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商車隊緩緩行進,揚起的沙塵沿著筆直的大道翻滾彌散將近一公裏遠。貿易大道直穿平原一路向西,路麵在落日陰沉的餘暉中閃爍著赭紅色的光芒,數公裏之外清晰可見。


    任何一名劫匪,隻要稍微用點心就能迅速學會如何根據大篷車揚起的塵土,來判斷商隊的規模大小和行進速度。


    眼前,這幾輛正以每小時不到三公裏的速度緩慢前進。這意味著,它們是滿載的貨車,力畜使用的也是遲緩的格斯獸。


    一公裏的揚塵並不算多——每個月就會有一批運送煉金原料的巨型篷車商隊前往鑄造區,和鐵匠行會有貿易合作的商人,會從各個物質位麵搜尋足夠多的商品,來到這裏進行交易。


    根據當天風力的強弱情況,其尾跡可以延伸兩公裏甚至更遠。奎斯估計,眼前這批貨總共得有十來輛馬車,前方和兩翼還配有保鏢。


    他們得到午夜才能進入鑄造區的城牆——遠遠晚於安全時段,不過在無底深淵裏行商,其實也沒什麽“安全時段”可講——所以當夜幕降臨時,他們離平原東部的要塞還有段距離。


    對於駕輕就熟的土匪團夥來說,這絕對是塊送到嘴邊的肥肉,吃下它很合適又沒有什麽風險。


    所以,要麽是商隊主人失了智,要麽就是另有玄機。然而,納瓦特並不認同奎斯的觀點。匪幫頭子滿懷期待地在馬鞍上搖晃,咧嘴笑著,“不會等太久的,”他突然咯咯笑了出來,“他們會趕在太陽落山前,趁那些蠢貨滿腦子隻有紮營和喝酒的時候襲擊車隊。”


    他挪了挪瘦高的身體,瞥了奎斯一眼。奎斯則牽著他的灰鱗鳥跟在納瓦特右後方。土匪蓬亂的灰色眉毛下兩眼放光,他用肮髒的指尖輕拍著自己窄小的鼻子。“等瞧著吧,胡徒克。今晚咱們能搶上一大筆金銀和酒肉。”


    奎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眼睛仍然盯著北方地平線上飄動的沙塵。這些土匪隻知道他叫休·胡德,是一名從主物質位麵被流放到無底深淵的雇傭兵,但納瓦特管他——以及其它所有不是在加勒哈斯塔出生的凡人——叫胡徒克。


    在他們那種混雜了深淵語的方言中,這個詞的意思是“家犬”,指的是那些富商的寵物,以及肥胖、懶惰、嬌生慣養的城裏人。


    納瓦特絕不會讓手下忘記自己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民族。他是純正的加勒哈斯塔人,是能在惡魔遍地之位麵闖蕩的凡人英雄,他的血統甚至可以追朔到那些跟隨愛塔天族征戰無底深淵的凡人戰酋。盡管他瘦得像一條肉幹,黝黑的皮膚由於常年暴露在無情的陽光下而飽經風霜,布滿皺紋。


    此時,他就穿著一件簡單的長袍——從一個往鑄造區送香料的商人身上扒下來的,現在已經被風沙染成了褐色——腰上纏著騎手們常用的寬皮帶(對防備顛簸造成的疝氣很有效),它開裂的表麵上有許多精確的刻痕,記錄著他作為土匪參加過多少戰鬥,殺死過多少敵人。


    奎斯既沒有理由,也沒有意願去質疑納瓦特的身世。土匪頭子腰間插有一對牙柄的匕首,手裏經常拎著一把馬匪們喜愛的鋒利彎刀,一把年紀卻還能輕鬆駕馭混有稍許夢魔血統的戰馬,仿佛天生屬於馬背一般——奎斯沒這能耐,也用不到這麽做——但他懷疑,納瓦特並不是因為愛上了首領的女兒才被逐出部落的,雖然後者天天跟別人如此吹噓。奎斯懷疑,其真實原因可能與強盜僅剩的幾顆牙齒上殘留的墨綠色斑塊有關,那是長期服用一種煉金迷幻劑的證明。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納瓦特的光輝歲月早已遠去。他手下其實隻有二十來個饑腸轆轆、衣衫襤褸的男人,偶爾還能偷幾件較新的衣服穿一穿。匪幫裏的大多數人,因為入夥的時候沒有攜帶自己的坐騎,所以隻能艱難地步行前進,而納瓦特和團夥中裝備最精良的幾位則騎在搶來的坐騎上。大多數成員手裏隻有木棍,有些上麵綁著大木塊或者鈍邊的青銅刀;他們身上的盔甲頂多能拿來裝裝樣子。這夥人手裏隻有幾根投矛和一些拋石索,別說那些槍械了,就連弓弩鬥沒有。


    他們是奎斯見過的最慘的土匪,或者更準確地講,他們隻是一群偽裝成土匪的拾荒者。


    這夥人,平日裏隻能靠撿拾那些強大匪幫完事後留下的殘羹生存。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在整片金色平原上所有的亡命之徒中,隻有他們接納一個絲毫不知根腳的入夥者。他們幾乎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哪怕是那些喜好玩弄凡人靈魂的惡魔,難不成在加勒哈斯塔真的就找不到更好的靈魂?


    “所以,別擔心,‘胡徒克’休·胡德,”納瓦特對奎斯說道:“你一會兒甚至連打槍都不用,隻要騎著那隻灰鱗鳥,跟著我走就能在‘夜間狩獵’之中分到一杯羹。”


    “那我就拭目以待,”奎斯說道。


    很久之前,永序之鱗商會的密探就為其送來了加勒哈斯塔各地的情報,他就知道在鑄造區這片金色平原上有兩種土匪:一種是像納瓦特及其手下這種可憐的烏合之眾;還有一種便是真正意義上的匪徒——近三百年,隨著鑄造區的崛起,一些在無底深淵討生活的人紛紛移居到了平原附近。


    而鑄造區由於其地理位置,它處於加勒哈斯塔最偏僻的角落,這裏幾乎並不存在什麽自然稟賦,隻有依賴從其它地方向其輸送資源才能令此地的工廠運轉起來——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和物質位麵那些工業區的發展軌跡完全不同,可事實就是如。


    “如果我精通預言法術就好了,而斯內德是死靈學派專精(死靈學派其實是預言學派的對立學派),對於預言更是不怎麽擅長。”站在山坡上,奎斯在心裏暗想道:“否則,現在也不用依靠盟友給與的信息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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