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引凰的袖口被蕭胡輦拉住了,因此她不得不直視蕭胡輦。


    她自詡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但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


    蕭引凰陡然瞥見父親的耳鬢如霜。不知不覺中,那銀白如霜的白發已經將要布滿了頭皮,父親臉上的皺紋也越來越多了。突然,她的心就軟了。


    王熹茹終究是陪伴了父親多年的妾室,還為父親孕育了一個女兒,就算是養一隻小貓小狗這麽多年也是會有感情的,更何況是一個會說會笑的人呢?父親也是會舍不得的吧……


    再看蕭胡輦的樣子,她那麽心高氣傲,驕橫跋扈的人,私下裏幾乎沒給過蕭引凰好臉色看,如今也肯服軟求饒了……


    最重要的,是那句“三妹沒知道沒了娘親的滋味,也心疼一下姐姐吧。”


    打動了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蕭引凰在原地佇立的兩三秒,種種想法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終於還是歎了口氣道:“爹爹,女兒如今已無大礙,二娘瞧著也知道錯了,沒必要因此而損了女兒與大姐姐的姐妹情分,爹爹便找處偏僻的院子讓二娘住吧,等到大姐姐出嫁也好相見一麵。”


    蕭思溫複雜地看向了蕭引凰,果然是自己引以為豪的女兒!


    可是,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自己當爹的,怎麽能不為女兒多想一些?


    他可以想象得到,若是今日裏隻是小懲了一番,這府裏還指不定怎麽暗中欺負他的燕燕呢?


    “燕燕,爹爹知道你不願因為一個妾室損了與你大姐姐的情分,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犯了錯卻是必須要承擔後果的!爹爹隻一杯毒酒,已經是網開一麵了,讓她繼續留在府中,那卻是不可能的了。”


    蕭思溫目光沉靜,斷了蕭胡輦的念想。


    他看著蕭引凰,心裏隻歎道:果真是女兒家,容易心腸軟,這樣,我怎麽把大任交於你?


    蕭胡輦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蕭思溫見蕭胡輦梨花帶雨的樣子,又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幾個人,神色未名地開口道:“王氏,念在燕燕和輦兒為你求情的份上,老夫此次就從輕處理,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便領了二十板子,送去荊州家廟吧。”


    “謝謝老爺(爹爹)!”


    劫後餘生的王熹茹和蕭胡輦聽到這些話齊齊跪下,不停地衝蕭思溫磕頭,磕得鬢角的披霞蓮蓬簪都掉在了地上。


    蕭思溫見二人狼狽的樣子,讓人趕緊把她們倆帶了下去。


    這時,他的聲音又響起:“何氏,你這些日子若是無事,便待在院子好生休養吧,無事不要外出。”


    何琴漪聽聞一驚,心知老爺的意思,淡然笑了笑,“謹遵老爺的吩咐,妾身絕不做那等出了門庭的事。”


    話罷,蕭思溫點點頭,很滿意的樣子,隨後便揮手示意眾人退下了。


    蕭引凰默默離開了鬆明堂,往夙煙小築走。


    這一路上,她都說不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心情。


    沒有報仇成功之後的快感,反倒是有些惆悵和慨歎。


    果然,仇恨隻能讓人振作,卻永遠都不能讓人快樂。


    迴到夙煙小築裏,蕭引凰首先看見的,就是桂嬤嬤一臉不滿和憤恨的樣子。她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道:“好啦,嬤嬤何必為了此種人而勞心傷神呢?有這個閑工夫,嬤嬤不如想一想燕燕午膳用些什麽。”


    桂嬤嬤本還有些不平,聽到蕭引凰說起了午膳,才想起了自己吩咐廚房裏燉的加了枸杞的烏雞湯,不由得嗔怪地看了蕭引凰一眼道:“小姐先換身衣衫,讓春喜這丫頭給您抹點藥膏,老奴去廚房瞧一瞧,之前吩咐的膳食準備的怎麽樣了。”


    接著,桂嬤嬤交代了春喜小心伺候著,轉身離開。


    蕭引凰剛拎起筷子,便被桂嬤嬤兩眼發亮地注視著,她知道嬤嬤這是有話要說,草草吃了飯,放下筷子,對桂嬤嬤道:“嬤嬤與燕燕一起去書房吧。”


    桂嬤嬤跟著蕭引凰進了夙煙小築的書房,才一坐好,桂嬤嬤那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就響起了:“不是老奴心眼兒多,挑撥您與大小姐的感情,可三小姐您也該長點兒心了,那王氏這般狠毒,您怎麽還為她求情呢?老奴瞧著,那大小姐也是個深沉的,小姐差點兒都沒了命了,還這般為難小姐。”


    看著還是一臉笑的蕭引凰,桂嬤嬤恨恨地道:“我的好小姐哎,您這般對別人,別人還未必領情呢!”


    蕭引凰心裏覺得暖暖的,她仰著頭,學著桂嬤嬤的樣子道:“我的好嬤嬤哎,您就放心吧,我不是對大姐她們心腸軟,隻是突然心疼我爹爹罷了,王氏被送到家廟裏,輕易迴不得的。”


    桂嬤嬤被她這搞怪的樣子先是逗笑了,而後也有些感慨,她年紀也很大了,當初的公主和駙馬多好啊,京裏沒有不羨慕的!


    好像一眨眼的時間,公主去了,駙馬爺也老了,一切都物是人非了啊!


    桂嬤嬤瞬間好像又老上了很多,六十多歲的年紀了,算是活的久的了,她瞧著眼前聰慧美麗的少女,一如那時候俏麗的公主,感慨道:“小姐長大了,也是會心疼人了的,老奴去了地下,見了公主也好讓她不要擔心。”


    這話題卻是有些傷感,蕭引凰想安慰桂嬤嬤一聲:她會長命百歲,會一直陪著自己的。


    可望著她那一雙曆盡滄桑的眼,卻是無法自欺欺人。


    這話題過於傷感,蕭引凰不想過多駐留,她趕緊換了個話題,隻見她一臉嚴肅地道:“讓嬤嬤查的事情,嬤嬤查得如何了?”


    蕭引凰隻吩咐過桂嬤嬤查一件事,所以桂嬤嬤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意思,她露出一臉驚愕的表情:“小姐不知道嗎?奴才差人去莊子上告訴小姐了。”


    蕭引凰搖了搖頭。


    桂嬤嬤略加猜測就知道發生了什麽。


    “是老奴辦事不利……小姐,事情是這樣的……”


    桂嬤嬤對蕭引凰耳語一番。


    說話期間,蕭引凰的表情變化很微妙,但是到了最後,她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稱讚一聲:“嬤嬤做得漂亮。”


    桂嬤嬤見蕭引凰沒有別的事情,道了一聲:“奴才下去忙了。”就退下了。


    桂嬤嬤才走出去沒多久,涼瑣進來了。


    蕭引凰瞥了她一眼,發現她瘦了不少,臉色也憔悴了些許。


    如今蕭胡輦和王熹茹自身難保,她的舊主,也就算是完了。


    涼鎖跪在地下,誠心地磕了一個響頭,突兀地說了一句:“二夫人與大小姐讓奴婢偷偷地觀察小姐,有什麽消息便去告訴她們。”


    蕭引凰聽完這一句,就知道涼瑣是來做什麽的了,來得正好。


    接著,涼鎖將自己分配到夙煙小築裏的心情變換仔細地說了,而後又說三小姐迴來之後,二夫人和大小姐怎麽以自己的表弟誘逼自己作為眼線,迴報三小姐的一舉一動。


    “奴婢從小便受姨母照顧,這世上也隻有了表弟魏韓隱這一個親人,奴婢無法眼睜睜的看著他去死,他還那麽年輕,奴婢知道小姐對奴婢好,奴婢內心也不是不糾結的,二夫人說那隻是讓綠梅枯萎的藥,奴婢才會放進去的。”涼鎖抽抽噎噎地說道。


    淚水經過嘴角流了下來,浸透了衣衫,雖然眼前一片朦朧,可她卻絲毫沒有擦拭的意思。


    任由淚水肆意滴落,她啞著嗓子繼續道:“小姐被老爺責罰,奴婢內心十分煎熬,奴婢本想著去向小姐認罪,可第二日醒來不知怎的已經日頭正高了,一問才知,小姐一早便去了莊子上,恍恍惚惚地過了兩日,聽聞可能會讓小姐背上‘弑父’的罪名,害了小姐一聲,更是自責不已,如今奴婢也想明白了,奴婢對小姐造成的傷害無可挽迴,也隻有奴婢這一條賤命。”


    蕭引凰歎了一聲,自己身邊有異心的人她是知道的,也不是沒有懷疑過涼鎖,可,終歸難能可貴的是,她沒有迷失了本心。


    更何況,由她對她表弟的一番心意便知是個重感情的,經此一事,定會更加盡心盡力,所以蕭引凰決定給她一次機會。


    心裏有了決定,蕭引凰也不再讓她繼續說了,她隻問道:“你表弟是個什麽情況?你好好地與我說說。”


    涼鎖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她還以為,以為小姐會直接讓人……


    “怎麽?”蕭引凰挑了挑眉。


    涼鎖趕緊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啞著嗓子道:“奴婢表弟從小便身子骨弱,看了許多大夫都醫不好,隻勉強用藥吊著命。”


    蕭引凰沉思了一番問道:“大夫都是怎麽講的?”


    涼鎖脫口而出:“都說是什麽先天不足什麽的。”


    蕭引凰聽到心裏了然,不過還是要見了人才能確定。


    她已經策劃著悄悄出府一趟了。


    今天蕭引凰能夠原諒自己,讓涼瑣感動得無以複加,她又跪下猛磕幾個響頭道:“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此生無以為報,今後必以小姐馬首是瞻,刀山油海,在所不辭。”


    確實如她所言,後來即使發生了許多事,涼鎖都將蕭引凰放在第一位,任誰也不能比得過去。


    “好了,哪有你說的這麽嚴重,你的為人我是知曉的,重情重義,日後上點兒心,好好做,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先下去吧。”


    涼瑣點頭,退下,換春喜進了來。


    春喜進到書房後,目送著涼瑣走了好遠,這才低低地說:“小姐,桂嬤嬤說,人在往蕭府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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