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前進時,槍矛如林;它止步時,營帳遮蓋大地。”站在城頭眺望,納門不由得感概道。


    得益於掠行舟的機動性,早在這支軍隊出現在瓦林斯堡南部百餘裏格的時候,聯合軍團其實就已經得知了它確切存在。


    在那之後,仍舊倚靠“掠行舟-對蘆”這種偵查手段,聯合軍團搞清楚了這支軍隊的部門組成,以及各部的力量大致如何。


    結果是令人驚訝的,這支總人數超過兩萬人的軍隊——通過清點廢棄營地的鍋灶,打探從村莊和沿途城鎮購買的糧食、鹽磚數量,聯合軍團的作戰偵查部門計算出了這個數字——除了負責協助工程兵的民夫之外,剩下的至少有一萬七千人左右的士兵,居然全都是職業軍人!


    聯合軍團的許多指揮官,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那個偽王維克塞斯是怎麽用塔普特島南邊這一畝三分地,養活數量如此之多的脫產士兵的?難道那些士兵每天都不需要吃飯麽?日常訓練導致的軍械損壞又是如何解決的?


    也不能怪他們有如此疑問。


    別看約姆斯人和軟槭人組成的遠征軍團,人數超過數萬。可實際上,其中絕大部分人都是從拉姆齊大陸那邊征發的普通平民,在來到塔普特島之前根本沒有受過血與火的洗禮。很有可能,他們之前人生之中經曆過的最殘酷的戰鬥,其實就是一場野獸狩獵,又或者幹脆就是一次酒館鬥毆。


    “紙麵上,我們的人數是他們的兩倍半;實際上,他們的士兵數量比我們還多。”在聯合軍團的作戰會議上,軟槭人如今無可置疑的首領格裏蘇斯,直言不諱地講道:“不然的話,我們之前也不用分出幾個精銳的千人隊去打頭陣,而後續部隊隻能在後麵慢慢跟著,充當打下手的輔兵。”


    能夠參加這場作戰會議的,都是軟槭人和約姆斯人中的“明白人”,他們都清楚自己手下軍隊到底有幾斤幾兩。除了少量脫產和半脫產的職業軍人之外,其餘部分基本都是輔助和隨軍人員:補給隊伍、木匠、鑄炮工匠、鐵匠、軍械匠以及“裁縫、糕點師、手藝人、小販,以及其他為了獲利或擄掠戰利品而追隨軍隊的人。


    因此,他們此刻也都心裏犯嘀咕,說實話,哪怕是據城而守這場仗也不好打。


    似乎是覺察到了眾人的疑慮,和格裏蘇斯已經商量好如何應對的納門發話了,他們倆人一個報憂愁,一個報喜。“諸位也不必太過擔憂,”這個約姆斯傳奇海盜王笑吟吟地看著眾人,“你們不是真的以為,偽王維克塞斯集結這支軍隊的目的,僅僅就是為了和我們在瓦林斯堡死磕一場吧?”


    見眾人紛紛露出不解神色,納門繼而解釋道:“剛剛格裏蘇斯領主也說了,對方大軍比起我們,人數上其實還是占優的。而且,這還沒有考慮對方的軍械配置。如果偽王真的隻是想要將咱們趕出塔普特島,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必要等咱們進駐瓦林斯堡,一個急行軍找咱們來場野外會戰就行了。而他之所以放著咱們進到這座城市,還給了咱們十幾天的布防時間,純粹就是因為他也需要我們留在這裏。否則,他又有什麽借口發動自己那支大軍?有什麽借口用這支軍隊平推整個塔普特島呢?”


    猶如驚雷一般,納門說的話在與會所有人心裏炸響。這些領主和指揮官先是為之一怔,仔細踅摸片刻,便幡然醒悟過來。


    原來如此!怪不得呢。


    “所以,這對我們來說也是個機會。怎麽打?打多長時間?如何去聚斂財富?其實在這場圍城戰中,我們雙方都能獲得答案。”納門笑著說道:“偽王維克塞斯是把我們請到談判桌上了。”


    ……


    瓦林斯堡城外。


    大炮被裝在圓盤輪的大車上,在緊急修建的固治路上冒著秋雨緩緩前進,花了很長時間才抵達前線。老遠之外就能聽見它們行進的嘈雜。拖曳大車的公牛艱難地掙紮,大聲吼叫;趕車的人們唿喊著;嘎吱作響的車軸發出持續不斷、音節單調的音樂,如同恆星放射出的詭異聲波。


    當這批大炮抵達前線後,攻城的軍隊又花了很長時間用起重機械將每一門大炮從車上卸下,部署就位,並調整好射角。


    到了下午的時候,隻有一些輕型火炮準備就緒。它們對瓦林斯堡發動了第一輪炮擊,但顯然收效甚微。那些隔著一兩裏格,瞄準城牆塔樓不斷轟擊的炮彈,大多沒有擊中目標。


    隻有少數幾發炮彈落在了城牆邊上臨時加蓋的防炮設施上。那些伸出牆頭的木架上麵,捆綁著許多層層被清水浸透過的羊皮和羊毛毯子——都是城內皮貨和紡織行會倉庫裏的存貨——炮彈擊打在上麵會發出木槌擊打敗革似的“噗噗”聲響,可是因為力道被卸掉,所以沒能造成什麽危害。


    守軍一方的士兵見此情況,紛紛發出叫好聲以及不屑的唏噓,哪怕就是那些被臨時征募上城頭防守的瓦林斯堡青壯也不例外。這些人仿佛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城外正在發動進攻的軍隊,其實是他們名義上的國王派來的。


    “戰爭之中,士兵隻能知道發生在自己周圍三四碼內的事情;士官知道得更多一些,大概能夠知道自己周圍五六十碼內的情況。隻有真正的指揮官,才能看到清全盤,前提還得是他的確是合格的軍事指揮官。”納門和格裏蘇斯帶著衛隊走上城牆,巡視軍隊的防守情況,同時也在敦促各下級士官查找有無怯戰、躲避的逃兵。


    “這不太對勁,”和納門並排而行的格裏蘇斯,沒有裏會對方的感慨,而是皺著眉頭望向遠處那支來自偽王維克塞斯的軍隊,“根據掠行舟……特別是乘坐最後那架逃迴來的掠行舟,返迴大營的偵察兵匯報,對麵可是有更先進的火炮,以及蒸汽坦克、旋翼直升機之類的先進軍械。怎麽第一批攻城的時候,他們就跟鬧著玩似的?這些火炮和咱們臨時趕工鑄造的東西差不多,維克塞斯不可能指望用這些炮就能把咱們嚇住吧?要真那樣,三角堡和其它一些布置不都成了給瞎子拋媚眼了麽?”


    “鬧著玩兒?嘿嘿,”納門輕笑一聲,接過了話茬,“還真就是玩兒。戰爭的本質……哦,不,應該說是實質,自古以來其實就是一種‘儀式’。從古代小部落之間的勇士比武,到現在的火槍大炮對轟,戰爭就是用這些東西來‘計算’輸贏。至於說傷亡數量,那其實隻是‘計算’所需的一種計量工具罷了。你等著看吧,那位偽王維克塞斯肯定還有一些新的玩法!哈哈哈。”


    作為一頭契約魔,狡舌如簧本就是納門最為得意的天賦,說服別人更是他賴以生存的基礎。僅僅是通過一番有頭有據的分析,他就輕鬆地將格裏蘇斯的憂慮壓製下去,並且讓這位軟槭人首領對於這場戰爭的關注方向發生了偏移。


    至於說他為何要如此行事?答案就是為了永序之鱗商會的利益。在商會和偉大巨龍奎斯的利益麵前,那些軟槭人、約姆斯人也不過都是一件工具。而作為工具人存在的他們,擁有思考能力或許本身並沒有問題。隻不過,納門卻覺得,工具怎麽有資格想明白“真實”這種寶貴的東西?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想要玩‘換子遊戲’,你要玩,我便陪你玩下去。”同格裏蘇斯走下城頭,納門心中默默想道。當然,他麵上依舊笑吟吟的,似乎對於己方守城人員的布置十分滿意。


    除了炮擊之外,在戰鬥打響後不久,一支熱情高漲的塔普特南部疆國的非正規部隊,向矗立在城市側麵的水門發動了一次零亂的進攻。隻有這座城門因為有運河經過,所以沒法在城門正對麵修建阻礙敵人進攻的三角堡壘。


    之所以可以判斷出那些進攻者是“非正規部隊”,是因為他們身上都沒有統一的服飾。軍事長官隻是帶著督戰隊在他們身後,驅策著那些人衝向城門,看起來絲毫沒有帶隊並指揮進攻的意圖。非正規部隊的裝備,自然沒有正規軍好。他們大多隻配備了一些火門槍和杈子槍之類的老舊遠程武器,近距離作戰使用的武器,則幹脆就是一根四尺長短,近手端稍細、遠手端釘著幾根長釘的木棒槌——也就是所謂的“刺槌”。而且,如果沒有督戰隊幹預,這些“非正規部隊”衝鋒的時候格外喜歡紮堆。


    因此,守軍為了節省火藥,根本就沒用到在城牆上布置的那些臼炮,隻是同樣用火槍、弓箭或者弩箭對這群人進行了一波遠程打擊。稍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這支“非正規部隊”別看訓練和裝備差到離譜,可是說他們“熱情高漲”倒是沒有什麽毛病。在發起衝鋒之後,這群人居然沒有一個活著退出戰場,全都一窩蜂似地拚命跑向城牆,在打光了火門槍和杈子槍的彈藥之後,甚至有人腦袋一熱就將刺槌當成標槍往城牆上投擲。


    這大約一百六十多人(也就是兩個百人隊)的衝鋒,反倒是比那些轟炸塔樓的火炮,造成了更多的守軍傷亡。將其全部消滅之後,城牆上的軍事長官統計傷亡,發現己方出現了十幾個輕傷,還有三個人重傷減員。最倒黴的一個陣亡青壯,是被一根刺槌砸暈(不是砸死),自己跌落城頭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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