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池眼都憋紅了,硬是把滿腔怒火給收了起來:形勢比人強啊!


    看這幾個彪形大漢——她好恨!


    轉過臉尋找,小搶劫犯已經跑得不見人影了。


    她不想起衝突,放低了聲音:“你們撞壞了我的玉鐲,需得賠我。”


    將她掀飛的大漢生得十分高壯,一張長臉,皮膚暗紅如棗,他環臂傲然道:“你魯莽亂撞,怨得了誰?”


    分分鍾要餓死街頭的節奏,不拚也得拚了!


    薛池低下頭,把碎了的玉鐲攏在一起,就開始哭:


    “天~~~~啊!地~~~~~啊!爹~~~~啊!娘~~~~啊!我好慘~~~~啊!”


    平地一嗓子嚎起,引得路人都駐足觀看。


    錦衣男子抬腳便走,薛池大哭了一聲:“你們這群禽獸!”一邊向前匍匐逼近。


    棗紅長臉大漢刷的一聲揮刀,刀尖驟然停在薛池的鼻尖。


    薛池往後仰了仰臉,本來隻是幹嚎,這會額上的汗水流入眼睛裏,刺得淚水一下就冒出來了。


    她抑揚頓錯的咆哮:“就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做下這般禽獸不如之事,便想一走了之,將我撇下,倒不如給我一刀來得幹淨……”


    錦衣男子側過臉來,墨石一般的眼睛專注的看著她。


    薛池見路人果然三三兩兩的圍了上來,堵住了這一行人的去路,便放下心來,哭得肝腸寸斷:“……待我死了,這六月天裏必要揚起一場大雪,將我掩埋,天地間白茫茫的一片,才算幹淨……”


    有人疑惑:“現在怎麽不幹淨了?”


    聰明人炯炯有神的看向她淩亂的衣衫,裙角還有些劃破的地方:“哦——”


    恍然大悟!


    棗紅長臉大漢急了,發出雷吼:“小丫頭片子,胡說什麽?!”


    薛池抬眼一看,瑟瑟發抖的抱住肩:“我不說,我什麽也不說,殺了我吧,快殺了幹淨!”


    有人小聲道:“如此蠻橫霸道!”


    “這世道,沒王法了,這姑娘也隻能認命抹脖子了……”


    “禽獸,禽獸!”


    大漢耳力好,不由一張臉漲得通紅:“你們聽她胡說八道,好端端的從這路上過,怎麽就禽獸了?青天白日的,路都不讓過了?”


    薛池抬著淚眼看他:“這位爺,我重不重?”


    大漢一愣,不知道話題怎麽就跳到這了,想及自己掀飛她那一下,愣愣的:“輕得很。”


    薛池閉著嘴,抹眼淚。


    旁人嗤笑:“還不禽獸!青天白日的過路,能知道她輕重!”


    大漢被當頭一擊,掉坑裏起不來了,青筋暴起,翕著嘴就是發不出聲音。


    旁邊有著一把寸長美須的是他的同伴,看不下去了:“姑娘休要歪纏!不就是碎了一隻玉鐲?”


    薛池哭:“連玉鐲也知道,寧為玉碎,不受辱全!”


    美須同伴:“……”


    眾人一陣唏噓,見薛池又往刀上去撞,一位大娘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姑娘,大娘比你多活了幾十年,吃得鹽也比你吃的米多。不是大娘說你,咱們惹不起他們,不過什麽全啊碎啊的,都是虛的。早前還有貞潔牌坊,現在也不興這個。改嫁再醮都不是稀奇事。你忍一忍,苦兩年風頭就過去了,再不成就換個地兒。你模樣兒好,做個填房晚|娘什麽的,還怕過不成日子?”


    自從前朝的《女誡》被本朝開國皇後燒了後,世家貴族雖還拿尺子約束著,但民間卻是放開了許多。雖然失貞女子也背負罵名,抬不起頭做人,但被自己父母拉了去沉塘的卻是沒有了。若有人問到做父母的臉上來,也大可以問迴去:“慧明皇後都說不許過分苛求女子,你比皇後娘娘還臉大?”


    神助攻出現!


    薛池捧著幾塊碎玉:“這隻玉鐲,是我娘臨死前傳予我的,囑咐我做人如玉,冰清高潔。此番碎了,我繼母問起,定要逼死我……還不如先死了痛快!”


    大家支主意:“再買一個差不多的!”


    薛池垂下頭:“……我沒銀子。”


    真真可憐,定是繼母不慈!


    大家齊刷刷的望向那一行暴徒,不敢大聲,隻敢碎碎了說:“你們做下這種事,給些銀子也是應該。”


    棗紅長臉大漢暴怒:“不是這麽迴事!”


    錦衣男子卻斜裏伸出一隻手來攔了他的話。


    錦衣男子道:“也好。前麵有家我相熟的鋪子,姑娘不如一道前往,挑一隻品相相近的鐲子。”


    聲音清澈,泛著幽冷,像冷泉在石澗淙淙流過。


    薛池抬眼看他,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一身素藍的直裰,腰懸白玉帶,頎長挺秀。額頭飽滿,鼻梁高挺,長眉下頭一雙眼若墨石,黝黑深遂。


    他身邊的大漢都比他要壯實,使薛池一直忽略了他。


    但其實也是薛池故意忽略了他,因為她下意識的覺得他不似常人,怕多看幾眼就不敢再鬧。


    薛池垂下頭,弱弱的道:“我,我不敢隨你們去……給我銀子罷,我自去買了。”


    錦衣男子向前邁了兩步,幾名大漢立即緊緊的跟隨著,仿佛準備隨時伴著他風馳電掣。


    但他隻是負著手,略微彎下了腰,壓低了音量:“你是想讓我給你買個鐲子,還是想讓我用另一種方式賠償?”


    薛池抬頭,望進他眼裏,看到了他臉上淡淡的一抹嘲諷。


    他唇邊露出一絲笑,聲音隻有兩個人才聽得到:“……例如,納你為第一百零八房妾室之類的。”


    莫名驚悚!


    薛池猛然往後一仰:“不,不,我不要了,不用賠了。”


    圍觀眾人鼓勵她:“別怕!我們跟著去看!”


    薛池:“……”


    他笑容更深了些,直起身來:“走罷。”轉過身一馬當先往前走,眾人都不自覺的為他讓出一條路來。


    棗紅長臉大漢一副大仇得報的表情:“走吧!要我抬你?”


    薛池一副死人臉從地上站了起來,垂著頭默默的跟著走,眼珠亂轉,隻看能從何找個突破口逃跑。


    md,碰瓷碰上硬茬了。


    棗紅長臉大漢突然抬手,刀光一晃,薛池嚇得往後退了半步,誰知道他隻將刀抬到麵前,看了看刀口:“這蠅蟲真煩,招了我的眼,還想逃了?”


    薛池目光聚焦,原來他刀口上橫屍了一隻蒼蠅!


    眾人集體後退了半步!


    走不得數十米,果然臨街有間珍寶齋。這是在成國處處都有分號的首飾鋪子,眾人跟到這裏,都安慰薛池:“姑娘,珍寶齋的東西錯不了,你快進去,擠不了咱們這些人,都在外頭等著你,別的不說,給你壯壯膽氣。”


    薛池嗬嗬的苦笑,腳步沉重,一步兩蹭,終於還是進去了。


    珍寶齋裏鋪著一張萬字景邊的駝色地毯,上頭以紅、藍兩色染了團錦花紋,再以金銀線細細的盤花。十分高大上。


    薛池低著頭,這樣金碧輝煌的一張毯子,她幾乎不敢下腳。


    但前頭一行人已經視若無睹的走了過去。


    薛池每一步都很小心,怕踩斷了金銀細線,又忍不住琢磨:斷了也好,又沒監控,能不能撿一根應急啊?


    待進到內堂,琳琅滿目,珠光寶氣,讓她更是把裙擺往下拉了拉,唯恐腳趾頭露了出來。


    前頭傳來人聲,就見一位中年男子,麵容瘦長,身穿竹青鑲秋香色寬邊的道袍,頭上帶著頂員外帽,帽子正中鑲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瓊玉。


    他笑著迎了上來,恭敬的作揖:“七爺,可是來尋我家主人?小的立即派人去請。”


    被喚作七爺的錦衣男子略一擺手:“不必。”


    他向後一側身,看向薛池:“把斷玉拿給掌櫃看看。”


    說著又對掌櫃道:“這位姑娘有個鐲子碎了,你務必給她尋一隻一樣的。”


    掌櫃心道:天底下的玉,豈有一樣的?


    但嘴上卻不說,隻是恭敬的應道:“是。”上前兩步,朝薛池伸出手去:“姑娘,請賜玉一觀。”


    薛池默默的放了一段碎玉在他手中。


    掌櫃托到眼前一看,舒了口氣。這玉質雖然不錯,但卻不是什麽獨特的東西。這樣的貨色,珍寶齋隨時拿得出。戴在腕上粗粗一看,與原鐲必是難分難辨的。


    於是他將一行人讓到雅間,令人上了茶,這才拿著碎玉退了出去。


    七爺端起茶盞吹了吹,抬眼看向薛池。


    薛池被他看得坐立難安。


    好在掌櫃辦事盡心,不消片刻便捧了個錦盒過來,奉到薛池麵前:“姑娘看看,與姑娘原來的鐲子比起來,如何?”


    薛池原來的鐲子她也沒細看過啊!


    此時恨不能盡快了了,胡亂點頭:“這就行了。”


    七爺將茶杯往旁邊一擱,發出一聲輕響。


    薛池警惕的看過去。


    七爺含著笑:“你可滿意了?”


    薛池點頭:“嗯。”


    七爺也沒為難她:“那你走罷。”


    薛池啊了一聲,不相信他這麽容易就放過她了。


    七爺揮了揮手,意味深長:“身為女子,有些法子不好用。”


    薛池臉紅了,不服氣的想:隔壁王大媽就一訛一個準……


    對了,她突然醒悟,這法子得上了年紀用,五十歲大媽叫非禮,那才是大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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