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融家,陪太夫人用膳是一項最體麵的事。


    誰得了這樣的體麵,就是下頭的仆婦也會高看一眼。


    雖融家是勳貴之家,每位哥兒姐兒都很金貴,但二十幾個哥兒姐兒中總有被忽視的。不至於缺衣少食,但要有些額外的好處、任性的要求,可就不能了。


    因此二十幾個孫兒孫女為了曬孝心、體現自己得太夫人歡心,每天刷一刷太夫人副本,都是必備功課。


    以往太夫人也樂得留下幾個孩子在一邊熱鬧,而此次卻隻單讓剛迴府的融嫵陪著,據說還拉著她說了許久的話,進門時兩手空空,出門時融嫵的丫頭手上就捧了個檀木箱,不用看也知道是好東西——太夫人積年的收藏,但有賞賜,都是好東西。


    花園中螢火蟲一閃一閃的飛舞著,小桐拎著美人燈一邊往前走,一邊目光追逐著螢火蟲。


    旁邊的蓮香看她一團孩子氣,不由得拉了拉她:“看著些路,這盞琉璃美人燈可金貴著呢。”


    小桐哦了一聲,連忙收迴了目光。


    後頭二姑娘融妁和五姑娘融姻一直在低聲私語,小桐既不敢離得太近聽到內容,也不敢離得太遠,免得照不好路。


    五姑娘拉了二姑娘的袖子:“二姐姐,這融嫵不過是個庶出的,又是養在外頭,一看粗魯不堪,蠢笨得很。不知道大伯母最怕熱啊,粘粘糊糊的就敢往她身上貼,也不看看自己身份!半點眼色也不懂。為何祖母這般給她臉麵?”


    二姑娘微微的笑,摸了摸她的頭:“原先我們都沒聽人提過,突然一月前祖母就發下話來,要迴來個‘大姐姐’,還是養在外頭十七年的。誰養在外頭十七年還能迴來?是個哥兒還好說,又是個女孩兒,你不奇怪?三叔父在外頭的外室女可曾見祖母費過半絲心?傻丫頭,可別光顧著爭風。祖母心中有一杆秤,這位‘大姐姐’的生母怕有些來曆,你可別給四姐兒當槍使,當心惹惱了祖母。”


    五姑娘撇了撇嘴:“有來曆,再有來曆也不過是個妾!”


    二姑娘心知妹妹還沒開竅,再多說教也是無用,隻是搖了搖頭。


    五姑娘轉眼又笑了起來,挽了二姑娘的手:“二姐姐走快些,其他兄弟姊妹隻怕都到了,倒要看看這融嫵是何方神聖!”


    沒錯,今日四姑娘融妙做東,拿了銀子讓廚房辦下瓜果小食酒水,要請家中兄弟姊妹一起聚會,給融嫵接風洗塵。


    融家的哥兒姐兒眾多,平素待長輩們熄燈歇下後又聚起來嗨的事時有發生,家中仆婦都捧著這些小主子,並不敢向上頭稟報。


    然而今日隻怕宴無好宴,所謂的蓮夫人在外十七年不說,迴府當日伯夫人就給蓮夫人來了個下馬威,恐怕兩人很有些不對付。


    四姑娘融妙是伯夫人的掌上明珠,對蓮夫人所出的融嫵就算沒有惡意,也不至於有善意。


    二房的這對姐妹都是存了幾分看大房熱鬧的心思,這才偷偷的來了。


    剛到四姑娘的含芳閣,才上了抄手遊廊,就見屋中燈火通明,姐妹歡笑聲中幾個兄弟說話的聲音也夾雜其中。


    年歲大些的幾個哥兒都住在外院了,不過守著角門的婆子都是慣熟的,夜裏進來也是容易。


    二姑娘道:“好大的陣仗!”


    五姑娘已是迫不及待的拉了她往前快步走。


    遠遠的幾個婢女看見就迎了上來:“二姑娘、五姑娘來啦,快請進來,我們姑娘剛叨念著呢!”


    二姑娘笑著搭在她手上,邁過了門檻。


    屋中溢出一股酒香來,數張桌子拚成了一張大長桌,鋪著藍色的桌布,上邊擺著吃食酒水。四角都點著燈,又怕燭火太盛過熱了,屋裏用銀盆擺了八座冰山。


    眾人都圍著桌子在說笑。


    幾個年紀小的沒在,年紀大些能說得上話的都在這了。


    二哥兒融語泊抬頭看見,臉上露出個笑容:“二姐姐、五妹妹來了。”


    四姑娘融妙也歡歡喜喜的站了起來:“教我好等!”


    大哥兒融語淮隻是微微頷首。


    融妙上前來迎了二人入座,二姑娘側著眼一看,見融妙身著豔麗紅裳,胸前一個金累絲雙鸞牡丹項圈,雙鸞口中銜著指甲蓋大的金剛石,牡丹全用青玉琢成。耳上一對碧玉蟈蟈耳環,礙於年紀隻梳了單螺髻,卻用寶石串珠圍著。整個人貴氣逼人,華麗異常。


    二姑娘心知融妙是想要壓融嫵一頭,便笑著道:“四妹妹這個項圈從前沒見戴過。”


    融妙低頭看了一眼:“怪道你沒見過,這朵青玉牡丹和兩顆金剛石都是我母親的,前番被我翻出來,她竟不記得還有這些個物件。我畫了個圖樣兒,讓銀樓給鑲成了項圈,也不閑置了這些舊物。”語氣中盡是“沒用的廢物,隻戴個新鮮”。


    五姑娘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二姑娘仍舊是個笑模樣:“四妹妹好巧的心思。”


    兩人入了席,三姑娘融妍開口問道:“四妹妹,大姐姐可應承了要來?怎麽這會還沒到?”


    六姑娘融姒便拿帕子掩了唇笑:“怕不是不敢來了?”


    話沒說完,就聽外頭丫環道:“大姑娘來了。”


    話剛落音,就見融嫵也不用人扶,裙角一動就邁進屋裏來。


    她穿一身流彩暗花碧色上衫,下頭一條粉色絹紗繡花長裙,耳上一對南珠耳環隨著她過快的步子晃悠個不停,腕上一對金絲空心手鐲,中間放了兩顆南珠,撞得響聲清脆。別的飾物都沒戴,又清新又活潑。


    相較之下四姑娘融妙就過於隆重了。


    融妙隻覺得自己一拳落空:別人沒瞧在眼裏呢,不然連個項圈、玉佩都不戴!


    薛池笑眯眯的:長夜漫漫,沒電腦看。忽聞宵夜來,正中下懷。


    來之前已經做了解析:八成要給個下馬威。


    預計後果:不疼不癢有熱鬧看。


    方針:做不來名門淑女,直管現原形。反正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她要做那個“兵”!


    執行:人家來文的(鬥嘴皮),她就來武的(扇耳光);人家來武的(群毆),她就來文的(嚎)。


    結論:要鬧鬧大,怎麽樣都不怕!


    因此薛池環視這一屋的公子哥兒千金小姐,仍是一身輕鬆:“我來遲了,實在是不熟路。”


    融妙上前了兩步迎她,嬌笑道:“姐姐要自罰三杯才是。”


    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應和:“很是。”


    融妙便有些得意的吩咐:“來,上梨花白。”一邊的小丫環連忙斟了杯酒,送到薛池麵前。


    幾位哥兒一看這杯子,不免麵色怪異。


    薛池環屋一掃,抬手就把杯子往旁邊一拂,抬起下巴斥責道:“愚蠢!”好爽!她其實一直很想像女王樣傲慢的說出“愚蠢的人類!”,雖然這迴少了兩個字,但也很有範啊!


    融妙臉一僵:“姐姐是何意思?”


    薛池一指席上,對著上酒的小丫環道:“瞧瞧,幾位妹妹的酒盅都和大棗一般秀珍,偏我就是個魯婆子?給我上了個茶杯!做事如此糊塗,妹妹該好生調|教。”


    眾人麵麵相覷,早看出融妙要治她,趁她剛一進屋糊裏糊塗的就灌她幾杯,有她難受的。若是別人,想要融入進來,怕是咬著牙也要喝,那有像她這般直接挑破的?


    薛池一臉驚訝的迴過神來:“還是說妹妹有意優待姐姐?”


    融妙一臉扭曲,薛池已經上前兩步環住她的肩往末席一押,兩人坐在一處。她親熱的道:“好妹妹,你覺得是好東西,便巴心巴肺的要給姐姐,姐姐領這份情。不過,不是姐姐說你:酒這東西,入口香醇,飄然欲|仙,可以助興。不過美酒雖好,不要貪杯喲~~咱們該來點實惠的才是。”


    融妙隻覺得肩頭著了火,臉上掛不住了,抬手就去推,一邊沒好氣的道:“什麽實惠的?”


    薛池笑眯眯的摸了摸她胸口的項圈:“這個好,這個實惠。”就像調|戲花姑娘。


    融妙張大嘴,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最沉得住氣的二姑娘也愣了:那裏來的破落戶!


    融語淮看了薛池一眼,淡淡的對融妙道:“你大姐姐和你說笑,你也當真?別坐著了,既要做東便要招待周全,去看看酸梅湯備好沒有。”


    融妙聞言,連忙趁機從薛池魔爪下脫身。


    薛池抬眼向融語淮看去,見他身形偏瘦,皮膚白皙,麵容俊秀,但長眉下的雙目烏沉沉的,顯得整個人有些陰鬱。


    這便是伯府的嫡長孫了,應該是掉在蜜罐裏頭的,怎麽一副受虐少年的模樣?


    薛池衝他大大方方的一笑。


    融語淮眉眼不動,無視。


    融妙從後頭轉了一圈迴來,已經重整旗鼓了,滿臉嬌美甜蜜的笑意,拉著二房、三房的幾位姑娘大談特談衣物頭麵,平城趣事,話題一下從公主竄到公府千金,一下從公府千金竄到首輔名媛,各種高大上。


    薛池知道,這是有意要排擠邊緣化她,打擊她的自尊心,讓她自慚形穢。


    但是薛池朝著融語淮擠了擠眼睛,引起他注意之後便平靜吃吃喝喝,隻放著耳朵聽。


    融語淮看了一陣,發覺她學習了自己的“無視”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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