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從沉睡中醒來,睜開眼,茫然的看著對麵牆上掛著的一個熊頭裝飾,看了好一陣雙眼才聚焦起來。


    屋子的牆麵是泥黃色的,而且粗糙不平。這是為著保暖,在泥中和了一種草梗,反複的在牆上糊了數層。


    在食國,一切以保暖為先,漂不漂亮都在其次了。


    薛池醒了醒神,裹著被子坐起身來,簡直不願意離開了炕,磨蹭了好半晌才從被子裏伸出手來夠了疊在炕頭的衣物穿戴起來。


    等穿戴完畢,薛池已經是戴著皮帽子,裹著厚皮裘,套著皮手籠,蹬著皮靴子。一身上下毛絨絨的,往雪地裏一蜷,保管直接就有人將她當獵物給射了。


    她打了個嗬欠,外頭屋裏聽到響動,立即進來個小丫頭。


    這是蕭虎嗣買的個食國小婢女,她的食國名字挺拗口的,薛池隻取了頭一個音節,直接喊她小艾了。她並沒有經過婢女培訓,嘰嘰喳喳的不大專業,做婢女無疑是失敗的,不過薛池閑得無聊,倒也不嫌她話多。


    小艾十五歲,是個矮胖墩——話說食國人都偏矮偏胖。


    薛池和蕭虎嗣這樣的,那絕對是高個子,而且以食國人的審美來說,這兩人那都太瘦啦,簡直可稱得上瘦骨嶙峋!


    薛池沒學會食國語前還好,學會了以後就知道當地大娘大嬸都覺得她沒凍死挺奇怪的——長得胖也是為了禦寒呀!


    小艾一壺滾水從廚房拎過來已經變溫了,她忙倒了水給薛池洗漱,然後看著薛池縮成一團的走出了房門。


    小艾放下水壺,去清理炕上被褥,一伸手就覺得炕上暖烘烘的,她忍不住把手在裏頭捂了一陣,心裏想著,這也太嬌慣啦。


    由於常年積雪,樹木稀少,木柴木炭大多要從外運來,成日的燒著熱炕也等同於在燒銅錢。


    但她也隻敢小捂一會兒,立即就收拾好被褥,出去給薛池端粥。


    薛池和蕭虎嗣一路來到食國,買了個小四合院。


    食國是個小國家,不但不能與成國比,就連元國也比不上。


    幾進幾出的豪宅基本沒有,為著保暖,房子多修得低矮狹窄,屋裏采光也不好,隻開了個小小的窗子。


    每年冬季食國基本大雪封國,無法與外界往來,隻有到春末的時候才開始勉強能穿過玉雪山脈。


    夏季是食國最繁忙的時候,忙著用食國的特產與他國交易,大量換迴來糧食、蔬果、木柴木炭等等以作儲備。


    現在正是隆冬,薛池他們又是外來戶,夏季初來乍到的不知道儲備,導致如今想吃口蔬菜都難。


    對於蕭虎嗣把她弄來這麽個地方,薛池心裏不是不怨的,麵上也就有些帶出來了。


    薛池才剛用完早膳,蕭虎嗣就拎著草蔞迴來了。


    他走到薛池身邊,將草蔞往桌上一倒,薛池斜眼一看,居然是幾個蘋果,不由歡喜起來:“那來的?”


    蕭虎嗣看她高興,不由得勾起了嘴角:“買的。”


    薛池有點驚訝,玉雪山脈西頭聽說有片溫泉,利用溫泉地暖有少量種植些蔬菜,是以蔬菜雖貴,但市麵上總算還能偶爾買到少許。


    但果子可真是沒見過拿出來賣的,興許是碰運氣吧,薛池沒有多想,讓小艾拿去洗了。


    小艾看著都快流口水了,眼巴巴的洗了捧上來。


    薛池把平城養出的一些習慣又丟了,也不讓切丁用銀簽叉著吃,直接拿了一個咬了一口。


    她笑眯眯的道:“挺甜,長安哥,你也吃。”


    蕭虎嗣微笑:“我不喜歡吃。”一麵說著,一邊往淨室去。


    小艾幫著拎了壺熱水,蕭虎嗣洗了洗一臉的冰寒,換了件衣服,出來時薛池已經吃完一個蘋果了。


    他笑著說:“你喜歡吃,往後都有,我找到賣的地兒了。”


    薛池點點頭:“這敢情好!”又問:“找到什麽事兒做了?”


    蕭虎嗣出元國時為了隱藏蹤跡,完全沒有變賣產業,手中的現銀那是有數的。因不能坐吃山空,他這兩日外出,便是想看看有什麽可生錢的。


    食國有雪晶礦、鐵礦,靠近溫泉的岩洞裏還有養殖寒蠶。


    所以食國人除了服侍人的奴仆,一般百姓都是男子挖礦,女子養蠶織布,這是兩大主要營生,做買賣的都隻集中在夏季。


    蕭虎嗣的主要特長——領兵作戰,在食國毫無用武之地,薛池想來想去,難不成他要挖礦?呃,總感覺這有點大材小用啦。


    薛虎嗣端了杯熱茶,聞言含糊道:“無妨事,正有人尋我相助,我瞧著也不錯。”


    薛池哦了一聲,她被蕭虎嗣帶走,毫無準備,隻有些隨身飾物,大筆的銀票就落在融家了,不然的話倒不必擔心銀錢。


    蕭虎嗣從袖裏拿出個青花小瓷罐來遞給薛池:“小池,你看看好不好。”


    薛池接過來,揭開蓋兒嗅了嗅,有股花香味兒:“比上迴的貂油膏味兒好多啦。”


    蕭虎嗣目光灼灼的望著她:“你喜歡就好。下午要不要去嬉冰?”


    薛池也是來了食國才知道,其實古人早就有了滑冰這項運動,穿上專門裝了鐵齒的鞋履,在冰上競速或是蹴鞠都是很受歡迎的遊戲,尤其在食國幾乎是全民運動。


    薛池忙搖頭:“不成不成,一出門,我怕凍掉鼻子耳朵!”


    薛池的食國語還夾生,為了煆練,她和蕭虎嗣說話都用食國語。


    小艾在一旁聽懂了,便興致勃勃:“不會的,不會的,把口鼻和耳朵都蒙起來就是了!動起來了根本就不冷的。”


    薛池壓根不願意,她一出門就覺得骨頭都凍僵了。


    蕭虎嗣卻道:“不能成日在家中窩著,今日一定要出門走動走動。”


    用過午膳,他強行拉著薛池出了門。


    食國人不養馬、牛,隻養一種雪橇犬,出入都坐雪橇。


    蕭虎嗣雇了兩輛雪橇車,一行三人往鏡月湖去。


    鏡月湖是食國最大的湖,現在整個湖麵都厚厚的凍了起來,不少人都在上麵嬉冰,一大半都是孩童。


    薛池以前沒有滑過冰,在小艾的幫助下蒙了半張臉,換上了鐵齒嬉冰履,戰戰兢兢的站在一邊扶著小艾,不肯到湖麵去。


    蕭虎嗣換好了鞋子,圍著她轉了幾圈:“小池,一會兒就學會了,我不會讓你摔著!”


    薛池不理他,蕭虎嗣一拉她的手,拽著她往前星馳電掣般滑去,薛池忍不住大叫起來,慌裏慌張的要穩住身形。


    旁邊的孩童早都是滑得慣熟的,甚至能在冰上翻筋鬥,這時見她這樣手舞足蹈的,都覺著可樂,一窩蜂的跟了上來圍住她。


    薛池更嚇得不行,擔心一不小心就會絆著人,氣惱道:“蕭虎嗣!蕭虎嗣!快停下!”


    蕭虎嗣迴頭一看她,雙目明亮,果然依言停住了腳步,薛池卻刹不住腳,一下往他身上撞去,卻被他一下捉住了腰穩住。


    孩童們一看他們停住,沒了意思,一下就四下散開去。


    薛池喘著粗氣,隔著布巾聲音有點蒙:“你混蛋!”


    蕭虎嗣卻露出個比平日都要大的笑容:“你後頭不是就穩住了?”


    薛池一想,確實,開始她還東倒西歪的,後來就掌握好重心了。她一向平衡不錯。


    當下也不惱了,借機推開蕭虎嗣扶她的手,在冰上緩慢的照著別人的樣子滑起冰來。


    蕭虎嗣就跟著她,神情輕鬆閑適,但卻總能在她將摔跤時及時的伸手扶住她。


    薛池也漸漸的得了趣兒,隻消半個時辰向前滑行便再沒問題,隻是不能像旁人一般倒滑。


    玩了一個半時辰,薛池全身都發起熱來,又覺得腳酸,蕭虎嗣便尋了在一邊自娛自樂的小艾,三人一道迴家。


    晚上小艾打了水給薛池洗腳,不自禁的道:“蕭爺對姑娘真好。”


    薛池看她一眼,沒說話。


    在小艾眼裏,蕭虎嗣這樣顧著女人吃住用度,還顧著女人解悶的男人實在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薛池洗漱完便盤坐在炕上,就著燈看兩頁書。


    薛虎嗣進來,坐在炕沿,薛池隻對他點了點頭,便假裝沉迷於書藉不理會他。


    蕭虎嗣默默的坐了一陣,起身出去了,薛池餘光看著,不由鬆了口氣。


    自那日起,蕭虎嗣每日都帶些新鮮果子迴來。


    小艾越看越驚奇,薛池卻漸漸的習以為常了,實在是她過慣了物資富餘的生活,物資匱乏才是怪事呢!


    小艾便總是在薛池麵前說蕭爺好,薛池充耳不聞。


    有次被說煩了才道:“如果有人將你捆著對你好,你一逃,他便將狗兒在你麵前捏到骨頭寸斷,你還覺得他好不好?”


    小艾驚訝的睜大眼睛:“可是他沒有捆住你呀。”


    薛池都煩死了:“那是因為大雪封國,我無處可去,不必捆著!”


    到食國來的一路上她當然想辦法逃過,那一次蕭虎嗣便在她麵前做出了血腥的舉動,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薛池是真嚇怕了,從此不管他對自己多好,她都完全隻覺得他是個變態。


    小艾聽了訥訥的,過了一陣她又嘟囔道:“他對狗怎麽樣,又不是對你怎麽樣。”


    薛池差點吐血,小艾這大概就是典型的:哪怕他負盡天下人,隻要沒負了我,他就是個好人!


    她皺了皺鼻子,起身準備迴裏屋,不和她一般計較。


    一轉身就看見蕭虎嗣站在門口看著她,也不知道來了多久了。


    薛池大窘,慌張的上下打量他。


    蕭虎嗣目光沉沉的盯著她,臉上一股灰敗之氣。


    他解開披在外頭的鬥蓬,小艾眼尖的發現他的皮襖子後背有道半尺長的破口:“啊呀,這是怎麽啦!好好的衣服破這麽大個口子。”


    蕭虎嗣沒有理小艾,上前一步抓了薛池的手,往裏屋拉。


    小艾驚訝的跟了兩步,門簾差點沒拍著她的鼻子,她這才醒過神來,停住了腳步。


    薛池咬著唇,死命的去掰蕭虎嗣的手,蕭虎嗣卻強硬的將她推到炕沿坐下。他站在她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薛池抬起頭與他對視,想服軟不甘心,想硬頂又沒膽乞,不知如何是好。


    蕭虎嗣卻抬了手去解腰封。


    薛池嚇了一大跳,叫起來:“你幹什麽?!”


    蕭虎嗣沒理她,三兩下甩了腰封,脫下了皮襖,露出裏麵的中衣來。


    薛池戒備的一竄三步遠,蕭虎嗣卻把皮襖扔在炕上,聲音沉沉的道:“小池,幫我縫一縫吧。”


    薛池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蕭虎嗣抬眼看她:“還是,你想做點別的?”


    薛池恨得牙癢,她見蕭虎嗣目光裏有點瘋氣,不敢再頂他。又覺得蕭虎嗣一向說話是算話的,便膽顫心驚的出去向小艾要了針線,迴來坐到窗下開始縫補。


    薛虎嗣坐下,偏過頭直直的看著她,看了很長時間才道:“我其實記不清我娘親的樣子了……但是我總記得,她坐在窗下縫補的樣子。”


    薛池手一頓,不免心中有些軟了。


    她縫補完了,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看了看粗大的針腳。


    蕭虎嗣卻不在意的重新穿上,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她:“我知道你不願意被我困著,但我卻沒辦法。”


    他有很多次看見她驚怒、畏懼、鬱悶的樣子,他並不想讓她不快樂,但卻放不了手。


    “我會等到你願意的,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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