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臨安那句話,聽得夏初瑤有些恍惚。


    她不了解這位三公子的性子,不過那般鄭重,也不像尋常紈絝貴族那般隨口說出來哄姑娘開心的甜言蜜語。


    雖是如此,夏初瑤也隻是聽聽便罷了。她不是真的夏棠,也不會輕易去相信一個還算陌生人的男人所為的承諾。


    沈臨安沐浴更衣之後便去了書房,他要準備參加明年的春闈,此去隻剩三個多月的時間,想來以後要日日在書房裏度過了。


    早膳時,二房觀花苑那邊的丫鬟杜若來傳消息,說是今早二夫人身子抱恙,也知道她昨日大婚辛苦,今日便各自休息,改日再來相請一聚。


    如今沈臨淵未娶正妻,鎮國公夫人朱氏一早便學了老夫人要誠心禮佛,宅院裏的事情全數交給了那二夫人徐靜打理。


    眼下無事,夏初瑤拉了沉碧,坐在落鬆苑小花園的琉璃亭裏,側身看著亭外水麵上自己斑駁的倒影,聽沉碧講她先前打聽到的國公府裏的事情。


    沈家是大齊的開國元勳,幾代為臣,直到四十年前沈臨安的祖父沈睿平亂有功,肅清君側佞臣,穩固大齊江山之後,受封鎮國公,世代襲替。


    雖說是貴族名門,國公府裏除卻常年在夕雲山禮佛的老夫人和沈朔夫婦外,也隻住著他們的三個兒子。


    長子沈臨淵征戰在外,未娶妻納妾,後宅裏隻有一個通房丫鬟。二子沈臨寒如今官至吏部侍郎,娶了鴻臚寺卿家的二小姐徐靜為妻,聽沉碧說,徐靜是個溫婉的性子,先前還為著這門婚事,特意去過尚書府一次,想來也是十分好相處的。


    若是真如沉碧所言,這國公府裏的生活大抵還算祥和。隻是這夏棠才剛嫁過來,便正好遇上一個朝中有事,一個出府接人,大婚第二日的敬茶都推後了,夏初瑤總覺得,這些人似乎都在有意躲她。


    “外麵風大,夫人可仔細著身子。”沉碧拿了披風將她圍嚴實,還塞了個暖爐在她懷裏。


    明明天朗氣清,惠風和暢,她這小身子板往這園子裏一杵,還真覺得冷。攏了攏袖子,頗為感激地朝沉碧笑了。


    那微微一笑,叫沉碧一個晃神,一眨眼,淚便上來了。


    “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隻是……隻是奴婢好久沒見著小姐笑了。”


    她是夏棠的陪嫁,賣進尚書府之後,便一直跟著夏棠,前些時日看她那般要死要活地折騰自己,她也跟著傷了好久的心。


    “得虧了你昨日的一番話,我如今是真的看開了。”夏初瑤挺喜歡這個叫沉碧的婢女,相處不久,她也能感覺到這丫頭是真關心自己,抬手去給她擦眼淚,“沉碧,你說我從前,是不是很傻?”


    “小姐哪有……”沉碧一愣,抬手握住了夏初瑤的手,哭得更厲害了,要說傻,或許是吧,那也是她愛那沈大公子愛得癡了,傻了,才這般瘋魔,這般折磨自己。


    “我若早點想開,也不會像如今這樣。”她這般旁敲側擊,試圖引話,沉碧倒好,越說越哭。


    “如今奴婢瞧著三爺與小姐甚是和睦,日後小姐跟三爺在一處,定然能和和美美。”


    “都嫁作人婦了,還容著下人這般‘小姐’‘小姐’地喚著,也不知你這是使的什麽心思?”


    抬眼看著一襲青碧衫子往亭中一站,哪裏還有了早間房裏的嬌柔,眼角眉梢都帶著幾分淩厲逼人的氣勢,夏初瑤眨了眨眼,這叫妾室?這叫妹妹?竟然敢對她這個正室和姐姐這般兇?


    “夏姨娘提醒得對,一早便說了叫你改口叫夫人,”夏初瑤不看夏桃,隻轉頭去看沉碧,“你隻管自己叫順口了,倒引得旁人忘了我這夫人的身份,忘了這園子裏,誰才是主子。”


    今早在房裏受了沈臨安的冷落,夏桃心中鬱憤,撞著夏棠在亭子裏,本想來找補迴來,卻沒想,從前即便是她出言頂撞都不會還嘴的夏棠今日竟變得這般能說了?


    “不對,是本夫人忘了,夫君還未與你圓房,你現在連姨娘都怕算不上,沉碧,以後記得叫桃妹妹夏小姐,可別叫錯了又叫人懷疑我們使什麽心思。”剛剛與沉碧一路來庭院時,曾聽她提了兩句那一旨兩婚之事。說是兩婚,即是送來做妾室的,沒拜堂沒行禮,要給姨娘的身份,那也得等圓房之後。


    且不論這夏棠是她的長姐,就單憑兩人此刻在這鎮國公府的身份,這位夏小姐也未免太囂張了些。


    “你!”一句話戳到了她的痛處,她堂堂尚書府三小姐,雖說是庶出,可娘親得寵,她平素裏可是嬌慣,嬌養著的,父親也喜歡她比那嫡出的夏棠多幾分。


    可如今呢,這個平素裏悶聲不響任人拿捏的夏棠這般跟她抬架子便也罷了,早間沈臨安與夏棠那般親密,對她卻盡是疏遠,實在是叫她憤恨不甘。


    “今日便也罷了,日後妹妹在旁人跟前,還是多盡些禮數,免得叫外人看了,還以為夏家出來的都是些不懂規矩的,平白給我丟臉。”夏初瑤言罷,也不再看夏桃,徑自帶了沉碧走了。


    她有所顧忌,那是因為還未完全搞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沒有完全清楚這樁婚事背後到底是怎麽迴事?探聽到的信息不多,所以在人前說話做事便多幾分拿捏。


    可換一具身子不代表她就可以容忍別人給她臉色看,還想踩在她頭上。


    看剛剛夏桃那般氣焰,想來這個夏棠還未出嫁前就是個軟懦的性子,否則她一個隻配做妾室的妹妹怎敢大婚第二日一早便來房中要伺候新郎,還當著她的麵說話這般囂張。


    說起囂張,當初放眼整個晉國,她稱第二,隻怕沒有敢稱第一。


    畢竟,她是威遠侯府的嫡女,晉國戰功最為卓著的將軍,還有個在宮中為妃的姑姑,她便是想要在整個晉國橫著走,也沒人敢說她半個錯字。


    想及家人,夏初瑤頗有幾分惆悵,她的娘親本隻是威遠候夏醇外出巡視帶迴來的女子,沒有半分家世可言,還曾受盡冷眼。可她這些年一路從小妾爬到了侯夫人的位置,咬著一口銀牙往上攀的理由便隻是為了她。


    她說不想見女兒因為自己的出生卑微受欺負,便要在她還有那個本事的時候,走到最高的位置,那麽以後旁人提起她夏初瑤,那也是威遠候夫人的女兒,不是一個賤妾生的賤丫頭。


    威遠候武將出生,夏家累世軍功,她自小跟著其他孩子一起學兵法讀史書,有娘親的督促,每月老師讓推演軍陣,她都能輕易勝過幾個哥哥和弟弟,得頭籌。


    第一次披甲上戰場的時候,娘親便告訴她,自踏入軍營的那一刻起,生死便不由己,隻當已經死了,日後每一次僥幸活過迴來相見,便都是跟上天佘來的。


    從前她覺得娘親這話說得冷血,可真到了這個時候,想來哭得最厲害的,也是娘親吧。


    “夫人,這會兒要去哪兒?”一路出了涼亭,眼瞧夏初瑤走的不是迴房的方向,沉碧跟著小心問了一句。


    剛剛那幾句話說得夏桃無言以對,看得沉碧十分舒心,從前在府裏這夏桃和辛姨娘被老爺寵著就喜歡欺負夏棠,雖然今兒夏棠這變化叫沉碧著實有些驚訝。可這一個月裏,夏棠身上發生了那麽多事情,有這樣的變化,大抵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到處轉轉,參觀參觀。”如今入冬了,這花園裏頗有幾分蕭瑟,也沒什麽景致可瞧,她也不想跟夏桃在一處,那便在這落鬆苑到處看看好了。


    這鎮國公府是大齊帝京最大的望族之家,便隻是一個落鬆苑,都是十步一景,大到屋舍樓台的部署,小道抄手迴廊裏的雕梁畫柱,都是精工細鑿。


    繞到後院西南牆角的一棵梧桐樹前時,夏初瑤停住了步子。


    這樹有懷抱大小,秋葉差不多落盡,枝丫伸展著跨過高牆,出了院外。


    鎮國公府牆高,此處與院牆之間的距離適中,枝丫粗壯,不遠處一叢修竹正好擋了房裏望出來的視線。這棵樹無疑是翻牆出逃的最佳選擇。


    “夫人,你要做什麽?”見夏初瑤開始挽袖子,沉碧不明所以,有些緊張地問。


    “幫本夫人看著,別聲張。”地利選好了,她得先試試自己的身手。


    雖說從前所學的一切記憶都還在,可是她現在還不清楚這具過分嬌弱的身軀能將從前的本事發揮多少出來。即便是知道現在想翻出去是不可能的,她也得知道差距到底有多大。


    一手撐著牆,一手撐著樹,雖然姿勢不太優雅,不過好歹她竟然沒掉下去。


    這身子很輕,她用盡全力勉強能爬到第一個枝丫處,掛在樹上,夏初瑤隻覺得精疲力盡,連下去的力氣都沒了。


    雖說還能爬樹,可這離翻過院牆還是有很大一段距離的。


    “夫人!”下麵沉碧瞧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兒了,眼看著她掛在枝頭搖搖晃晃,更是急得不得了,雖然不高,可摔下來可怎麽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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