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永嘉侯府赴約迴來之後,夏初瑤總是有些心神不定。


    也好在沈臨安這兩日都忙,馬上就要入宮當差,與她在一起時便也格外珍惜,溫存之外,倒也沒有來得及細細體察她變化的情緒。


    窗外剛顯天光的時候,身邊的人便已經悄然起身,出了裏間才喚人進來伺候他沐浴更衣。


    他小心翼翼害怕吵醒裏間熟睡的人,卻不知夏初瑤早在他起身之時便已經醒了。


    錦被裏還殘留著他的餘溫,周身也還縈繞著他的氣息。睜眼咬唇看著外間匆忙卻又盡量放緩動作不發出聲響的人,夏初瑤裹在被子裏,輕輕歎了口氣。


    她沒有將去素心小院的事情跟沈臨安說,也囑咐了沉碧她們要絕口不提。


    她知道自己有很多事情瞞著他,隻是從前即便是瞞了騙了,那也是心中坦蕩,沒有半分不安。如今他們都是這般關係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愧疚之意來。


    等得沈臨安換了官服出了門,送了他離去的沉碧再折迴主屋時,便聽得裏間的人在叫她。


    “夫人怎麽這麽早就醒了?”沉碧進門來,見夏初瑤已經批了衣衫,靠坐在床頭,轉身打算出去叫人準備熱水。


    “你先別忙,替我去把藥熬了。”


    “夫人,大夫也說了,那藥喝多了終歸不好……”聽得夏初瑤的話,沉碧有幾分遲疑,沒有馬上退下去。


    這避子的湯藥,是那日自城北小院迴來的時候,夏初瑤瞧瞧囑咐沉碧讓她去外麵抓的。


    這些天,夫人一直背著三爺在喝這藥,這事兒也隻有她和夫人知道。


    “三爺現在剛剛入仕,我隻是不想給他再添須得操心之事罷了,放心吧,這事兒我知道分寸,你按我說的做便好。”知道沉碧的擔憂,夏初瑤也隻是笑著安慰了她兩句,便叫她準備去了。


    她清楚自己的心意,也願意對沈臨安付出感情,隻是,她沒有想過要孩子。


    這件事情,早在年前老夫人和朱氏提起子嗣之事的時候,她便有所考慮。


    他們這般上戰場的軍人,因著身係國家安危,素來都將保家衛國的銘刻在心的。那是滲入骨血的東西,即便是如今她成了另一個人,若是此刻晉國有難,她隻怕也會毫不猶豫地站出來。


    也是因為知道自己會做這般的決斷,所以夏初瑤從未想過孩子的事。


    她不知道日後她與沈臨安會走到什麽局麵,卻是明白,若是真有了孩子,無論他們作何選擇,最痛苦最無辜的將會是孩子。


    那日從素心那裏出來之後,她以為自己已經想得夠清楚。


    可是每每麵對沈臨安的溫柔和深情,她總覺得心中止不住地慌亂,她這般自作主張地決定,看似是為了他們好,卻實在對不起沈臨安,也對不起沈家。


    ******


    她甚至還會想,若是有朝一日沈臨安發現了她的真麵目,明白了她的圖謀,她又會怎麽對她?耳鬢廝磨間道出的愛那般深情繾綣,可是,再深的情意,隻怕也經不住背叛的考驗。


    沈臨安領職六品翰林修撰,雖然並不需要每日早朝,可下朝後須得在上書房當值,每日自上書房出來,還要迴翰林院,這幾日正好元狩宮那邊的太學博士們帶著修補完善的古籍迴來,翰林院這邊調整裝訂也頗費功夫,一直忙到晚膳時分,才算結束。


    今次春闈的榜眼是個徐州來的喚作李元的讀書人,年過二十五,對於自己這次高中,甚至都有幾分不敢置信,他與探花韓參商同領翰林院編修之職,這幾日跟著沈臨安忙進忙出。


    等得日頭西沉,三人才一起從翰林院出來。


    “這才剛領了官職,便遇上這等事,每日忙得腳不沾地,我母親可心疼壞了。”長長伸了一個懶腰,韓參商歎了口氣,抬手揉肩,緩解疲憊。


    他是工部尚書韓折之子,才學出眾,往日也多是養尊處優,先前高中入翰林時他爹還囑咐他不要閑得太明顯,如今倒好,自己這個翰林院編修,比他爹那個工部尚書還忙。


    “想必沈夫人瞧著沈大人這般日日晚歸,也心疼壞了吧?”剛說完,抬眼瞧見沈臨安隻是抿唇輕笑,韓參商拂開一旁攏了袖子默默走的李元,湊到沈臨安身邊,眨眼問道。


    他跟李元不同,他與沈臨安是同在國子監進過學的同窗,隻是三年前春闈時因著在考場上昏厥,錯過了一堂考試,名落孫山,又不願家中舉官,便一咬牙等了三年,這一次,終是不負眾望。


    “才忙幾日便覺累,人家李兄這幾日可幫你分擔了不少,他還什麽都沒說呢。”這韓參商一起在國子監進學時便是個嘴欠又愛偷懶的人,瞥了一眼被他推開的李元,沈臨安也隻是笑。


    “李大人的恩情,下官可是銘記於心的,今晚月瑤樓,下官訂了一桌好久,兩位大人可願賞光,也算下官感謝兩位大人提攜之情,不知道兩位大人可願賞光?”伸手一把攬過李元的肩膀,韓參商倚在他身上,笑言看向沈臨安,“還是說,沈修撰忙著迴府,去看你家的美嬌娘?”


    “韓大人,這還沒出宮門,若是叫旁人看去,明日禦史台上必有參翰林院的奏本,還請注意你的儀容。”先前一旁不做聲的李元被韓參商的動作嚇了一跳,忙抬手要去將他拂開。


    自放榜之後,接連的宴席裏三人經常同席,如今又同在翰林院為官,韓參商與沈臨安本就是舊識,李元又是個老實耿直的人,韓參商也樂得將他日日喊作一處,沒事便喜歡逗他玩。


    “三位大人,請留步!”還不得韓參商笑他拘謹,便聽得身後有人高聲喚了一句,倒是嚇得韓參商立馬跳腳推開了李元,轉過頭去,便看到了陛下身邊伺候的高公公大步朝他們這邊跑過來。


    “今日壽康宮設宴,太後娘娘說想念沈大人得緊,陛下便命了奴才過來,說若是沈大人還未出宮,便隨奴才往壽康宮一去。”跟三人做了禮,高公公也不理會其他兩人,隻是滿麵笑容地跟沈臨安言到。


    說起來這還是沈臨安考上狀元之後,太後娘娘第一次召見,沈臨安匆匆辭了李元和韓參商,跟著高公公便往壽康宮去了。


    夕陽的餘暉染盡宮道,韓參商抬眼看著高公公和沈臨安遠去的身影,沉沉歎了口氣:“都是寒窗苦讀十餘載,都是一樣的一朝高中得功名,隻是可惜了,有些人要走的路,我們這些小卒注定走不起。這便是命,還真是半點不由人。”


    “若說命運半點不由人,下官一介山野村民,如今能與韓大人和沈大人這般出身名門望族的貴公子同朝為官,這又豈是命運使然?”見他略顯沮喪,李元笑道。


    “還說李兄不會說話,這一張口,句句都是金句良言,發人深省啊。”聽得他的話,韓參商也笑了,伸手一把攬了李元的肩,繼續往外走,“先前一直沒機會,今晚就讓我帶李兄去月瑤樓見識見識我們帝都璀璨的月色。”


    ******


    到壽康宮的時候,沈臨安發現除卻太後和皇帝,皇後司馬媛也在。


    自上元節沈臨安入宮赴宴之後,太後便再沒見過他,如今再見,瞧著他一身官服的利落模樣,眼角眉梢都擒著笑意,就跟看自己的親孫兒沒什麽兩樣。


    帝後都明白這太後娘娘對沈臨安的偏愛,源於他那已經死去許久的娘親褚雲雪。


    雖說當年發生了那麽多事情,如今想想,畢竟沈臨安當時還小,稚子無辜,到如今,褚雲天征對他的戒備也放下了許多,先是連中兩元高中狀元,如今聽得這幾日他在翰林院裏做事也利索,倒也頗為欣慰。


    晚膳過後,太後留他話了幾句家常,眼看快到宮門下鑰的時辰了,便也不再多言,隻是叫了婢女捧了一個錦盒給他。


    “這是你娘親留在哀家這兒的畫,在哀家這裏放了多年,如今便留給你吧。”看著錦盒裏的卷軸丹青,太後娘娘輕歎了一口氣。


    “瞧著這畫,便想起雪兒。從前哀家還笑她,別人家姑娘要賞賜,都是些珠寶首飾,她倒好,專門盯著西境那邊進貢的礦藏奇石,說是要拿來磨了顏料入畫。如今看著,倒是一筆一劃都是念想,望著畫,便像是她還在身邊陪著。”這越說,越有幾分神傷。


    褚雲天征瞧了,隻怕太後觸景傷情,叫了司馬皇後安撫,又示意沈臨安跪安退下。


    出宮門時,還能隱約聽見太後跟皇帝陛下囑咐,要他好生照顧沈臨安。


    褚雲雪死的時候,沈臨安才七歲,幼年的記憶裏,也隻是記得自己那生得美麗的母親溫柔少言,對他關懷備至,一手丹青畫得惟妙惟肖。


    就如太後所言,望著這些她曾一筆筆描繪的畫作,有時候沈臨安會覺得,她還陪在自己身邊。


    年前從卓峰那裏拿迴來的畫他已經挑了幾幅掛在了主屋和書房裏,今兒得的這幅倒是一堆山水畫裏難得的仕女圖,看不出畫的是誰,畫上的女子臨水照花,倒也是惟妙惟肖。


    “這幅畫也是雪……娘親的手筆?”捧了茶點進門的夏初瑤正好看見沈臨安望著架子上新得的話出神,看了片刻,開口問了一句。


    “夫人是怎麽看出來的?”屋子裏掛的都是山水,這一幅風格大不相同,想想大概這是褚雲雪年少時在宮中所做,便是他都很難看出這與之後的那些出自同一人的手筆,倒是沒想到自家夫人還有這般眼力。


    “這些畫上的顏料,都不是普通顏料,這石綠和佛青兩色所用的石料,隻有西境外的雲丹山中才有,想來是宮中貢品,所以妾身才有此猜測。”夏初瑤其實也不懂畫,隻是那雲丹山中多礦藏,是鑄劍師們最喜歡的地方,她往昔常與那些鑄劍師打交道,對山中的礦石也有幾分了解。


    “夫人還真是觀察入微,你不說,我都未曾發覺。”


    抬眼看了看牆上的畫,兩相對比,這才恍然。


    “不過,這畫與先前我們從望都鎮帶迴來的那些也有不同,你看這佛青一色,這幅畫上的顏色鮮亮,牆上那些卻多了幾分灰暗,若不是有意為之,倒像是其中摻了些什麽東西,叫顏色暗淡了幾分。”先前她瞧著牆上那些畫便覺得有些奇怪,畫畫之人似乎特別鍾愛佛青一色,幾乎每幅山水圖裏麵都有。


    她見過磨製佛青的石頭,也曾被那般鮮亮的顏色所震撼,隻是之前沒有對比,還以為這暗沉的顏色是有意為之,可如今看得沈臨安拿迴來的這一幅,這才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疑惑。


    夏初瑤不經意的話讓沈臨安一怔,低頭看了一眼麵前的畫,又幾步走到了牆邊,伸手取了一副當初從卓峰那裏拿迴來的畫,伸手在塗過佛青色的地方輕輕摩挲。


    “先前卓峰說過,他家女兒曾喜歡跟在我娘身邊學畫,臨別前得了我娘這些畫作,結果去農莊之後不到兩年就病死了。”許多年前的畫了,看著指尖淡淡的藍色,也嗅不到什麽氣味,沈臨安拿了妝台上夏初瑤的一支銀簪蹭了蹭,也不見變色,更是覺得有幾分詫異。


    “三爺是覺得這畫有問題?”夏初瑤湊到了他身邊,看著他手邊的畫,蹙眉問。


    “一個十多歲的姑娘,怎麽會那麽突然便病逝了?”卓峰一家離開國公府的時候,他才三歲,對於那個跟在娘親身邊的丫頭,也隻是有丁點印象。


    隻不過,他對娘親之死早已有疑,如今發現異樣,便忍不住多想。


    “如今卓峰一家死的死,逃的逃,三爺若是有疑,隻等將他那一雙兒女追迴來之後,便可細問。”農莊之事移交宣寧城知府之後,知府衙門一直在追查當初潛逃的徐掌櫃和卓峰的一兒一女,如今知道當年那姑娘死因的人,大抵隻有在逃的一對卓家兒女。


    “沈家和宣寧知府查了幾個月也未尋到他們的下落,隻怕農莊之事,沒有我們見著的那般簡單。”說起此事,沈臨安沉歎了一口氣。


    當初自望都鎮迴來之後,沈朔便讓他不必再插手此事。


    他也覺得與自己沒太大關係,何況當時還要準備春闈,便沒有過問,卻不想,如今自己想要探尋之事,與他們仍有牽連。


    “這些畫隻怕是不能掛了,叫了他們趕緊取下來封好,放到庫房裏,輕易不要再動。”將手邊的畫卷了起來遞給一旁的沉碧,沈臨安吩咐完,有往書房去。


    雖然手上還沒有證據,可是他總覺得那卓峰女兒的死,還有他娘親的死,都跟這摻了東西的顏料有關。


    *****


    這畫中顏料之事,叫沈臨安頗有幾分煩心,這幾日除卻忙著翰林院裏的事情,迴來便是傳信差人全力追查卓家兄妹的下落。


    自那日壽康宮裏太後囑咐之後,褚雲天征還真對他多有幾分照拂,時常將他叫到上書房當值,讓他手錄聖旨,朝臣議事時也不叫他避諱。


    齊晉訂盟是這幾日朝中的頭等大事,領了皇命的二皇子這些時日忙裏忙外,已經打點得差不多了,也不知這二皇子是突然開了竅,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這訂盟之事,越辦越利索,到這幾日一道道章程寫得叫皇帝陛下都忍不住稱道他思慮周全。


    上書房裏,聽得誇讚的二皇子和幾個大臣都是麵上喜色難掩,唯獨太子褚雲清,和善的臉上偶爾忍不住漏出幾分不悅,也被他迅速掩了過去。


    這一次訂盟之事,褚雲景贏就贏在臨到最後關頭,他揭發了褚雲舒與穆玄青私下往來之事。這般一想,褚雲清也忍不住又幾分怪罪褚雲舒的心思。這個看似遊手好閑,不喜理會朝政的三皇弟什麽時候出來搗亂不好,偏偏這種時候給他添堵。


    訂盟之事是兩國之事,主持之人代表了大齊。


    這一次盟約,在審議過後,是要親自往齊晉邊界簽訂並且督辦晉國執行的。


    他這個堂堂大齊太子不能去,日後晉國的人眼裏怕是隻有那褚雲景,沒有他褚雲清。


    比起訂盟之事,褚雲舒這些時日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先是帶著禮部準備春闈,這會兒又要帶著禮部和兵部準備春獵,兩個兄長忙著家國大事,這般跑腿費力的差事就全數落到了他頭上。


    每日迴去還有各種奏折要寫,偏偏如今他的捉刀小能手入了翰林,刀也捉不了了,每日都是熬到油盡燈枯,連上早朝都是一臉憔悴。


    就在大家各自為著手上或大或小的事情奔忙時,西境一封急奏,打亂了滿朝的沉靜。


    “孟將軍遇刺身亡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手裏的茶盞都驚得落地摔出清脆的聲響,夏初瑤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被沈臨安拉了一把,才沒有撞上身後的書架。


    一旁來拜訪的褚雲舒倒是被夏初瑤的這般反應嚇了一跳,驚得抬眼看了她須臾,才又垂目輕歎了一口氣。


    “將軍府遞上來的急奏,說是五日前有刺客潛入將軍府,刺殺了孟將軍和他夫人。”沈臨安將她拉得離地上的碎片遠了幾步,見她麵露急色,趕忙又開口,“當日孟小王爺身在軍營,沒有遇險。”


    “可……可知道是何人所為?”聽得孟長安無事,夏初瑤也總算舒了口氣,想征西大將軍孟遠鋒一生馳騁沙場,最後竟死於刺客之手,夏初瑤心中多有幾分惋惜。


    “還未查明,如今更叫朝野上下費神的,是這大將軍手中的兵符,麾下的將士,還有這鎮守西境的重責,要交到誰手裏。”沈臨安搖了搖頭,側眼去看桌案邊的褚雲舒。


    他今日前來拜訪,為的便是此事。


    “妾身去重新為殿下和三爺備茶。”她剛剛隻是送茶進來的空檔無意間聽得此事,這會兒見他們要商議政事,她雖然心中記掛孟長安,卻也知道自己若是留在這裏,隻怕會叫他們多有顧忌,便轉身欲走。


    “夫人別走,此事事關孟小王爺,夫人也聽聽。”沈臨安卻伸手拉住了她,不讓她出去。


    “可是……”


    “今日這書房裏隻有你我,再無旁人,我們也隻是說說家常,不算議政。”垂目瞥了一眼因著他的話不滿地掃了他一眼卻也無言的褚雲舒,沈臨安拉了夏初瑤在桌邊坐下。


    這褚雲舒今日,是翻牆進來的。


    如今沈臨安身在翰林,若是褚雲舒再與他明目張膽往來,隻怕要被人認作沈臨安投了三皇子門下。被沈臨安明令禁止了幾次之後,褚雲舒便做起了這翻牆之舉。


    “先前聽說是夫人規勸孟長安隨孟將軍入伍鍛煉的,能叫連柳相都管束不好的孟長安乖乖聽話,想來夫人有非比尋常女子的本事。本王素來都是重才不重身份的人,夫人有什麽想法,盡管說出來,不必顧忌。”


    孟家之事,事關軍政,還事關西境安寧,孟將軍已經死了五日,若是不再快些下決斷,隻怕西境會有人趁機作亂。


    “孟長安請旨領軍,可是太後不允,說是不想將他放在軍中,如今沒了孟老將軍,他們都怕孟長安身陷險境,孟家就他一個兒子,若是再有什麽差池,隻怕就要絕後了。”褚雲舒歎了口氣,揉了揉額角。


    “這西境大營的軍隊交在孟小王爺手裏本也不妥,他才剛入行伍,哪裏能管得住那些在沙場打滾了那麽多年的老將老兵。”西境的安寧,是孟家幾代人拿命守出來的,西境大營的兵,都被稱作孟家軍,“隻是,若是軍權不在孟小王爺手裏,日後孟家若是再想拿迴來,那就難了。”


    這也是皇帝陛下最為苦惱的地方,作為一國之君,他自然是不願意看到臣子擁兵自重的。可是孟家不一樣,大齊欠孟家太多,他們褚雲氏欠孟家太多,他不想孟家軍就這麽交到其他將領手裏,可是,孟長安如今明顯沒有統帥的能力。


    “或者,讓孟長安領兵符,再從帝都調派父皇信得過的將領去往西境幫著孟長安統領軍營。等得孟長安能擔此大任之時,在將人調迴帝都。”要說朝中政事他還能有幾分門道,這軍中之事,他從前了解得甚少,偏偏父皇期望高便也罷了,他身後如今還有個柳元衡盯著,便也隻能這般偷偷跑來,叫沈臨安與他一同參詳了。


    “如今京中,還真調派不出這樣的人選,要調派,隻能從地方調。”若說坐鎮帝都的將領,如今便是沈臨淵了,且不說帝都防務離不開他,要將他調到西境那麽遠的地方,他院裏那位祖宗不日日跑到宮裏哭鬧才怪。


    “這軍中突然失了主帥,最好的辦法便是提升副將。畢竟領兵打仗,都是做的生死買賣,有兵符有權勢還不夠,須得叫眾將士信服,才能讓他們跟著主帥賣命。”夏初瑤本隻是想聽聽便好,隻是聽得這兩人在這裏說了半天,都是些不著調的話,終於有幾分忍不住了。


    “大哥也是這般說,隻是此刻若是換人來做主帥,日後叫孟小王爺處於何地?”今日朝上和上書房裏,幾個臣子便為著這件事情爭論不休,眼看這軍權怎麽交,都不妥當。


    “孟遠鋒將軍,除卻受封征西大將軍之外,還承襲了孟家的爵位吧。妾身記得,是西陵候。”夏初瑤垂眸想了一想,這才開口,“孟小王爺如今不適合統帥將士,執掌軍權,可是他作為孟家獨子,是可以承襲孟將軍的侯爵之位的。”


    “我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桌案後的褚雲舒聽得她的話,忍不住拍案而起。


    當初孟遠鋒平定西境有功,受封這一品征西大將軍。一封十餘年,大家都隻記得他這般軍功赫赫,倒是忘了他身上還有這侯爵之位。


    “西陵候的封地是西境三州,孟長安若是做了侯爺,這三州統轄之權全在他手上,這軍權他雖不掌,這掌權的將領卻歸他管束。”沈臨安也笑了,望向夏初瑤的目光裏,幾分驚訝幾分欣喜。


    “先讓孟小王爺承襲爵位,通曉西境三州,這三州大小權宜先交到小王爺手裏,再讓他自己選一個信得過的老將將這兵符,軍權交出去。既能穩軍心,又能叫老將感激小王爺恩德,至於這孟家軍日後到底在誰手裏,那真得看孟小王爺自己的本事。他若能叫軍中將士心服口服,日後大家自然願意緊隨其後。”這皇帝欽點大將,跟侯爺下放軍權,雖然結果一樣,所得的效果卻是大相徑庭。


    “夫人這可真是一條妙計。”得此良策,褚雲舒拱手朝著夏初瑤作了一禮,心中感慨自己今夜終於不用熬夜了,此刻半分也待不住,隻想快點迴去擬折子。


    沈臨安知他急切,便也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送他離去。


    等他再折迴書房時,夏初瑤才覺自己方才實在是失言了。


    “這些事情,我也是往日得閑翻了些史書雜記,從中學得一二,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她剛剛是真擔心孟長安的處境,此事若是處理不好,那不是孟長安丟了軍權那麽簡單,隻怕是稍有不慎便要害了孟長安性命。


    “若是此舉真能幫孟小王爺解圍,想來孟將軍和小王爺的雙親泉下有知,也會感激夫人……和夫人看的那些史書雜記吧。”沈臨安卻是沒有表露出半分懷疑,隻是伸手攬過她,望著窗外的月色,低低歎了口氣。


    行刺孟將軍之人,大概就是寂夜所領的驚蟄。


    “你要是想,眼下倒是可以擬信一封,明日池光要動身去武城,可以替你將信帶給孟小王爺。”除卻這軍權之事,孟長安此刻隻怕還麵臨著寂夜的刺殺,沈臨安已經打定主意,讓池光帶人去保護他,順便查清楚陳留國驚蟄之事。


    聽得沈臨安的話,夏初瑤忍不住仰頭看他。


    總覺得,沈臨安對那孟小王爺,也是十分掛心的。


    “有件事情,妾身一直想問,”上至皇帝一家,下到他們這些臣子,大家對孟長安的愛護和縱容,實在是叫她有幾分想不明白,“孟小王爺的父母,到底是怎麽離世的?”


    沈臨安垂目,正好與她一雙映照了星光的眼對上,他攬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淒涼:“世人都隻知道孟遠山是去雲州賑災時死的,除卻當年經曆過那場災荒的人外,想來也少有人知,他並非遇到山洪,而是死於暴民亂棍之下。”


    當年雲州災荒,大齊又有應付戰事,國庫吃緊,朝廷自是以戰事為先,補給全都是優先往戰場上送的。


    因著災區補給遲遲不到,天熱之下瘟疫橫行,絕望之下,災民們成了暴民。等得前方戰事穩定,皇帝有心來管雲州之災時才發現,暴民的數量遠超他想象。


    眼看著一場災禍之下就要醞釀成暴動起義,為了平息災民們的怒火,朝中有人獻策,將補給供應不上之事推到一個官員身上。隻說朝廷早已派發,隻是路途遙遠,中間又有官員做了手腳,斷了災區補給。


    這賑災之事,由戶部監管,這背黑鍋的官員,自然是從戶部選。這個官員要大,大到足以平息災民的怒火,而當時的戶部尚書,姓孟,叫孟遠山。


    “所以,為了平息民憤,他們就將孟遠山推了出來?”這般事實,叫夏初瑤身子一顫,眉頭緊蹙,一臉難以置信。


    “聽說,孟尚書,是自己站出來的。他應了這個安排,受押前往雲州請罪,他本是被判了刑獄,隻等在雲州刑場上請完罪,受押入獄,風聲過去之後便放出來。卻不想,那日在刑場之上,聽得他陳述罪行,災民們氣憤難當,掀起暴亂,將孟尚書亂棍打死。他的夫人當日也在刑場,見得災民要打,情急之下想去救自己的丈夫,卻在混亂中踩空,死在了那場混亂裏。”


    那件事情,除卻在場之人,再無旁人知曉,那些暴亂的災民事後被抓了大半,全都在獄中慘死,也不知道,是為了替孟家夫婦報仇,還是想掩蓋什麽。


    這些話聽得夏初瑤後背發涼,忍不住往沈臨安懷裏縮了縮,卻還是雙肩顫抖。


    “可……可這事該是朝中機密,三爺怎會知曉?”良久,心中的那份震驚和恐懼都無法平複,“孟長安他知道嗎?”


    “孟小王爺當時還年幼,隻知道父母為賑災而死,至於之後孟將軍有沒有與他說起,我也未可知。”明明懷裏抱著人,沈臨安此刻也覺得夜色淒清,寒意徹骨,聲音發涼,“至於我為何會知道這麽多,隻因著當年上奏獻策之人,還有押送孟尚書前往雲州之人,如今就在鎮國公府裏,就是那個為國為民傾盡畢生心血的鎮國公沈朔,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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