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又仿佛迴到了幾天前,雨不歇,空氣裏飄蕩著濃鬱的藥味,隻是,當初那滿寨子的人,如今隻剩了十餘個,三三兩兩靠在牆角,接了池光和陳詞他們遞的藥,也隻是安靜地喝了,隨即又望著門外出神。


    “陳大哥之後有何打算?”等得雨勢小些,他們便要動身去君和城了,夏初瑤靠在廊下,見著送完藥的陳詞出來,出聲叫住了他。


    “夫人怎麽在這裏?”看到夏初瑤,陳詞步子一頓,有些吃驚。還以為此刻她該是和那沈大人他們一起,在隔壁房裏守著那位還未醒過來的老先生。


    “如今他們都有了安置之處,陳大哥打算南去嗎?”夏初瑤也不答他的話,側頭看了一眼屋裏在替孩子重新包紮傷口的阿城。


    慕千尋這些時日研製的藥總是先在阿城身上試,如今他看著倒像是真的全好了一般。


    “你們皇帝下旨要將晉國的軍人全部趕出大齊,晉國我們也迴不去,我打算帶著阿城去陳留國。”他們來大齊本欲北上去尋沈臨淵報仇,隻是沒想到遇上了這一場水患,幾番生死經曆下來,陳詞終還是決定,先去陳留國安置了阿城,在去尋沈臨淵報仇,畢竟,他已是了無牽掛,隻此一誌,可阿城還是個孩子,不該跟他一起去做這會送命之事。


    “我能和你們一起走嗎?”在這盧陽城耽擱了這麽些時日,遇到了陳詞之後,夏初瑤更想迴晉國去看看。


    她本來打算到了君和城在與沈臨安說,隻是此刻思及沈臨安的身份,她害怕陳詞因著這個會在途中不告而別,所以先跟他開了口。


    “夫人為何還要與我們一起走?”他本也無意了解這位沈家的夫人為何會在這裏,隻是此刻沈臨安都到了盧陽城,她要南去自隨她的便,可是,陳詞想不明白,她為何要與他們這兩個晉國人同行。


    “你還是要走?”自房中出來的沈臨安聽得這句,眉頭一蹙,脫口而出之後,卻又覺有幾分不妥,兩步走到了夏初瑤身旁,也不看她,隻是朝著陳詞作了一禮,“在下沈臨安,還不知這位俠士如何稱唿?”


    “鳳瑤軍左前鋒,陳詞。”本扭頭想走,欲給他們倆騰個地兒,聽得沈臨安問及他,陳詞也隻是跟他迴了一個軍禮,淡聲報了自己的身份。


    他心中恨極了沈臨淵,若不是因著先前在林中沈臨安於他們有救命之恩,此刻隻怕是要忍不住按劍而起,實在是不想與他多言。


    “你……”聽得這個身份,沈臨安話頭一頓,轉頭看向夏初瑤。先前聽得左奉說這人是晉國奸細,沈臨安倒也未曾料想到,他竟是夏初瑤的部下。


    “三爺,妾身先前在盧陽城裏丟了包袱,往南去需要的文牒盡數遺失了,如今三爺既是欽差,不知道能不能替妾身和陳大哥批三本通關文牒?”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沈臨安不要再問下去,夏初瑤開口截了他的話。


    先前在碼頭的時候,除卻隨身帶著的緋雲劍和那枚玉佩,餘下的都跟著夏衡盡數被水吞了,即便是他們能自君和城去滄州,沒有文牒,隻怕也難離開大齊。


    “如今齊晉邊境戒嚴,有文牒隻怕也出不去的。”沈臨安看著身旁的人,她靠在廊下,眼神淡淡,望向他,沒有了初見時那般喜悅和震撼,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這樣的平靜,隻叫他覺得心神黯然,“在我領旨來賑災之前,大哥已經帶兵南下,協助滄州府兵護衛南境安寧,你若是現在南去,必然要遇到他,到時候又如何解釋?”


    夏初瑤還未開口,一旁的陳詞在聽得這句話時,眼中一亮,也不再理會跟前的兩個人,轉身進屋,去尋阿城。


    “陳大哥!”夏初瑤蹙眉直起身,要去追人,卻被沈臨安一把拉住。


    “你是故意的!”扭頭看著扣著自己手腕的人,夏初瑤麵露急色,橫眉怒目瞪他。


    陳詞在陳留國本有舊識,即便是被趕出了晉國,有那麽多地方可去,他為何偏偏帶了阿城來大齊,還從滄州北來,他心中所想,夏初瑤多少也猜到了幾分。若不是被阿城的病留在了這盧陽城,隻怕他們要一路往帝都去了。


    “故意什麽?”被她這般指責,沈臨安有幾分莫名,卻也還是鬆了她的手,眼看著她追了進去,想抬步跟上,最後還是頓住了步子,輕歎了口氣。終是他們自己的事情,他這個外人,如何插手?


    “陳大哥,你要去哪裏?!”追進去時,便見著陳詞一把拉了阿城,正要往外走,夏初瑤伸手攔在了他們跟前,“你們不能去!”


    “如今阿城的病也好了,夫人也安全了,我們也是時候就此別過了。”他一心要尋的仇人,如今近在眼前,這般好的機會,他實在是不願再錯過。


    “你不能去,你這般貿然前去,是帶著阿城去送死。”


    “我們不過是準備先行離開大齊罷了,不知夫人在說什麽?”聽得夏初瑤的話,陳詞眉心輕攏。也怪他剛剛形色太過匆忙,隻道是這位沈三夫人猜出了他們的意圖,陳詞壓了心中的急躁,拉了阿城要繞開夏初瑤。


    “你不就是要去殺人報仇嗎?你就算真能殺了他,又能怎樣?沈臨淵一死,這筆賬,又算在鳳瑤軍頭上。先是行刺大齊皇帝,接著又是行刺大齊的將軍。這般下去,鳳瑤軍在天下人眼裏,從戰無不勝的強軍勁旅變成了隻會背地偷襲的刺客,長此以往,鳳瑤軍軍威何在?你讓七國之人,日後如何看待鳳瑤軍?”一把拽了陳詞的衣袖,將他緊緊拉住,夏初瑤急聲厲喝。


    她知道他們心中的恨,即便不是因著她的死,鳳瑤軍落得如今這般下場,隻怕多的是人想要來這大齊尋仇。隻是,獵苑那場行刺,那些人落得什麽下場?她不想再看到他們做這無謂的犧牲,更不想看著鳳瑤軍的名聲被毀得徹底。


    “鳳瑤軍軍威?”聽得她的話,陳詞卻是笑了,揚手揮開拉著自己的人,他轉過頭來看她,眼中滿是譏諷,“夫人可知當初那一仗,鳳瑤軍統帥死在戰場,餘下諸位將領迴了桑澤城,也被定了死罪,將帥皆死,餘部驅逐出晉國,就連威遠侯府都受了牽連。如今七國之內,哪裏還有什麽鳳瑤軍?刺客又如何,殺手又如何?若是真能取了那沈臨淵的狗頭,祭奠我幾萬將士,拚上這條命又有何妨?”


    他說得大聲,驚得屋裏屋外的人都看向他們。池光直起身,剛想上前,卻見著門口的沈臨安朝他搖了搖頭。


    乍然聽得父侯竟然真的受了牽連,夏初瑤隻覺得眼前一晃,往後退了兩步,才鎮住了心緒,仰頭看著滿麵怒意的陳詞,她抿了抿唇,緩緩開口:“沈臨淵不過是奉命打仗,陣前斬殺敵將,陣前生死由命,你即便是要將夏將軍的命算在他頭上,可斬殺其他將領,驅逐鳳瑤軍出晉皆非他所為,你若真要報仇算賬,為何不去桑澤城?”


    “你——”這番話叫陳詞怒極,揚手要打,還未落下,便被沈臨安一把抓住。


    “陳將軍,你想報仇,我們也沒權攔著你,隻是,如今齊晉兩國這般局麵,你即便是殺了他,也不過是讓餘下的晉國軍人處境更加艱難罷了。”往夏初瑤身前擋了一擋,沈臨安鬆了抓著陳詞的手。


    “自夏將軍死後,鳳瑤軍眾將士餘此一誌,我念及你們對阿城的恩情,才不與你們動手,今日你們若是要攔,便將我們斬於此處,否則,我們去留何處,與你們又有什麽幹係?”掃了一眼眼前的兩人,還有一旁抿唇看著他們的池光,陳詞自知辯不過,也不願與他們再辯。


    眼前都是大齊的人,又如何能體會他們痛失統帥,被迫遠走之痛。何況,誰都可以勸他,唯獨這些沈家的人不行。


    “站住!”眼看陳詞與阿城轉頭要踏出門去,夏初瑤冷喝一聲,“你若是還認自己是鳳瑤軍左前鋒,你今日就不許踏出這間房門,這是軍令!”


    “軍令?”那般厲聲言語,隻叫陳詞下意識地頓住了步子,扭頭看她。


    “我以鳳瑤軍主帥的身份命令你,不許帶著阿城去滄州,不許去找沈臨淵報仇,你若還認我這個將軍,就給我留在這裏。”揚眉看著門口的兩個人,夏初瑤一字一句,緩緩開口。


    “你……”眼前不過是個身形有幾分嬌弱的女子,偏偏那般柔和的聲音裏,淩厲之意叫他心神一晃,竟是從她身上,看出了幾分熟悉的影子。他不明白她為何要這般留她,更不明白她為何要這般說,隻覺她莫非是瘋魔了不成,“你說你是誰?”


    “當年我初封鳳瑤將軍,你來我帳下投奔,我說與你對決三場,若是我贏了,你便做我麾下副將,若是你贏了,我便認你做大哥,日後軍前馬後,聽你差遣。軍陣演練和馬戰你我各贏一局,最後你以一招隻差,輸在我手上,成了我的第一個副將,一年之後,領了鳳瑤軍左前鋒一職。”


    “當初所有人都隻當你真是技不如我,卻是不知,最後那一劍,你故意偏了三分,這副將一職,本是你故意讓出來的。這麽多年來,我都欠了你一聲大哥。”


    若說之前所言,不過是晉軍之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可聽得最後這幾句,陳詞卻是心頭一震,當初那一劍,的確是他故意為之,生怕她察覺,他做得那般小心,這麽多年來,他還以為沒人能看得出來。


    “你怎麽會……”看著眼前的人,陳詞隻覺難以置信。夏初瑤的屍體,是他自大齊軍中接迴,護送迴桑澤城的。


    他見了她人頭落地的死狀,看著她收棺入殮,如今卻又聽得眼前這個於他而言如此陌生的女子,口口聲聲說她就是夏初瑤。


    “你我相識多年,當初求了二哥讓我入營,他便讓我跟在你身邊,軍中五年,那些舊事,你若想聽,我還可以一件件給你細細數來。”


    “我本慶幸,當初那一戰,你去接運糧草,不曾隨我一起上戰場,卻是不想,即便如此,你最後也還是受了牽連。”她的身份,在身邊這些人眼裏,已經不再是秘密,遲遲不敢跟陳詞說,也是因著心中那份愧疚。若非今日這般,隻怕她還會一直隱瞞下去。


    眼看著門口的人突然仰麵大笑,不等她再開口,已是轉身大步衝進了屋外瓢潑的大雨裏,夏初瑤想追,卻隻覺自己雙腳像是被釘在了地上一般。


    “陳大哥!”阿城眼睜睜看著這一切,在聽得夏初瑤說起往事時,已是濕了眼眶,隻是此刻見著陳詞離去,不過遲疑了兩秒,也追了上去。


    “池光,跟去看看,別讓他們出事。”屋裏一時寂然,還是沈臨安先打破了沉默,眼看著兩個身影消失在雨裏,夏初瑤不追,他也有幾分不放心,轉頭喊愣在一旁的池光。


    深深看了夏初瑤一眼,池光大步出門。


    先前沈臨安未與他提及此事,今日聽得這番話,他與陳詞一般,滿心滿眼的震驚之餘,心中頗為雜陳。


    他也算得上是夏初瑤的故人,當初圍城之際,曾一起浴血一戰。偏偏,他們這些故人,卻是最後才知曉這件事的。


    “我……”一轉眼,身邊便隻餘了沈臨安,轉頭對上那雙溫柔的眼,夏初瑤喉頭一哽,抿唇不再言語。


    “放心吧,他隻是一時震驚難以接受,等平複了心緒,便會迴來的。”看她滿眼通紅,沈臨安歎了口氣,上前將她輕輕擁在了懷裏。


    “你為什麽還這樣幫我?”眼淚沾濕了他的衣襟,夏初瑤靠在她懷裏,苦笑著問。


    她本以為,最難開口解釋的人是他,最難接受這件事的人也該是他。可如今,他不質問,不懷疑,這般幫她護她,竟是半分不介意。


    “你是我的妻子,夫妻本是一體,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他心中自有疑問,可看她如今這般模樣,知她已有諸多難處,那些話,便也半句都問不出口了。他當初既然認定了她,便不會因著這點變故輕易退卻,不管前路多少艱險,他都決意不會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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