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裏用鐵鏈吊著五個人形生物,之所以說是人形生物,是因著看不出五官,也看不見一寸皮膚,隻是一團血肉。


    行刑的獄吏是積年的老手,可對著這五團血肉,他拿著鐵刷子行刑都行得小心翼翼。


    沒辦法,口供早問清楚了,連這五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掏出來了。然而攝政王就讓每天用鐵刷子刷一遍,還不許死,這個度可真不好掌握!


    依他說,這五個狗東西真是找死!


    原本在淮南廣寒山上做山匪,因著這年頭百姓日子都好了起來,不但沒有人來落草投奔,反而不斷有兄弟離開,人一少就更劫不動鏢,山上日子漸漸的過不下去。


    這幾人算是山上最彪悍的五個,不甘心像其他兄弟一樣下山種田,便一起往平城來討生活。


    一來平城,剛到西城落腳,就有人找上門來給了一千兩,讓他們壞個官家小姐的身子,承諾事後還有兩千兩。


    來人是夜裏找來的,渾身裹在披風裏,還戴著帷帽,看不清麵貌。


    他們能理解,做這行可不得偷偷摸摸的?何況還是跟官家對上了。


    但他們不覺得是個事兒,迷|藥一用,事一做,立即抽身走人,官府發覺反應過來時他們都跑出平城了。何況被壞了身子的多半不敢報官,這種事他們又不是沒做過。


    這人約了個時候,偷偷的帶著他們在街頭指認了那小姐,隻不過一直也尋不到機會下手。


    直到那一夜有人前來通知,讓一早在路口等著。


    第二日他們果然看見那位小姐上了馬車,往千碑林去。於是便犯下這樁滔天大罪,最後一個也沒跑得了,盡數都被捕了,被捕時還不知道自己要害的人是什麽身份。


    事情說起來比較簡單,唯一奇怪的一點是他們說來聯絡的人有一天夜裏突然來了,提了點新要求,要他們事後要將小姐的貼身飾物和肚兜褻褲都取走,尤其是繡了名字打了徽記的,對方會多加千兩銀子來收。這個要求怪是怪了點,但他們也沒當迴事,隻要有銀子賺就好。


    後頭他們被打得說話都顛三倒四了,有一迴還說中間來添加要求的雖然也裹著一樣的披風、戴著一樣的帷帽,但瞧著不是同一個人。


    獄吏歎口氣,心道你們山上來的傻蛋,自己找死就算了,這一趟下來害了多少人!


    像他這樣被逼著每天拿著狼牙棒繡花的就不說了,世慈庵被抄了也是活該,但連累了全平城的尼姑都被逐出城去,西城一群魚龍混雜討生活的幫閑也被一鍋端了個幹淨。


    要知道平城內外的一些黑色、灰色收入,都是西城這幫人牽著線的,他們下邊的小官吏、衙役等人,全靠著西城才能搜刮點油水。


    例如某個死囚家屬要留個後,行,打通關係帶個女子到牢裏來,一夜多少銀子,直到懷上種為止。


    又例如什麽人犯點不大不小的事,牽個線,讓人把抓捕他的差事往後推,擱置來擱置去,最後再通通關節了了事。


    這種事兒不可能人家老百姓直直的問到當事小官吏的麵上來,一旦事發如何脫得開身?


    都是一有這麽個意思,鄰裏間的幫閑無賴就纏了上去,出個主意,講好價碼,到西城去找了對應的人牽線。中間轉了幾手,層層的養活了一批人。


    現在好了,一鍋全端了,今年夏天連冰都用不起了!


    獄吏長籲短歎,同一時間敬安伯府融家的老太太卻是麵上垂淚,心中暗喜。


    那一日鬧得厲害,老夫人心裏就憂心是否當真要退親。


    誰知第二日就發生了這樣的事。當時她心裏也焦急得很,但到後頭她發現攝政王對此事重視到了無可複加的地步。


    由於攝政王的這種重視,無數平時她仰著脖子去夠的人家都紛紛登門來安慰她。她漸漸就迴過味來,發現這其中的好處了:再也不用擔心薛池病發生事,總算是全身而退。家裏出過個準王妃,那是摘不掉的帽子了,往後數年攝政王興許因著移情的作用都會特別關照融家,隨之而來的旁人也會對融家另眼相看。且融家女兒貞烈的名聲是傳出去了,往後真是一個女兒百家求娶!


    想著她又拿帕子按了按眼角,一臉悲戚的對著魏其候府老夫人道:“……我這可憐的孫女兒,一日沒找著她,我們府裏上下一日都不能死心!”


    魏其候府老夫人陪著掉淚:“原先我隻遠遠的瞧過融大姑娘一眼,真是個仙女兒一樣的人,讓忍不住想親近,可惜了還沒來得及說上話……”


    正說著,就見個婆子倉惶的撲了進來,一下趴在了老夫人的腳前。


    老夫人眉頭一皺,冷厲的眼神掃了過去,那婆子畏縮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坐在一邊的魏其候府老夫人。


    魏其候府老夫人知道有異,非常知趣的喚了自己的婢女:“年紀大了,久坐了不舒坦,翠柳,扶我去鬆泛鬆泛。”


    老夫人忙站了起來:“老姐姐不如看看我們府裏的碧桃,倒也有兩分看頭。”說著非常抱歉的送了人出去,迴過頭來就狠狠的瞪了這婆子一眼:“什麽事!”


    婆子結結巴巴的道:“執金吾方大人領兵包圍了咱們府上,要押走伯夫人。”


    老夫人麵色一白,執金吾屬軍不過兩千,是專門隻負責隨駕、巡察保護平城城內和宮廷的軍隊,可以說是曆代天子親兵,目前掌握在攝政王手中。


    竟然出動執金吾,就說明並沒經過兵部廷議調遣,而是攝政王一人的旨意。


    老夫人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難道?”她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身形搖搖欲墜:“曹華芝


    她不會這般蠢吧?她怎麽會這般愚蠢!”突然她想到伯夫人那一雙呆滯執拗的雙眼,頓覺天都要塌了:“她是真瘋了,真瘋了!早該將她關起來才是!”


    丫環婆子們一陣慌亂:“老夫人!老夫人!”


    “快去請仇娘子來,老夫人昏過去了!”


    融伯爺雖然兩股戰戰,然而一言不發就任由人鎖走自己夫人,未免太不像話,隻得領著家仆阻攔:“方大人,不知為何要鎖走我夫人?”


    方翎輕蔑的看他一眼:“本官直接受攝政王旨意辦差,還需向伯爺交待不成?帶走,但有反抗,一並押入天牢!”


    融伯爺原本就不敢攔,被氣勢洶洶的士兵一衝,立即惶恐的閃到一旁,眼看著伯夫人及其院中一幹奴仆全被鎖走,留下一院狼藉。


    他喃喃道:“快派人去,尋了淮哥兒迴來商議!他向來與嫵兒走得近,說不定攝政王能給他些情麵!”


    仆人聽了去辦,不一會兒又返迴,哭喪著臉道:“伯爺,咱們府外頭還被圍著,說是許進不許出!”


    融伯爺一驚,迴頭看見了聽見動靜出來看熱鬧的小曹氏,她麵上帶著些冷笑。融伯爺瞪著她道:“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情,你別以為可以脫得開身!”


    小曹氏再也沒了往日嬌柔的樣子,她恣意笑道:“你們早將這瘋婆子關起來,不就沒事了嗎?如今縱著她闖下禍來,我怕什麽?說破天我也是嫵兒的親娘,殿下還會將我怎麽樣不成?就是我跟著倒黴也沒什麽,她隻有比我慘一千倍一萬倍的,我看著樂意!”


    融伯爺鼓著眼睛,過了一陣又收斂了神情,有意露出副溫文的樣子,走過去想扶小曹氏的肩:“華蓮,你別再記仇了……”


    話沒說完就被小曹氏肩一晃避開,冷冷的看他:“每迴你親近我,我就惡心得很。自以為風流倜儻?不過是塊糊了金粉的爛肉!”


    說著她冷哼一聲,甩了袖子轉身走了,留下融伯爺臉青一陣白一陣的站在當場。


    就在眾人鬧得天翻地覆時,誰也沒想到就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城南一座荒廢的舊宅子裏,薛池正坐在屋簷下曬太陽。


    她捧著臉無聊的眯著眼,若仔細去看,還看得到額上有幾道擦傷愈痊後留下的淡淡粉痕。


    說起來那一日當真是萬分驚險。


    薛池第一迴被撞下山崖便穿越到了古代,第二迴她滑下山崖時,有百分之九十九以為自己會小命嗚唿,但還存了百分之一穿迴現代的希翼。


    當時她命懸一線,就覺得腰上一緊,接著就像被扔進洗衣機裏滾了一迴似的,整個天地不停的旋轉。當時她是叫了的,但是中了迷|藥叫聲也不響亮,再說被聽見也不會有人覺得異常——都摔下山崖了,還不興人家叫一下?


    她頭暈目眩的,也不知道怎麽就落入了一個懷裏,勉強定神後去看,第一反應:沒死啊,怎麽再穿一迴,這人瞧著還是古人啊!


    第二反應:這人瞧著怎麽像長安哥?


    蕭虎嗣腳勾著崖壁上橫支出去的一棵迎客鬆坐著,方才是他扔了根藤把薛池卷了過來。


    薛池死裏逃生,又見著故人,原本是該歡天喜地的,隻是瞧著蕭虎嗣的神情頗為陰沉狠戾,便不大敢說話。


    蕭虎嗣盯了她一眼,壓低聲音附在她耳邊道:“不許出聲。”


    薛池乖巧的點了點頭,便見蕭虎嗣隱在枝葉後麵,眯著眼打量崖上那群人。


    對方趴在崖邊上往下看了好幾迴,最終一群人吵吵鬧鬧的下山去了。


    蕭虎嗣這才拎著薛池潛行下山,到了山下雇了輛馬車載著薛池到了這處宅子。


    這是座兩進的宅子,原來的主人一死,兩兄弟爭祖產,一個打死了另一個,於是也被押牢裏去了。仆人們搶了值錢的物事跑了,宅子一時無人管理,荒廢下來。


    蕭虎嗣入平城後便尋摸到此處落腳。


    他扶著手軟腳軟的薛池進得院來,反手栓上了門。


    薛池舒了口氣,被攙著在石桌旁坐下,蕭虎嗣給她端了碗水來:“喝點水,過一陣藥勁就散了。”


    薛的力氣在按噴瓶時就用光了,再加上又驚又嚇的,此時那裏還端得起碗來!


    蕭虎嗣非常自然的把她往懷中一圈,端了水喂她。


    薛池很驚訝,蕭虎嗣原來對她有好感不假,但他一直是保持了一定距離,克製了自己,就像他說過的:“我不會對你有什麽要求”。


    薛池需要盡快解除這種虛弱狀態,隻能有些尷尬的就著他的手用水。


    她若有所思的打量著蕭虎嗣。


    他更瘦了些,從前曾經露出的一些溫和全都不見了,隻餘下銳利,麵無表情,冷冰冰的一雙虎目掃過,便是她這樣熟悉了他的人,也會覺得全身一緊。


    “……長安哥你,遇到什麽事了嗎?”薛池忐忑的問。


    蕭虎嗣正走至井邊,搖起一桶水。他俯下|身去捧起一捧水撲在臉上,聞言就這樣欠著身扭頭看向薛池,眉眼上沾著水珠,他也不擦臉,隻是平直的問:“我遇到的事,不就是你嗎?”


    薛池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蕭虎嗣拿出塊大方巾擦臉,看著不像是一般帕子。薛池看著眼熟,覺得是自己的東西,眯著眼看了半晌,才想起來是第一次蕭虎嗣闖入她房中要錢要藥,她順手拿了塊用來蓋擺設防塵的流蘇邊大方巾給他打了個包袱。


    薛池心中一動,覺得有點難以麵對他。


    蕭虎嗣卻走到她身邊坐下,淡淡的道:“我聽你說過,你和他兩清了。也是為了避開他,你才和我去元國的。”


    薛池嗯了一聲,點點頭。


    蕭虎嗣眯了眼:“所以我帶了曹太後手書想來換迴你。但我看見你高高興興的和他牽著手,在假山手,在桃樹下……!”


    他聲音越說越低沉,緊緊的捏住了拳。


    薛池聽得心驚肉跳:原來他早就已經來了,那些以為無人看到的親呢,都被他看了去嗎?


    蕭虎嗣的狀態真的很不對,他緊迫的盯著她,她就像被野獸鎖定的白兔,連移動目光躲避都不敢!


    薛池心怦怦的狂跳起來,結巴道:“是,是這樣,感情的事,是會變的……呃,呃,什麽?!曹太後手書!”


    她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她記得蕭虎嗣說過,曹太後手書元國是想留著,以圖後用的。他得用什麽方法令元國皇帝把手書給了他?又或者,他偷的?那不是等同叛國了嘛!


    蕭虎嗣掀了掀唇角,露出的與其是笑容,還不如說是野獸為了威脅露出牙齒,他略過手書一節不談:“嗬,我曾說過不會對你有所強求,所以隻能順著你的意,暗中看著。這迴,你又跟他分開了,還會不會再和好?”


    薛池感受到一股無聲的壓力,連忙搖頭:“不會,不會!再也不會了!”


    蕭虎嗣又笑了笑,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臉:“最好不會。我也不許你再變。”


    薛池一側臉,想要避讓,蕭虎嗣卻兩手捧住了她的臉,用力的固定住:“小池,從前是從前,現在我救了你的命,你已經徹底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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