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外夜色已起,長廊上的紅燈籠搖搖晃晃,將長廊裏紛亂的人影拉得老長。


    梁管家帶著護院在前麵開道,農莊的管事和賬房們跟著夏初瑤往卓峰的院子走。


    原本在院子裏伺候的下人們早間就被卓峰遣到了其他地方去,空無一人的院子裏此刻寒風蕭索,主屋正中的兩道紅木大門緊閉,昏暗的屋裏沒有半點星火,也沒有半分動靜。


    這般光景,襯著夜色著實有幾分嚇人。一行人站在門口,都沒有馬上進去。


    一旁被一個護院押著的如夫人先是一愣,隨即掙脫了護院的手,一把拂開了跟前的夏初瑤,急急跑到那緊閉的門邊,推了幾下發現根本推不動,便抬手猛烈地開始拍打門板。


    “老爺!你在不在裏麵?你快出來!你可別嚇奴家!”


    帶著幾分焦急幾分淒哀的聲音在院子裏迴蕩,那聲音在小院裏迴蕩,平添幾分詭異。


    站在夏初瑤身後的管事和賬房們都沒有動,隻是眼睜睜看著,在心中猜測著,這屋子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夏初瑤被如夫人推得一個踉蹌,默了須臾,才恍然迴過神來,大步走過去,一把拽住了如夫人的胳膊,強行將她從門邊扯開。


    “梁管家,叫人來把這門撞開,要快!”門後似乎還被一個櫃子死死擋住,夏初瑤一瞧便覺得情況不妙,急忙叫了梁管家和幾個護院來撞門。


    撞了幾下,隻聽得屋裏“呯——”的一聲沉響,是擋門的櫃子倒在了地上,幾個護院再合力一推,將跟前厚重的木門推了個大開。


    屋外圍了幾個舉著火把的下人,借著明烈的火光,看到主屋廳堂正中,那個懸在半空的人影時,即便是急切想要進去的如夫人都是一個愣怔,沒有動彈。


    火光下,那張慘白如紙的臉看著越發詭異猙獰。一身白衣的卓峰滿頭花白的頭發披散,整個人掛在廳堂裏,就像是一塊白布,偏偏一條絳紫色的舌頭吐出來掛在嘴邊,被一身慘白襯得那麽明顯。


    夏初瑤初初一看,便下意識地退了幾步,被一旁的穆玄青扶了一扶,才站住了步子。


    緩過神來的如夫人衝進了屋子裏,仰頭望著卓峰的屍體,跌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給眼前這邊情形更添幾分恐怖,一時間在場的人都心中升起寒意。


    “楚離,去將那屍體放下來,好生瞧瞧屋裏,不要放過一絲線索。”側目看了一眼身旁的夏初瑤,還是穆玄青先開口,喚了身邊的人,淡聲吩咐。


    墨羽的人,自然是比這般詭異的情形都見過不少,此刻看著,也不覺得有什麽,聽得穆玄青吩咐,領了命令,當即拔了腰間的短匕,幾步進屋,輕輕一躍,割斷了懸在房梁上的繩索,順手將屍體一撈,然後穩穩底落在了地上,將已經涼透的屍體放下。


    楚離蹲下身,本想仔細檢查一下這具屍體有沒有什麽異常。卻突然被人一撞一推,轉頭便瞧見先前哭得嗓子都有些沙啞的如夫人猛地撲了過來,一把緊緊摟住那冰冷的屍身,嚎啕大哭起來,一副不準旁人靠近的模樣。


    “這……”見她這般,楚離也不知該如何下手,轉頭看向門口的主子,瞧見穆玄青朝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先不要管了,這才轉身,繞了屋子檢查了的一圈之後,從裏屋的桌案拿了一封信出來,交給夏初瑤。


    火漆封蓋的信封正麵寫著:“誠稟鎮國公老爺親啟”。


    瞧著這字體,倒的確是出自卓峰的手筆。


    看著這封拿在手裏頗有些分量的信,夏初瑤卻有些犯難了,既然是給沈朔的,他們自然是沒權利拆開來看。


    這卓峰買兇殺她之事,隻怕要等得沈朔看完這封信之後,親自過問了。


    想了想,夏初瑤剛想叫人將如夫人拉開,話還未出口,便突然聽得近旁的一個人驚唿了一聲:“等等!”


    旋即,便看到原本伏在那卓峰屍體上痛哭的如夫人猛然站起身來,不管不顧地朝著一旁的柱子上狠命一撞。


    巨大的聲響,血濺當場。如夫人顫顫巍巍退了幾步,合著滿麵的鮮血,仰頭倒在了卓峰身旁,氣息奄奄之際,還奮力伸手,去拉住了卓峰冰涼的手。


    這般舉動,屋外又是一陣默然。夏初瑤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大人,你不能就這麽進去!柳大人!”眾人沉默之際,突然聽得院外炸起小廝急切的聲音,還有匆匆的腳步聲,“大人,你怕是有什麽誤會,我們這兒沒有什麽殺人兇手,你不能就這麽闖進去啊!”


    聞聲轉頭之際,便見著院門外突然火光大甚,七八個衙差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按著腰間的刀柄,步伐整齊地小跑了進來。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戴了烏紗帽,穿著淺碧色官服的年輕人。


    剛剛跟在那年輕人身旁苦勸許久的小廝望向一旁的梁管家,苦了一張小臉。


    “不知道知縣大人此時來我們農莊,是為何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落到了這個年前人的身上,還是梁管家先反應過來,上前幾步,到了那年前官員的跟前,拱手俯身朝他做禮。


    這裏是沈家農莊,算得上是沈家的私宅,還是鎮國公府下的產業。換做平時,即便是宣寧城的謝知府也要顧讓三分,梁管家在此管事多年,到還是第一次見著一個小小的知縣敢帶著這麽多衙差光明正大底闖進來。


    “梁管家,你們這是在作何?”也是沒想到這院裏會有這麽多人,那知縣匆匆掃過眾人,清咳了一聲,“本官前來緝拿殺人兇手,叫你們的卓管事出來見本官。”


    “這位大人,卓管事沒法兒來見你,我是沈家三夫人,敢問大人前來,是緝拿什麽殺人兇手?”原本站在卓峰門前的夏初瑤這會兒排開身前的眾人,朝著這知縣走來。


    “拿的便是你這個害人性命的惡毒女人,來人,將她給我拿下!”年輕的知縣聞聲看過去,望見夏初瑤一身衣裙染血的時候,目光一凜,揚手便要叫身邊的衙差們去將夏初瑤一舉拿下。


    知縣話音剛落,便見幾個衙差推開跟前的人,徑自朝著夏初瑤走去。走在最前麵的兩個衙差到了近旁,剛想伸手將夏初瑤架住,卻突然見著眼前人影一晃。


    伸出去的手被人一把扣住手腕,下一秒,腕間一陣劇痛襲來,頓時連腳下都沒有了力氣,兩個人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餘下四人見狀,都頓住了步子,抬手按刀要拔。


    “這位大人,你這是什麽意思?我什麽時候害人性命了?”眼見這個知縣竟然是衝著自己來的,夏初瑤修眉一擰,瞪眼看著他,沒好氣地問道。


    她才剛死裏逃生,這會兒怎麽就變成殺人兇手了?


    “兩個時辰前,有人在西豐林旁的官道上發現了幾具屍體,那些人被人拿劍刺死,死前還被利箭射中的傷口。經本官查驗,死的是鎮國公沈家的下人。”


    抬手示意那些衙差收刀入鞘,知縣緩步走到了夏初瑤跟前。


    “據本官了解,有人看到一個一身是血的人從那條路上騎馬過來,進了這沈家農莊,身後還跟著幾個佩劍的男人。”掃了一眼跟前還扭著兩個衙差的禦風,又將他身後的夏初瑤上下打量了一遍,知縣言語森冷,“依本官看,他們口中那個渾身是血的人,說的就是姑娘你了吧?”


    “即便是我,大人又憑什麽說我是殺人兇手?我是沈家的三夫人,大人在路上看到的屍體,的確是我們國公府上帶出來的下人。先前我們在來農莊的路上遇到了歹人截殺,他們為了保護我,全部死於歹人之手,隻有我僥幸活了下來。”


    夏初瑤聽他這般胡言,本是有幾分不耐,隻是今天之事太過繁雜,她不想讓事情變得更麻煩,便壓下了怒意,耐著性子解釋。


    離開的時候,穆玄青叫了人清理現場。畢竟那裏是官道,這般橫七豎八地擺了那麽多屍體,讓人發現了,難免會引起混亂。倒是沒想到,居然還是被人發現了,還驚動了官府。


    “照姑娘這麽說,你們在那裏遇到了歹人,你所有的下人都死了,你卻在毫發無傷的情況下,帶著一身血,騎馬逃到了農莊來?”聽得她的話,柳知縣冷哼了一聲,聲音多有幾分不客氣。


    “……”想來是那些刺客的屍體先一步被穆玄青的人處理掉了,夏初瑤看著眼前這個突然闖進來,還要與她強詞奪理的知縣,沉下了臉,“大人這話是什麽意思?”


    “本官懷疑你,夥同殺手,在半道截了沈家的馬車,殺了沈家的下人,奪了沈家的腰牌,冒充沈家三夫人,到農莊來行騙。”


    這柳知縣聲音朗朗,話語間,擺出一副義正辭嚴,十分篤定的模樣,聽得在場的所有人又是一片寂然。


    “大人憑什麽說我不是沈家三夫人?”夏初瑤看了柳知縣許久,隻覺得今日自己遇到的荒唐事真是不少,尤其是眼前這一樁,叫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該氣還是該笑。


    “除了那枚沈家的腰牌,夫人還有什麽證據能證明自己是沈家的人?”


    “……”被他反問,夏初瑤頓了一頓,她身上就一個出門前朱氏給她的腰牌,除了腰牌,她還能拿什麽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在場的管事們有些是除夕前幾日才見過我與三爺過來拜訪的,他們總可以為我作證了吧?”


    “姑娘到此處已有些時候,身邊又有這樣的高手在,本官怎知,那些人不是迫於姑娘的威逼,替你做這個偽證。”


    言及此時,再遲鈍的人也聽得出這位柳知縣是強詞奪理,有意為難了。


    夏初瑤示意禦風放開那兩個已經痛得冷汗直冒的捕快,然後抬眼看著這個上門找事的知縣:“那依照大人的意思,是打算怎麽處置我?”


    “姑娘若是不能自證身份,本官就隻能將姑娘以嫌犯的身份先收押迴縣衙,等徹底調查此事之後,再做審理。”言語間,這個年前的知縣大人攏了袖子,頷首垂目,看著夏初瑤,“姑娘最好乖乖伏法,隨本官迴衙門去,否則,就別怪本官不客氣了。”


    “大人既然這般不講道理,要將這欲加之罪扣在我身上,我若是就範服軟,不就是認罪了?”夏初瑤往後退了一步,跟前的禦風已經抽出腰間的長劍,橫在身前。


    腰牌說是她搶的,能作證的人也說成是受了她的脅迫,眼前這個知縣大人,就是一門心思想要將她收監入獄。


    她倒是有幾分佩服這個小小知縣的膽氣,竟然敢公然來此抓人。


    “柳知縣這般強詞奪理,有意刁難,可是為著當年之事心中還有怨氣未消,今日過來公報私仇?”


    那邊本是在看著楚離檢查卓峰屍體的穆玄青眼見這邊不對,正打算過來阻止,卻突然聽得院門處響起一個清冷的聲音。


    一身玄衣的沈臨安自門口快步上前來,朝禦風微微頷首,等他收了劍退到一邊,沈臨安也未看那知縣,隻是望向一旁的夏初瑤。


    那一身已經變成暗紅色的血跡叫他蹙眉,上前垂目細看:“你可有受傷?”


    瞧見沈臨安進來的時候,夏初瑤實打實地鬆了一口氣,看他眼神關切,忙搖了搖頭:“我沒事,並未受傷。”


    聽得她這般說,沈臨安的心才算放下,轉頭看向那柳知縣:“才兩年未見,沒想到業生兄已經墮落到了這般田地,竟然要胡編亂造,為難一個弱女子。今日這事若是傳出去,你難道不怕柳家名聲不保?你這般作為,叫柳相顏麵何存?”


    “沈臨安,你——”


    鳳眼微眯,看著跟前的人,知縣柳業生的臉上表情一獰,隨即冷笑。


    “本官今日是為著西豐林旁的命案而來,那命案線索條條都指向你身後這個女人,我不過是例行盤問,你怎敢說我是公報私仇?”


    “你也聽到了,那被殺之人是內人從國公府帶出來的下人,內人在路上遇到刺客,沈家那麽多人被殺,這件事情,發生在柳知縣管轄的地界,你若是不將此事查清楚,不管是沈家還是夏家,必然都不會善罷甘休。”


    遇刺之事,來的路上池瞑都與他說得清楚,他已經知道是卓峰所為。隻是,眼前之人這般刁難,實在是叫他有些難忍,不由得沉了臉:“此事內人已經跟柳知縣說清楚了,這裏沒有你要找的兇手,還請柳知縣先迴吧。”


    這個柳業生,是當朝丞相柳元衡的遠房堂弟,自小到帝都投靠柳家。少時曾與他一起在國子監進學,他們做過幾年同窗。


    他本是個心氣高,還有頗有幾分才學的人,三年前進士及第,入朝為官,半年便進了禦史台。隻是兩年前因著寫本參奏鎮國公沈朔以權謀私。沒料想這一本奏章沒有參倒沈朔,倒讓他落了個陷害忠良,濫用職權的罪名。若非柳元衡插手,眼前這人別說來著望都鎮做知縣了,隻怕早就沒命了。


    他因此記恨上了沈家,在這望都鎮做個小官,也會是不是地找沈家農莊的麻煩。隻是事情不大,農莊的管事們各自應付了之後便也沒有上報。


    如今日這般,帶了人堂而皇之地闖到農莊裏來,還強詞奪理說沈三夫人是殺人兇手,要抓她迴去收監,實在是有些胡鬧過頭了。


    “這眼前就還有一樁命案,如三公子所說,本官作為這一方知縣,發生在本官管轄之地的事情,本官就不能置之不理。先撇開三夫人遇刺之事不談,還請你們先好生解釋解釋屋子裏是什麽情況吧?”瞪眼瞧了沈臨安須臾,柳業生冷笑了一聲,大袖一拂,繞過跟前的兩個人,抬手指向了主屋廳堂裏麵的那兩具屍體。


    “這兩人皆是自盡,那女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撞柱而死,在場的都是證人,至於那上吊的卓峰,是我們沈家的管事,我沈家無人報案,此事便不關知縣大人的事。大人若是現在離開,我可以不追究大人私闖沈宅之事,至於你為難內人之事,等改日沈某定當登門拜訪,跟業生兄討個說法。”


    沈臨安見他不依不饒,俊眉蹙得更深,語氣森寒。


    “這……”被他這麽一說,柳業生抬起的手也垂了下來。他說得不錯,若是無人報案,除非他能拿出證據,指出此事中有人蒙受不白之冤,否則,他即便是本地知縣,也無權過問此事。


    “誰……誰說沒人報案!我……我要報案!”就在柳業生被沈臨安說得麵色一白,正想對策之際,突然聽得人群裏有人驚惶地喊了一聲。


    被護院扭送至此的陳德勝突然大喊了一句,掙脫護院的手,連滾帶爬的到了柳業生的腳邊。


    “知……知縣老爺,有人設計謀害我家老爺,還將他扮作自盡的模樣,意圖蒙混過去,還請知縣老爺替我家老爺做主,找出兇手,還我家老爺一個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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