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帶著他那個侍從去了三兩酒家,屬下在外麵瞧了一會兒,似乎是真的為著討教釀酒之法去的。”沈臨安剛跟小二點完菜,便見禦風從外麵迴來,朝著作了禮,附在他耳邊輕聲稟報。


    出客房門之後便得了消息說晉王殿下出門去了,沈臨安有幾分不放心,便叫了禦風跟去看看動靜。


    “他身邊可有其他護衛?”穆玄青這一次出門實在是太過輕裝簡行,一個車夫一個侍從,行李也不過一小箱,連馬車和馬都像是臨時準備的。怎麽看,都不像是一早計劃著要在望都長留的模樣。


    別的便也罷了,他此行竟然沒有帶池暝?


    “屬下並未察覺到還有其他人,不過,也可能晉王身邊有高手,武功內力皆在屬下之上,屬下無力探查一二。”池光對於自己的身份和池家之事素來不做隱瞞,是以沈臨安和他都知道穆玄青身邊有池暝。隻是,禦風也未曾見過池暝,不知他身手如何?


    “若是沒什麽大的動靜,便隨他們去吧,你將今日之事帶信給池光,讓他注意這段時間,帝都裏的動向,不管大小,每一件都要以最快的速度,據實報來。”想想禦風說的也不無可能,沈臨安還是決定不再輕舉妄動,免得什麽都沒探查出來,倒叫自己的人暴露了行蹤。


    今年軍中朝上局勢都有所變化,隻怕年下帝都也是暗流湧動。他此番出府,一是不放心夏棠一個人去望都,二來也是想出來躲躲,避避嫌,隻留了池光在帝都調查玉檀院之事,順便替他留意各方動靜。


    “諸葛先生迴信說,他從前的確與夫人有過一麵之緣。”與沈臨安一起往客棧樓上走,想起之前收到的信,禦風小聲說了一句,見沈臨安點了點頭,也隻是抿唇不語,他終歸是有些不放心,“公子今次真打算拿諸葛先生來試探夫人?”


    “你怎麽看?”步子一頓,沈臨安轉頭看向禦風。


    “夫人的確跟從前大不相同了,”明明神色淡然,那雙古潭般深邃的眸子落在身上時,禦風還是覺得有幾分威壓,輕咳了一聲,垂目錯開他的視線,才緩緩開口,“隻是,夫人也算是幾經生死,還遇到了那麽多變故,有所改變也是人之常情,何況……”


    “你這般說,是因著她救了你一命,你顧念她的恩情,對她有所袒護罷了。”禦風話語微頓,沈臨安開口截斷,沒有再叫他說下去。


    “屬下不敢!屬下隻是想說,夫人變成如今這般,對公子來說有利而無害,”沈臨安的話叫禦風“噗通”一身跪在了他跟前,“屬下一心隻為公子想,不敢因著誰的恩情就對公子藏私心。”


    這福來客棧是宣寧城最大的客棧,人來人往間,多有人瞧見這一主一仆在樓梯口的情形,禦風倒是跪得旁若無人,仿佛是害怕沈臨安不信他,還以頭抵地,沉聲說:“屬下當年跟家主發過誓的,此生追隨公子,萬事隻以公子為準,不管遇到何事,萬不敢違背誓言。”


    “你都是這般作想,又怎會不明白,池光那般說,也隻是因為憂心我的處境罷了。”二樓也是飯廳,此刻他們站在樓梯口,已是有過客駐足好奇地往他們身上看。沈臨安俯身將禦風從地上拉了起來,“池光是友非敵,你無須對他太過防備。”


    “可是……”提起池光,禦風蹙眉。他自小在落鬆苑跟著沈臨安,隻有他一個主子,可是池光不同,即便是這幾年他與公子交情好,可他也是東晉王舊部,這些年那些舊部們想在公子身上得到什麽,禦風也是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想公子與他們再有什麽糾纏。


    “不管怎麽迴避,也避不開我是東晉王一脈最後一人的事實,既然躲不開,倒不如坦然接受,加以利用。”


    當年那場東晉王的貪汙大案,他雖年紀尚幼,卻是記憶猶新。若非沈朔在此案中有檢舉和督查之功,隻怕他這個東晉王的外孫也難逃株連之罪。此案中受牽連者不少,甚至還有堅信當初東晉王是受人陷害的。


    那些心有不甘,或是想要翻查舊案的人,便都將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這也是前些年他一拖再拖,不願入仕的原因之一。


    受困時局,隱忍多年,如今終於決定邁出這一步,他自當一往無前,任什麽阻礙迎麵而來,他都不會畏懼。


    *****


    因著要去沈家別院住,穆玄青便也未在宣寧城與他們分道揚鑣,卻也還是讓望舒重新雇了馬車與沈臨安他們分乘。


    望都鎮這邊早幾日便收到了他們要來的消息,別院裏已經都打掃了出來。不過為著招待穆玄青這位封了王位的晉國皇子,夏初瑤還是上下打理,好忙了一陣。


    等兩個院子都收拾妥當的時候,已是日暮。


    “本是本王叨擾,有勞夫人費心操持了。”從替穆玄青準備的院子裏出來的時候,正好遇到了從外麵迴來的穆玄青和抱了兩壇子酒的望舒。見著夏初瑤,穆玄青抿唇一笑,拱手作禮。


    “小院簡陋,還請王爺莫要嫌棄。”望都鎮背靠群山,入夜之後,比帝都要冷上幾分,夏初瑤抬手攏了攏衣襟,看見穆玄青身後望舒手裏的酒,“冷酒傷身,妾身這便讓人過來替殿下溫酒。”


    說著,轉頭去叫黛綠讓人送溫酒的爐子過來,順便添兩個下酒的小菜。


    “夫人怎知這酒本王今日便要飲?”等她忙完,穆玄青也未道謝,隻是攏了袖子帶著笑看著她。


    “這……”他這麽一問,夏初瑤愣住了。她自然是知道穆玄青的脾性,他好釀酒,也喜歡飲酒,每到一處,必當先品此地美酒,飲盡一壇,喝到微醺才算盡興。隻是,這是他的習慣,卻不是她這個沈三夫人該知道的,“妾身聽說,這望都鎮的歸魂香,釀下之日便要封存埋於地下,待要飲之時才前去挖出,而且,出土之後,須得當即飲下才能品到其中甘醇獨特之處,若放上一兩日,則和尋常的酒都不可比了。”


    好在前些日子看望都農莊事宜的時候,因著這酒的名字有幾分特別,夏初瑤便多留意了幾分,還特意跟王管家問了些歸魂香的由來和特性。


    “從前便聽聞三夫人是大齊數一數二的才女,前些年連諸葛先生都曾讚過夫人的文才,沒想到夫人對酒也有研究。若非因著這身份有別,本王倒也想與夫人共飲一杯。”穆玄青的眸子裏帶著幾分欣喜和讚賞,聲音朗朗。


    “也不過是深閨寂寥,所以多讀得幾本書罷了,擔不得什麽才女之名。”將穆玄青的情緒看得鮮明,夏初瑤也隻是笑言,瞧見黛綠帶著人過來,便招唿著他們進去替穆玄青溫酒。


    “溫一壇便好,本王曆來隻飲一壇。”微微頷首讓望舒拿酒跟了進去,穆玄青並無告辭之意,隻是又看向夏初瑤,“夫人剛剛說了,這歸魂香出土之後,放置一夜酒香便大不如前,那夫人可知,這歸魂香的名字由來?”


    夏初瑤搖了搖頭,當初她也想問,隻是王管家說這年節在即,說這些有忌諱,便隻講了酒,沒講名字由來。


    “這酒出土開封之後,酒香濃鬱,香飄千裏,甚至能引得亡魂歸來,所以起名叫歸魂香。”天色越發暗沉,夜色初顯,穆玄青的目光錯開身前的夏初瑤,抬頭望向虛空,“若能以酒香引故人來入夢,倒也了卻了本王這麽些時候以來的一樁心願。”


    “入夜風大,殿下還是快些進去吧,妾身便不打擾了。”夏初瑤垂眸,壓下了眼中的波瀾,沉聲告辭,不等穆玄青應聲,便與他擦肩匆匆離去。


    引得故人亡魂入夢來,他念著的那抹亡魂,如今換了具身子好端端地站在他跟前,卻是無法與他相認。


    一路急走,等迴了她與沈臨安歇息的小院,她才頓住了步子,再幾步外敞開的房門裏,昏黃溫暖的燭光落出來,還能隱約聽到沈臨安與禦風說話的聲音。


    她靠在牆邊,仰頭看著廊外漸變的天色,沒有進屋的打算。


    進去之後,她便是尚書府的夏棠,裏麵那個待她溫柔如水的男人,對她細致體貼,卻不知這一路來,各種所為按照她喜好所做的安排,不過都是在提醒夏初瑤,自己如今是占了別人的身子,偷了別人的人生罷,所以,連喜好都自己再做不得主,要將夏棠喜歡的一切都全盤接收罷了。


    若是沈臨安不對“夏棠”這般好,亦或是穆玄青不對已經故去的“夏初瑤”還存有執著,那麽,她可能還能更安心地當她的沈家三夫人,可如今,她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卻發現,不論哪邊,她都不配擁有。如此境地,要她如何自處?


    “夫人,進去吧,風大。”沉碧陪她站了片刻,抬眼看到那邊從穆玄青院子裏迴來的黛綠到了眼前,便也不再由著她靠在牆邊發呆,輕聲喚了一句。


    “沉碧,你之前說過的,你記得我飲食起居的各種喜好對吧?”夏初瑤收迴了目光,直起了身子,淡聲問了一句。


    “點點滴滴都記得清楚,不會有半分差錯。”沉碧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問,不過也拍了拍胸脯,保證到。


    “都忘了吧,從今天起,以前那些東西,我一個都不喜歡了。我如今的喜好,從明日開始,你們都好生瞧著,重新記過。”等得黛綠進了小院,夏初瑤沉聲說了一句,轉身邁開步子,往主屋裏走。


    她已經做不迴夏初瑤,既然又不願意活在夏棠的影子裏,那便今日開始,自己來改變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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