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窗的房間內充斥著一片黑暗。


    忽然,一聲嘶啞的咒語在黑暗中悄聲傳出,隨即一道幽靈般的光芒開始慢慢地在空中凝聚,奇異的灰色光線投射在一張木製長桌的光滑表麵上——也隻投射在這上麵,而另外那片未被灰光所照射到的——那些看不見的牆壁、天花板和地板,依舊迷失在永恆而濃密的黑暗與陰影中。


    隻見那桌上攤開著一隻邊緣為重物所撐開的羊皮袋,袋子的中央洞口大開,在陰森的光線中暴露出其中的可怕東西。那是一個從爆炸蟾蜍(煉金工程術士培育出來的奇怪玩意兒)體內完整剝離出的腺體,隻要往上麵添加幾種比例恰當的催化藥劑,它就能瞬間迸發出巨大的能量。


    通常來說,那些催化藥劑的配方,都被妥善地保存在煉金工程術士氏族首領的腦子裏,絕不會在任何紙片又或者其它信息載體上麵留下丁點蹤跡。一方麵,即便是經過氏族培養的的煉金工程術士,其智商也無法記住每一個藥劑配方(反正它們的首領是這麽覺得的),交給這些知識隻會加重其那形如幹蘋果似的小腦袋瓜的負擔;另一方麵,這種東西也是其成為氏族首領的所賺取到的個人資本,他沒有理由與其餘的鼠輩分享它們。


    刹那間,光芒閃爍了一下。一道陰影從周圍的混沌中隱匿而出。這道奇怪的“幽靈”走到桌邊,伏於桌麵之上。他那蒼白枯瘦的手指,從黑暗中浮現出來。強而有力,如同爪子般的手指抓著了一枚綠色的結晶體,將其用力壓進了袋子裏那爆炸蟾蜍腐爛的器官裏。


    他還用一把類似鉗子的道具夾住了口袋,這雙手爪的主人將這惡心的器官擺弄了好一會兒工夫,盯住了很長時間。他用熾熱的目光注視著這個被其給予了厚望的東西, 以將其每一個輪廓和褶皺都深深地刻在腦海裏。稍甚, 他將鉗子置於器官旁的桌麵上,蒼白的手又消散於無形中,而後周圍的一切又重新退迴到一片混沌當中。


    又是一陣嘶嘶聲從房間裏傳出來。


    灰光詭異地出現,又詭異地消失了, 並且帶走了那個發出嘶嘶聲的灰先知。


    當尼尼斯重新迴到巢穴裏屬於自己的房間時, 從下水道蒸騰上來的、充滿潮濕水汽給身處黑暗環境的他帶來了不少撫慰。他能感覺到腳下的木頭在吱吱嘎嘎地搖動著,隨著下水道的水流適時地搖晃著。而這個臨時用爛木頭搭建起來的房屋, 正好卡在一條水道奔騰的水麵上。


    他能聽到睡意朦朧的蝙蝠, 不時在高高的天花板上聒噪地唧唧喳喳;透過地板上的縫隙,他能看見蒼白的地底兩棲魚類不時跳出水麵, 大口大口地將空氣吸進它們那黏糊糊的肺部裏時, 然後在河水中濺起微弱的水花聲;他能聞到那流過河道的上千種氣味,潮濕毛皮的臭味、腐爛木頭的腥味、火烤老鼠的刺鼻氣味、尖銳的金屬鏽味……


    啊,當然,還有那在金屬火盆中燃燒著的次元石, 散發出的誘人香氣。這些是鼠人文明的氣息, 在這個臭氣熏天的的房間待上一段時間, 即使是這麽個玩意, 如今也顯得那般的討喜。


    灰先知挺直了身子, 滿意地發出嘶嘶聲。


    不久, 再過不久, 已經布置好一切的他就能收獲甜美的勝利。那是在正麵戰場之外, 一個鼠人能夠取得的最大紅利。他將會徹底粉碎十三議會為其戴上枷鎖的陰謀, 在埃賽勒姆這座即將被鼠人征服的城市裏,他將不再命薄如紙!


    不僅如此!


    他將作為萊茲愛渥的神選代表, 祂最為信任的代理人、尊貴的特使、偉大的灰先知統治這片鼠人帝國迄今為止最大的飛地。


    到那時,就連十三議會各個氏族首領們也不得不向他屈膝, 聽從從他嘴裏發出的每一道命令。


    到那時,如果運氣好的話, 就連之前給他帶來極大恐懼的半惡魔玩意兒也會消失成灰。


    但是,尼尼斯沒有完全放鬆警惕。


    因為雖然願景是美好的, 但是想要真正實現它, 尼尼斯還得確保一個任務能夠圓滿完成才可以。而每每想到這個棘手的任務,總能感到有一陣令人恐懼的呢喃在他耳邊縈繞不去。


    萊茲愛渥陛下在描述祂的計劃時,多少有些含糊其辭。尼尼斯隻知道,那塊有史以來最為龐大的次元石, 是老鼠之王製造的一種威力強大的武器,其原材料是從無底深淵裏的某一層的地核中開采出來的玩意兒。


    但他有理由懷疑, 那玩意兒的效用不僅僅局限於對付無毛的人類和他們墮落的社會。通常來說, 鼠人們發明的那些玩意,就沒一件不是極端危險的。由老鼠之王親自製造的東西,危險性可能要比其透露出來的還要強上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當然,偉大的神選灰先知可不是一個隻會瑟瑟發抖的鼠崽子。他不會被一些可以預見的危險所嚇退了,他會勇敢地微笑麵對危險。


    隻不過,尼尼斯現在有點難以決斷:他到底應該召集多少人馬、要不要叫上那個半惡魔玩意兒(現在亞薩斯應該已經在忙著去做自己的事情了)跟他一起去將萊茲愛渥陛下交托給他的東西,放入埃賽勒姆新建的水廠機器裏才合適?


    帶的太多可能會讓他顯得很膽怯, 但太少了又會顯得他很輕率。畢竟, 如果他(如果)也成為遇難者之一,那麽之前他微笑麵對危險的豪情壯誌, 就隻會淪為笑柄,淪為毫無榮譽與謀略可言的鐵憨憨行徑。


    想到這裏,尼尼斯又透過木屋的縫隙, 看向這座臨時搭建起來的鼠人巢穴。鼠人們都穿著帶有其氏族旗幟色彩的皮夾克,大多都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多半是在偷懶耍滑)。有些鼠人用長長的金屬長矛在黑沉沉的下水道裏擺弄著,戳著看不見底的水流,想要捕獲一些肉類吃食。


    灰先知對這些普通的氏族鼠興趣寥寥,瞥了一眼後就轉開了視線。然後,他又將目光投向了僅有的一小隊正在賣力氣鍛煉身體的白化暴風鼠。這些家夥倒是鼠人中的精銳。


    比起其它鼠輩,他們每天都有足夠的醃肉和黑玉米穀物配給,武器裝備和搏殺能力也個個都是百裏挑一(以鼠人的標準)。他們體型巨大,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氣場。尼尼斯很想知道他們的真正來曆。這些家夥長得如此相像,一般隻可能是同一胎的小鼠。


    這難道就是十三議會保存的秘密嗎?


    議會秘密地保護著一群隻會生育出這些白化暴風鼠的育母?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也不是什麽稀奇事了,因為這已經不是鼠人第一次使用次元石和其他物質來影響幼崽在育母肚子裏的發育。


    就比如,他所在的灰先知氏族,雖然其氏族規模沒有破百,但是其幼崽中長角鼠人的比例卻冠絕整個鼠人社會;


    而煉金工程術士氏族有特別的電擊方案, 可以讓育母提前生產出腦子已經發育好的小鼠崽子,以便他們對其進行智力優化測試(不合格的鼠崽通常隻有死路一條);


    就連那個精銳盡喪的刺客氏族都有著自己的秘法, 可以培育出的一些舍身鼠候補,那些鼠崽子不僅比其它氏族的同齡鼠人更加敏捷,他們的麝香腺體也退化了不少——這對其在進行刺殺任務時保持隱蔽有好處……


    “偉大的灰先知!”


    聽到有人喊自己,尼尼斯謹慎地向前跨了一步,藏身於房間的黑暗之中。雖然他的名字意味著恐懼和敬畏,他的地位自然也是毋庸置疑的,但是遇事先保護好自己依舊是每個鼠人的本能。


    他打了個響指,解開了房門上預先布置好的法術,木屋的小門自動向內打開了。


    來人是一個大腹便便的獨眼鼠人,皮毛花斑,門牙巨大,他是這個鼠人巢穴後勤管理員。


    他在門外向灰先知鞠躬,頭歪向一邊,露出了喉嚨以示自己的謙卑。尼尼斯揮了揮爪子,示意他繼續說話。


    “煉金工程術士氏族的人帶走了很多黑玉米和熏肉,冷酷而仁慈的主人。”後勤管理員謹慎地說道:“他們似乎是想要去幹什麽大行動,所以,我們的存糧不多了。”


    一隻帶爪的腳踢了過來,踹在管理員頭上,那個胖老鼠從鞠躬姿態一下子變成四腳朝天。


    “大舌頭的跳蚤!”尼尼斯厲聲吼道。


    他被這個低聲下氣的後勤管理員惹惱了。他用爪子拍了拍自己的嘴。“大任務?大任務?我沒有參加的任務是大任務?”灰先知的腳又踢了過來,但這一次那個胖老鼠麻溜地滾了幾個圈,迅速地閃開了。“清點一下存糧,抓緊時間,要不然我正好用你的一身肥肉給暴風鼠們改善下夥食。”


    後勤管理員四肢著地地迅速跑開,直到遠離了尼尼斯的注視才敢站直身來。他轉過身,悄無聲息地走到最近的一群最近的奴隸鼠跟前,然後用爪子對他們猛敲猛擊,指責他們的行動遲緩,壞了大事,種種汙言穢語像小匕首一樣從他舌尖飛出。他一腳把一個奴隸鼠踹翻在地,然後蹦到對方的肚子上麵繼續蹦蹦跳跳,直至那個可憐瘦老鼠的胸腔變成一堆爛肉,徹底咽氣了事。接著,他又隨口編造了一個借口,就從腰帶上抽出了一條鼠尾鞭,開始鞭打起其它奴隸們。


    這群奴隸鼠身上散發出的新鮮血液的氣味,讓胖老鼠貪婪地舔舐著他的尖牙。在這座臨時巢穴裏蝸居了小半個星期,別說是那些滿腦子肌肉的暴風鼠了,就連他也已經厭倦了貯藏室裏鯰魚幹和黑玉米味道。更何況,一群新鮮的奴隸鼠,將會大大減少他自己充作口糧的風險。


    “清點存糧?清點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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