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之事圓滿解決,與晉國的盟約簽訂完,耗時三十餘年,曆經兩代帝王的戰亂終於以大齊稱霸得以告終。


    大抵是因著為自己這一手造就的太平盛世感到高興,祭祀前一日,皇帝褚雲天征再披戰甲,提長弓,領了眾臣子入林狩獵。


    除卻兩個皇子外,官員和貴族們多有同往,陛下還欽點了沈臨安隨行。


    雖說先前是因著太後的囑咐,想著老人家終覺得對褚雲雪有虧欠,如今有了機會,想要盡數迴報到這個孩子身上,他便也隨了太後的意思,時常將他留在上書房。


    不過,這些時日下來,他倒也發現,這個沈家三公子的確不負他這連中兩元的盛名,才思敏捷,遇事多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叫他對這個小輩,多有幾分欣賞之意。


    眼下禮部將有空缺,他也考慮過,等得忙完這一陣子,將沈臨安提攜一番。


    等得替沈臨安換上獵裝,見他翻身上馬,一派英姿颯爽的模樣,夏初瑤才知道自己先前又被他騙了,說什麽騎術不精,不敢獨自騎馬,眼下背負箭囊,身著玄色勁裝,一扯韁繩調轉馬頭的人,半分文弱氣質也無,多了幾分意氣風發的模樣。


    “沈大人當年不僅才學出眾,還是國子監最通六藝之人,連國子監的先生們都忍不住拿他來和柳相作比。要韓某說,沈兄這般文武雙全,必是承自鎮國公,如柳丞相那般隻會讀書的人,豈可與之相比。”


    夏初瑤站在帳前送沈臨安離去,冷不防聽得身邊驀然想起一個聲音,轉頭看著一身青碧春衫,攏了袖子與她並肩的韓參商,有些驚訝。


    “韓大人不同行嗎?”今日難得聖上有興致,尋常官員不管有事沒事,都湊著趕著要去伴駕,眼前這人一臉悠閑,望著出行的隊伍,竟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韓某不善騎射,便不去聖駕麵前丟臉了。隻怕嫂夫人在此無聊,便過來探望一二。”等得大隊人馬出了大營,往北辰山中去,韓參商望向夏初瑤,掛了一副和藹可親的笑臉。


    眼看此人分明就是自己待在營中無聊了,才想起她這個不能伴駕之人來,不過,此番大營裏的人多半都跟聖駕走了,餘下的護衛都在德妃娘娘帳前。


    沈臨安囑咐了她不要亂跑,害怕營中護衛少,不安全,她便也無處可去,這般等到下午,倒也覺得眼前這位話嘮韓大人有些難能可貴了。


    “韓大人與三爺是國子監的同窗,想來知道很多三爺從前的事吧?”沈臨安少時所遇,夏初瑤從他和旁人口中多少都聽到一二,隻是,除卻東晉王之事,她對沈臨安的過去也算知之甚少,今日韓參商在此,她便正好有了個機會了解一二。


    擺了棋局,備了茶點,這一講便到了傍晚時分,韓參商都講得有幾分口幹舌燥,述無可述了,夏初瑤卻還有幾分意猶未盡之感。


    也不知是沈臨安太善察人心,還是她在他麵前真掩不住情緒,她總覺得沈臨安很容易便能將她看清,她卻總是很難揣摩到他的心思。


    本也隻是想聽聽韓參商口中的沈臨安到底是什麽樣子,以便她往後再揣摩起來,能多幾分把握。結果這一聽,卻是收不住了,事無巨細,但凡是韓參商提及的,夏初瑤都細細追問,打探到底。


    總覺得,這般聽人講述,細細拚湊之後,自己便也仿佛經曆了他的過往一般,竟是想將自己未曾在他身邊的那些往昔,都這般一一補上。


    察覺自己的這份念想,夏初瑤突然覺得有幾分悵然。她能聽盡他的過往,她自己的,卻是半分都不敢在他麵前提起。


    她沒有夏棠的記憶,自己在晉國那二十餘年的往事,不敢跟任何人提起,如今的她,隻是一個沒有過往的人。


    又一局棋罷,外麵一片號角聲響,竟是聖駕迴營了,說累了的韓參商暗自鬆了一口氣,與夏初瑤一起,出帳去迎。


    彼時晚霞漫天,大營中篝火已起,聽說此番陛下收獲頗豐,出迎的人和迴營的人匯在一處,分外熱鬧。


    夏初瑤跟在韓參商身後,隨著幾個上了些年歲,未曾同行的侯爺王爺往皇帝陛下所在的方向去。


    先迴來的是太子褚雲清和徐子翔,帶著幾個攜了獵物的金吾衛。說是聖駕就在其後,今日陛下獵了一頭鹿,這會兒要在大營裏設宴慶賀,讓他們先迴來準備。


    春獵不宜濫捕,除卻陛下獵到的鹿,一起送迴來的也隻是十餘隻野兔。太子拜過德妃娘娘之後,便領了人下去準備晚宴了,隻餘了其他人靜候聖駕。


    褚雲天征登帝時,大齊內戰已熄,雖說先前戰事不斷,卻也因著朝中多將領,他隻需得坐鎮江山,領兵打仗之事不曾參與,如今年過不惑,還能有這般身手,想來平素在宮中也不少鍛煉。


    暮色四合時,便見皇帝陛下一馬當先,往大營來。


    夏初瑤與韓參商站在大營門口,聽得馬蹄聲,忍不住踮腳張望,想看的,卻是聖駕之後的人。


    沈臨安與褚雲舒緊隨其後,夏初瑤這才發現,穆玄青也在其列。


    褚雲天征入得大營,等得眾人俯首拜見之後,才翻身下馬。


    因著褚雲清他們先行來報,這會兒沒同去行獵的貴胄們便都圍攏了過來,左一句“陛下威武”,又一句“大齊之福”的誇讚,一時眾人便聚在大營門口,夏初瑤本在聖駕跟前,這會兒被擠出來幾步,若不是韓參商一旁護著,隻怕要被推搡出人群。


    眼看沈臨安在褚雲天征身旁一時也脫不開身,夏初瑤側頭跟韓參商說了一句,便準備離去。


    剛一轉身,卻突然見得眼前一閃,圍攏過來的人群裏,她猛然瞧見一抹淩冽的寒光。


    隻此一瞬,便已明白是何事,還不等揚聲疾唿,卻見那寒光又現,幾步開外,一身金吾衛打扮的人反手握了匕首,猛地推開身前的人,合身便往皇帝身旁刺去。


    “小心!”一把拂開擋在跟前的幾個王公,眼看那刺客已到褚雲天征身前,夏初瑤腳下移步,好在她離得也近,伸手一把扣住了刺客的手,一拽一錯,將那刀鋒帶偏了幾分。


    一擊未成,那刺客反手一劃,逼得夏初瑤鬆了手,側身躲開。


    “有刺客,護駕!”驚唿聲炸起,眼看那刺客揚手再來,卻已是錯過了最佳時機,被跟在褚雲天征身後的穆玄青一掌劈在肩頭,連退兩步。


    “叛徒!”驚懼的王公貴族們已經紛紛推開,那刺客連退兩步,看清穆玄青時,冷冷吐出兩個字,竟然不逃,橫了匕首又欺身上前。


    與此同時,周圍七八個與他一般,著了金吾衛軍裝的人提刀拿劍,圍攏過來,與前來護駕的徐子翔他們打作一處。


    “別去。”剛剛夏初瑤出手一擋,此刻褚雲舒與沈臨安都護在了褚雲天征跟前,眼看自己這夫人見了那邊被纏住的穆玄青,竟然有挽袖上前的舉動,忙伸手將她一把抓住,拉到跟前,低語了一句,“護駕要緊。”


    被他一扯,夏初瑤猛然驚醒。身子一顫,也隻是由著沈臨安將她拉到了身後,抿唇看著幾步之外的一場亂鬥。


    行刺的有八人,皆是扮作金吾衛的模樣,剛剛那一擊未中,便已經失去了機會。這大營裏護衛的金吾衛百餘人,更別說營外還有北辰大營的軍隊駐守,他們已是難逃,唯有死鬥。


    卻也不過是支撐了片刻,除卻被徐子翔活捉的一個,餘下之人,皆身中數劍,倒地而亡。


    ********


    這突如其來的一場行刺,衝散了先前大營裏喜悅的氣氛。


    主帳裏,褚雲清與徐子翔跪在中央,一旁被抓的刺客五花大綁,餘下的人都垂目不語,等著太醫替皇帝陛下請脈,沒人敢開口。


    “剛剛替朕擋了這一刀的人何在?”不同於所有人的緊張不言,褚雲天征倒是一臉淡然,等得太醫稟報無礙之後,抬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轉頭將眾人掃了一遍,落在了站在末尾的沈臨安和他身旁的夏初瑤身上。


    “臣婦夏棠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夏棠?”先前也未注意這個短衫束發的年輕人,還以為是哪家王侯帶來的小廝,此刻識得身份,褚雲天征站了起來。


    “臣婦喬裝隨行,實在罪該萬死,還請陛下恕罪。”剛剛情勢緊急,她不及多想,這會兒聖駕麵前才想起自己本不該在此,隻能將頭埋得更低了。


    “你救駕有功,朕賞你還來不及,豈會怪罪於你,起來吧。”看了一眼一旁麵色緊張的沈臨安,褚雲天征也隻是笑了,也的確沒有什麽怪罪的意思,倒是因著她竟然有這般身手,心中多有幾分驚訝。


    夏初瑤鬆了一口氣,謝恩站了起來,垂手而立,目光落在那被綁的刺客上,又馬上移開。


    “是兒臣護駕不力,防守不嚴,才叫刺客有了可乘之機,讓父皇受驚,實在是兒臣之過,還請父皇治罪。”那邊褚雲清俯身一拜,聲音沉沉。


    這次春獵,金吾衛的部署,聖駕的安危都是由他來負責的,這眼看明日便最後一日了,卻突然出了這事兒,褚雲清覺得蹊蹺,心中壓著滿腔怒意,眼下也有些害怕父皇因此動怒。


    他本是明日祭典的主持,這事兒一出,隻怕是那份差事也要丟了。


    “陛下,這些人想必是趁著今日大營裏金吾衛皆隨駕入山,抓了空檔混跡進來的,此事不僅是防守不嚴那麽簡單,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排查出這獵苑周圍是否有什麽疏漏,竟能叫人混入營中。”眾人皆不敢語,偏偏一旁的沈臨安突然開口,拱手朝著褚雲天征俯身一拜。


    他這般說,便是在幫褚雲清開罪了,這獵苑周圍的護衛,是北辰軍負責的。


    何況,今日的確是大部分金吾衛都跟這他們一起入了山,若不是借著這個空檔,想必這些人也很難混入其中。


    褚雲天征本也在思忖此事要如何是好,褚雲清都請罪了,這護駕不力是事實,他自然不好給他開脫,可是此刻若是論罪,明日的祭祀便不能由他主持。眼下聽得沈臨安的話,倒也鬆了口氣。


    “沈卿說得不錯,這件事情,須得連同北辰軍一起盤查……”


    褚雲天征話音還未落,卻被一旁突然猛咳起來的穆玄青打斷。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一旁原本默然不語的穆玄青俯身猛咳一陣,等得緩過勁來,由著池暝扶著直起腰,唇邊還有未擦盡的血跡,一張臉也慘白如紙。


    “臣並非有意打斷陛下的話,還請陛下……”一句話未完,又是一陣咳。


    今夜還未進藥,加上剛剛與刺客纏鬥,避之不及,生生受了一掌,此刻隻覺得心口氣血翻騰,竟是連句話都說不清楚。


    “胡太醫,快,快替晉王瞧瞧,可是傷到了哪裏?”這般情形,便是褚雲天征也嚇了一跳,剛剛見他與徐子翔他們與刺客纏鬥,即便是隨眾人進帳時,也並無什麽異樣,卻不知為何會突然這般咳嗽,剛剛他也是護駕有功,褚雲天征也不急著處理褚雲清他們了,忙叫了池暝扶了穆玄青迴去,又叫胡太醫趕緊過去替他診治。


    等得送走了穆玄青,眼瞧著帳中人皆是一臉懼色,褚雲天征輕歎了一口氣。


    今日這行刺之事,事發突然,似乎還有幾分爭對太子,隨行的都是些閑養在京的王公貴族,倒也不指望他們能說上一二,看他們麵色惶惶,褚雲天征也不打算現在細究此事。


    “今日之事,著令太子徹查,沈臨安協助,務必將此等刺客審查清楚,北辰大營那邊,也即刻開始巡查獵苑,查清楚他們是如何混入其中的。”言罷,褚雲天征的目光落在了夏初瑤身上,“夏卿護駕有功,敕封六品敕命,等得今次迴宮,朕再論功行賞。”


    五品以上官員的夫人為誥命,五品以下為敕命。沈臨安如今是正六品,夏初瑤便也得了個敕命夫人。聽陛下的意思,之後還會有封賞,不過夏初瑤此刻心不在此,也隻是與沈臨安一起領旨謝恩。


    等得從大帳出來,沈臨安與她一路迴了營帳。


    夜裏的北辰山上星光璀璨,此番良辰美景,隻怕今夜也無人有心情賞上一二。


    “夫人今日這般實在危險,陛下身邊自有護衛,你這般衝出去護駕,叫為夫看著,實在心驚。”


    “嗯?”夏初瑤這一路都在細思她剛剛發現的蹊蹺,聽得沈臨安的話,才迴過神來,抬眼對上他擔憂的神色,微微一愣,隨即笑了,“我也沒辦法,刺客就在眼前,我都還沒來得及細想,人便已經衝過去了。”


    “這般說來,夫人這忠心護主的赤誠,可是叫我們這些臣子比之都自愧不如啊。”聽得她這話,沈臨安不由得苦笑了。她先前那遇到刺客的反應,出手的速度,倒是真比他們這些跟在陛下身旁的臣子都要快上許多,竟還是想也不想,實在是忠心護主。


    “我……我當時想的,並非護駕,隻是……”對上沈臨安一雙明星般的眸子,這到嘴邊的話,夏初瑤竟是支支吾吾,有幾分說不下去了。


    “隻是什麽?”


    “隻是想著三爺也在那裏,害怕那刺客傷著三爺,所以……”當時所有人注意都落在他們的皇帝陛下身上,那刺客扮作金吾衛,上前得突然,若不是她轉頭正好看見,旁人實在是難以覺察。


    寒光閃過的那一瞬,她倒也沒細想這些人要行刺的是誰,隻記著那皇帝身旁還有沈臨安在,心中擔憂,出手時倒也沒有半分猶豫和懼怕。


    先前做得毫不猶豫,這會兒在沈臨安的目光下,再說起此事,倒有幾分不好意思了。


    “時候不早了,三爺今日勞累,早些休息吧。”見沈臨安望著她,抿唇不言,夏初瑤越發有幾分不自在,轉身要去給他鋪床。


    剛轉過身,便被人從背後緊緊抱住。


    他伸手將她攬在懷裏,不似以往那般溫柔,一雙有力的臂膀緩緩收攏,將她緊緊箍著,仿佛要將她融進自己的身體裏。


    他曾疑她,不僅是疑她與穆玄青的關係,甚至忍不住去懷疑她對自己的心。


    他能體察她的心思,體察她的變化,自然也知道她心中有事,不願說,或許,還是故意瞞著他。他往日告訴自己不要去介意這些,比起真相,他隻要得了一顆真心便已足以。


    可是,有時候,他又會怕這個真心生變,尤其是在前幾日見她冒著獲罪的危險,袒護穆玄青的時候,他是真的有些害怕。


    不怕這背後有什麽他不得而知的秘密,他怕那他不曾去探求的真相,終有一日會叫他失去她。


    若說先前他說服自己打消遲疑是在一賭,那麽今日夏初瑤這番話,便是給他贏得這場賭局添了極大的信心。


    “得妻如此,實是臨安之幸。”


    他俯首在她耳畔,輕聲言語,一字一句,落在夏初瑤心上,隻叫她為之一震,心生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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