗泫的舊事,卻硬是不願說明自己的身份,陳詞總覺得,夏初瑤這般,對朗泫太不公平。


    “你將他當自己人,他卻不一定如你這般想。”夏初瑤本在看自己手裏捏著的兵符,陳詞這般問,她卻是冷笑著搖了搖頭,“或許幾個主君的家眷們確實是被肅和殺的,可是,屠了格羅部的人,肯定是朗泫。”


    “當年他眼睜睜看著娜雅被肅和的人砍死,那些格羅部的人個個都見死不救,他懷著深仇大恨,做這樣的事情,雖然殘忍,卻也可以理解。當初我駐守夜來時,曾幾次蒙他照顧,對我來說,至少他比那大齊的皇子可靠多了。”陳詞蹙眉辯解,雖然夏初瑤說得也是一種可能。可畢竟他們都不曾去格羅部看過,那些人,或許是肅和殺的也說不定。


    “你也說了,他因著格羅部的人見死不救而心懷大恨,可你別忘了,當時與他們一起見死不救的,還有兩個人。”夏初瑤歎了口氣,想及那一日的事情,到現在她都還會手腳發涼,“不管你們怎麽說,當初害得娜雅那般下場的罪魁禍首是我,隻怕朗泫恨我和恨肅和一樣多。”


    “那件事情怎麽能怪你,明明是肅和禽獸不如,你也是受害的人,不要什麽事情都怪到自己頭上。”陳詞轉頭看她,“都是陳年舊事了,不要再想了。”


    “那晚娜雅被肅和糟蹋,是我做出了舍棄她保護自己的選擇。”有幹冷的風自帳簾的縫隙灌入,帶著大漠上特有的氣息,叫夏初瑤恍惚間仿佛有迴到了那晚,她盯著帳簾,縮了縮肩膀,咬著唇,聲音有些顫抖。


    “我都說了,不許再想了!”見她這般晃神的模樣,陳詞沉聲喝斷了她的話,一把將她箍到了懷裏,“都怪我,我該時刻護衛你周全,卻在那種時候放鬆警惕,喝到爛醉,才讓肅和做出了那般豬狗不如的事情。”


    都過去兩年了,迴想起那晚在格羅部的事情,陳詞就恨不得殺了自己。


    他們當時奉了穆玄青的命,來西荒大漠尋幫手,劍挑四部之後,終於找到了機會見到了肅和,肅和身手好,他與夏初瑤都敗在了他手上。


    按照當時比試的規矩,輸的人要替贏家辦一件事。本以為肅和會索要金銀錢財,或是讓他們替他取人性命,卻不想,肅和的要求卻是讓夏初瑤嫁給他,做他的女人。


    陳詞本覺荒唐,夏初瑤卻一口答應,隻是她要讓肅和替他們攻下夜來,算作送她的聘禮。


    肅和也答應的爽快,邀了他們在格羅部住下,說是部落裏有喜事,等得辦完再動身。


    那本是朗泫和娜雅訂婚的喜事,他與朗泫意氣相投,那晚也是高興,與他們多飲了幾碗,西荒酒烈,他便就這麽醉死過去。等得第二天日上三竿醒來時,外麵已經鬧翻了天。


    他隻看著,自帳中走出來的肅和將隻裹了一件外袍,頭發淩亂,沙啞低啜的娜雅丟到了赤蛇將士們跟前,說是要將這個女人賞給他們。


    他隻看著,那與他一起醉倒的朗泫如一匹發了瘋的狼,拔了劍要去搶人,卻被肅和逼退,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人在掙紮中被那些赤蛇將士砍死。


    等得他動手救人時,朗泫已經受了重傷。本以為那日他們會與肅和還有整個格羅部拚個魚死網破,在眾人要動手之前,是夏初瑤喝止了肅和的舉動。


    那日夏初瑤說了些什麽他已經模糊得有些記不清了,隻是肅和最終放了朗泫,給了他一個逃命的機會,又讓人葬了娜雅,最後還帶著赤蛇隨他們一起去往夜來,助他們取勝。


    那日他唯一清楚記得的,不是娜雅的慘狀,不是朗泫的掙紮,而是那個從大帳裏走出來,長發披散,未著外袍,裙擺破碎,頰邊尤帶淚痕,眼中卻隻有冷意的夏初瑤。


    夏初瑤從未提起過那晚帳中發生過什麽,隻讓他死守當日所見之事。他也一直未曾說起過,當時自己心中有多少愧疚,多少絕望。


    他是真的恨死肅和了,若不是夏初瑤下了死令,隻怕當日他便要提劍去將肅和千刀萬剮。


    “那晚你不在帳子裏,你不明白。”垂頭抵在陳詞的心口,閉眼想起當晚的事情,夏初瑤咬唇笑了,聲音顫抖而絕望,“那晚肅和問我,他該選娜雅還是選我?他給了我機會,給了我逃脫厄運的機會,代價卻是,讓我親手將娜雅推進了那萬劫不複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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